第45章 召幸

  第45章 召幸

    乾安宮內, 元璟站在禦座旁邊,神情已經恢複如常。


    元哲在旁邊回稟著夜闌國的事情。之前他從東越出使返回京城, 來不及歇息,就被元璟派去西域主持大局。


    元璟聽完了,慨歎道“這一趟辛苦你了。”


    “不過臣分內之事罷了。”元哲笑道, “夜闌國大致也算平定下來了, 皇上無需因為此事與太後爭執。”


    元璟冷然道“朕隻是氣憤,好好的仗打成這樣,竟然也好意思奏報大捷。”


    夜闌國的叛亂,元璟本想著禦駕親征, 走到半截, 收到了宮禁密報, 福王意圖謀反, 舉兵在即。


    事有輕重緩急,福往這個變生肘腋,心腹之患。元璟隻能倉促返回, 趕往金蕪城。


    一番雞飛狗跳, 福王謀反一案終於有驚無險平定了下去。但前線夜闌國的叛亂, 就沒那麽順利了。


    元璟返回之後, 將大軍的指揮權交由老將程飛宇,他是北魏宿將, 風格一向穩紮穩打, 原本大魏這邊的兵馬占優勢, 隻要按照計劃, 徐徐圖之,不愁沒有勝仗。


    偏偏當時負責西路兵馬的副將洪崇月貪功,輕騎猛進,快馬殺奔了都城。


    他攻勢迅猛,連續攻破數處城池,引動的另外幾路兵馬也不甘落後,不顧原定的計劃,紛紛搶占功勞,出兵猛攻,結果原本定製的合圍大局再也沒有人管束。


    中間元璟聽到消息,氣得半死,將洪崇月和幾名將領緊急調派回了京城禁軍。


    但為時已晚,原本定下的合圍大計是徹底破滅了。


    平心而論,因為這一通猛攻,夜闌國的陷落比預料中的更快,其國都和周圍城池都被攻陷。


    但留下的隱患卻讓元璟氣得幾天幾夜沒有睡好覺。


    這件事還要從夜闌國的建立講起。這些年裏中原天下混亂,戰亂頻起,西域地帶便接二連三湧現了好幾股馬賊。這些人有不少是敗退的軍閥殘黨,天生兵強馬壯,占據險要地段劫掠商旅,很快發家致富。


    其中有一股頭目姓藍的,尤其膽大妄為,幾十年裏自身擴張迅速,占據地盤,收攏了大批的財貨手下。


    勢力強盛到一定的境界,就想著上岸洗白。


    十幾年前,便建國稱王,成了西域一個名正言順的國家。但沐猴而冠了,夜闌國從上到下依然不改馬賊本色。不僅卡著中原與西域的商貿,私底下還在幹著打劫商旅的勾當。


    大魏這數十年來跟北方的幾個部族征戰頻繁,也顧不得這股勢力。直到最近兩年元璟登基,北方邊境暫時靖平。南陳戰線又得大勝,便想著抽出時間來將這個夜闌國剿滅。


    對付這種名為國家,實則強盜的沙漠部族,最好的方法便是以大軍形成泰山壓頂之勢,一舉滅之,從此不留後患。


    偏偏因為洪崇月幾個將領的搶功,合圍大局破滅。夜闌國的地盤是攻陷了,卻被好幾支兵馬跑了出去。這些人潛入沙漠之中,來去如風,將來想要剿滅,朝廷將要花費十倍百倍的力氣。


    元璟氣得將搶攻的幾個將領以不尊號令為名拿下治罪,連帶洪崇月,也停了職務。


    今日早晨,太後便不依不饒鬧了起來。


    她指責元璟,為何明明打了勝仗,不封賞這些立功的將領,反而要追責

    “哀家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但也知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戰場之上,形勢千變萬化,豈能按照死板的計劃來那不成了紙上談兵”


    太後義正言辭,滿口都是大道理。元璟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了。


    她一頓搶白,又勒令立刻將責罰的旨意收回,然後重賞一幹立功將領。


    元璟氣得半死,太後的性情,向來護短,對洪家尤其照顧。明麵上,這一次確實打了勝仗,讓元璟想要跟太後講道理都不知道從何說起,更何況,現在太後的身體,也不適合講道理。


    實際上,元璟試著說了兩句,剛開了個頭,太後就臉色慘白,捂著心口直叫喚,還厲聲斥責,是不是嫌棄她年邁嘮叨了。


    元璟哪裏還能說得下去。滿肚子窩火,也隻能憋著。


    元哲也覺得頭疼,朝令夕改,對皇帝威望折損很大,但此時太後病重,又不能違逆,否則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比朝令夕改還嚴重。


    隻能笑著安慰道“這些驕兵悍將,本就難以約束,皇上日後慢慢教導就好。”


    元璟臉上滿是陰雲,“朕倒是覺得,這一趟,也不隻是驕兵悍將衝動為之,說不定是有人在試探著呢。”


    元哲悚然一驚,抬頭望向元璟,皇帝這話中的意思,是說洪氏一族的試探,亦或者是那一位


    他麵色凝重起來“難不成是之前的行動被察覺了”


    “這世上豈有天衣無縫的布局,行魍魎之計,終究有敗露的一日。”元璟淡然說著。


    元哲突然跪倒在地,“是臣之過,擅自行事,誤了大局。”


    元璟立刻上前,將他扶起來,“三哥皆是為了天下大計,為了朕,有何過錯呢。”


    “隻是走捷徑這種事兒,果然是行不通的。”元璟笑著搖頭。


    兩人商量著朝政,不多時,萬崇濟悄無聲息地進了大殿。


    元璟問道“怎麽了”


    他跟元哲商議的幾件都是軍機秘密,殿內並沒有留人侍奉。


    萬崇濟小聲道“是慈寧宮那邊詢問了好幾次,皇上今晚是否要臨幸後宮,是哪位娘娘侍寢。”


    元璟臉色又一次陰沉了下來。


    今天見太後的時候,另一個讓他不爽快的就是太後反對推遲選秀的事情,認為宮中遲遲沒有子嗣誕生,都是因為妃嬪太少了。


    “如今宮中這些美人,皇上臨幸的少,可見都不喜歡,廣選秀女,才好服侍皇上,延綿子嗣。”太後言之鑿鑿。


    自從返回京城,朝中諸事纏身,元璟這幾個月臨幸妃嬪確實很少,他本就不是注重女色的人。


    內宮之事元哲不便插嘴,眼見著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便趁機告退。


    萬崇濟命尚寢局的管事太監將綠頭牌呈上來。


    元璟沉悶地掃了一遍,一個個名字都讓他提不起分毫興致。今日他本就沒有臨幸妃嬪的打算,手頭的政務都沒有辦完呢。目光落在角落一個名字上,突然道“就去碧霄宮吳貴嬪那邊。”


    聽到管事太監的通傳的時候,吳婕簡直難以置信。


    元璟這個人性格傲氣,被拒絕一次之後,應該不至於硬著臉皮再湊上來才對。


    這個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日暮時分,用晚膳的時候,元璟過來了。他也沒有吊吳婕的胃口,隻冷淡地吩咐道“你用過晚膳自便即可,朕借你的書房一用。”


    吳婕這才醒悟過來,這家夥竟然是過來拿她當擋箭牌的。


    堂堂皇帝,不高興臨幸妃嬪就直接宿在乾安宮就是了。如今卻要跑到自己這邊裝樣子。整個宮裏,隻有太後有這個逼迫皇帝的權利了。


    終於明白清晨遇到皇帝,為什麽表情憋悶了。


    是太後嫌棄他寵幸妃嬪的機率太低了但太後的意思,應該是希望皇帝多去洪淑妃那裏吧。過來自己這邊

    吳婕對自己如今清閑的生活非常滿意,她未來的目標,就是每天喝喝茶看看書,當好兩國友誼的吉祥物,偶爾吃個瓜看個戲,可沒想過親身下場再體驗一把宮闈鬥爭啊。


    元璟這般不安好心,豈不是將她往火堆上推。


    一念及此,連眼前鮮美的菜肴都沒有了味道。


    想了想,吳婕還是委婉勸諫道“聽聞淑妃娘娘今早為皇上送了親手製作的蜜餞。”


    她話語很委婉,但其中的婉拒之意元璟還是立刻聽了出來。他默默地拿筷子攪動著眼前的蛋羹,在平滑的表麵上劃出了幾道錯亂的痕跡。


    吳婕沉默地看著,總覺得有一重陰雲籠罩下來,將眼前之人團團罩住。


    最終,元璟還是沒有改變他的決定。


    “淑妃有心了,朕明日再過去看她。”他簡單說道。“今日朕還有不少政務要忙碌。淑妃吵鬧地很,不得安寧。”


    吳婕看著他有些發黑的眼圈,默默地把後麵的話語咽了回去。


    吃過飯,元璟果然立刻起身去了書房。


    書房就在寢殿的隔壁,她看書的時候並不喜歡人打擾,所以書房也隻有赤蕊帶著另一個出身德王府的丫環收拾。


    吳婕沐浴梳洗之後,也窩到床上捧了一本書。


    赤蕊猶豫再三,終於問道“娘娘您就在這裏看書”


    吳婕沒好氣地道,“不在這裏看,還能在哪裏看”誰讓書房被那家夥占了呢。


    她的書房可是花費了老大功夫收拾出來的,房間不大,但布置地素淨清爽又舒適通透,屏風後麵的軟塌特別適合看書看得累了打個盹。連燃著的白鶴香,也是她以前在德王府的時候親手調製的。


    如今被那家夥鵲巢鳩占,滿心的不舒坦。


    赤蕊頓了頓,低聲道“奴婢是說,皇上在這裏,娘娘您是否應該表示一下關心。比如這杯茶水”赤蕊雖然忠心,但是對吳婕宮中明哲保身的念頭也不是完全同意。


    吳婕搖搖頭,“別去費那個心思了。”元璟說是過來處理政務,便是處理政務,絕不會喜歡她這個閑雜人等去打擾的。而且他過來這邊,就是因為清淨,自己何必去費力不討好呢。


    不過要不要假裝獻殷勤,擾亂一番,將他攆出去呢。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吳婕按下去了,別假裝過頭,將自己也填進去了。


    又拿起書看了兩眼,吳婕心中突然又浮動起一個念頭。看著赤蕊端起的茶水,她連忙起身吩咐道,“等等,還是我去送吧。”


    元璟看了幾份折子,眼睛乏累,索性站起身來。


    說是九五之尊的天子,這個宮廷的主人,誰知道卻是最不自由的一個,連想要一個人尋個地方冷靜思考片刻,都不能安穩。


    今日若是宿在乾安宮,太後勢必會遣人來問,索性過來這邊,還能安穩一些。


    這間書房布置地極合他心意,那一夜難得睡了個好覺。心緒煩亂之間,不自覺地便想到了這裏。


    整個房間素淨通透,連熏著的香料都與眾不同,清淡至極,讓人聞著非常舒爽,元璟天生嗅覺比常人更敏銳,厭煩濃鬱的氣味,偏偏時下宮中流行這個,他也不願多說。


    從小時候起,他便習慣了隱藏自己的好惡。


    他來到窗前將窗戶推開,初春的寒風湧入房內,後麵書架上貝殼串成的風鈴伶仃作響。


    他來到書架前,目光掃過,都是女則女戒之類的女四書,還有道德經之類的文集,還有厚厚的一摞史書。


    時下女子識字者少,能讀這麽多書的,也是少見了。看這些書的脊背都有磨損,必是經常翻閱,而非擺出來裝點的。


    他隨手拿出了一本後漢書,翻開掃了兩眼,目光一頓。


    “那牡丹仙子素口輕啟,一道白光閃爍,化為一柄利劍,直衝對麵青山道人而去”


    元璟

    他合上書籍,望著滿目道學典籍,忍不住又拿了兩本女則和列女傳下來,果然所謂經典,隻是封麵,裏麵好些都是這種怪力亂神,精怪神仙的話本子。


    元璟眉梢抽搐,這些好像都是吳貴嬪從東越帶來的吧看這清雅出塵的美人,竟然喜歡這種東西。


    正信手翻閱著,門外萬崇濟的聲音傳來“皇上,茶水到了。”


    元璟隨口應道“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一個窈窕秀雅的美人緩步走入。


    一進門,她目光落在元璟手上,頓時明眸圓瞪,難以置信。


    元璟沒料到進來的是吳婕,有些尷尬,畢竟是自己亂翻別人的東西。隻是看著對麵七分震驚,三分羞怒的眼神,卻又好笑起來。


    “貴嬪真是博覽群書,讓人驚歎。”


    “沒有皇上愛好廣博。”說什麽借書房一用,政務繁忙,都是胡說八道,真政務繁忙,會跑來這裏看列女傳。擅自翻閱別人藏書,真以為是自己的地盤了

    吳婕滿心生氣,卻也不能表露,他是這個宮廷的主人,連自己這個人都是他的所有品,何況這些書籍了。


    她隻能低頭道“讓皇上見笑了。”


    元璟將書放了回去,笑道“貴嬪是從何處尋來這許多話本子,裏麵怪力亂神,倒是與時下流行的不同,品味特殊。”


    這些話本子元璟也略知一二,時下女子看的多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並不像這滿書櫥的,一本本殺氣淩冽,刀光劍影。


    吳婕無語,那些才子佳人喜相逢的套路嗎,宰相千金見了個讀書公子就恨不得以身相許,貼錢貼物貼人,終於換來公子高中,前來迎娶的話本子,她向來是當做笑料的。


    “臣妾看膩了那般俗套的故事,覺得不如這般話本子,快意恩仇,看著新鮮。”吳婕隨意地說道。


    元璟點點頭“是啊,什麽負心人,什麽恩怨仇,一劍掃平,大快人心。天下間的不平事,若真能這樣簡單解決就好了。”


    吳婕一驚,這家夥有讀心術不成

    她的表情太過外露,元璟好笑地看著。從剛才起,他就注意到吳婕其實在生氣,對他擅自翻書的行為。雖然表情控製地很好,但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中浮動的委屈卻清清楚楚。之後的應對,估計也是搪塞自己。心裏頭還不知道對著自己的小人戳了多少針呢。


    她站在門邊,一身淺藍色的長裙,燭光照在臉頰上,雪玉般晶瑩,縱然不施脂粉,不著釵環,整個人也顯得空山新雨般靈秀,便如這間書房,透著讓人舒服的溫馨感。她應該是個很懂得情趣和生活的女子。


    這樣出眾的人物,竟然隻是一個侍女嗎

    元璟不禁升起了這樣的疑惑。他目光落在她擱在桌案上的茶盞,笑問“宮中奴婢服侍就好,何必你親自過來。”


    詢問這句話的時候,隱約帶著點兒期待的,能聽見一句回心轉意的話語。


    吳婕醒悟過來,想起這一趟的艱巨任務,立刻順著杆兒回答道“宮中的侍婢雖多,但都是剛剛接觸,有幾個還是福王府的侍女,之前在金蕪城內,府衙裏麵幫我挑選的,用著終歸不如自家的方便。”


    她今天特意來跟元璟嘮嗑,就是為了提前將話說明白。表明那些福王府裏送進來的宮女,跟她可是不太熟。萬一陳皎那家夥日後真的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也跟她無關,都是金蕪城府衙的過錯。她可是無辜受害啊


    心裏頭有些失望,元璟平淡地應了一聲,“你若是不喜歡,明日叫內府之人過來,幫你全換掉就是了。”


    吳婕連忙擺手,笑道“一點兒小事,不必麻煩了,反正院子裏一些粗苯活計也需要人幹的。再說,被嫌棄出去的奴婢,隻怕”


    這個時代的奴仆忠貞要求極高,一旦被主子嫌棄,絕不會再有體麵的活兒等著她們,多半是發配又髒又累的所在。


    元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想起她也是奴婢出身,所以才如此體貼他人的難處吧。


    想到這裏,心情便柔軟了許多,笑道“你看著安排就是了,終歸隻是一些小事。若需要更換,找人跟內府總管說一聲就好。”


    從書房裏出來,終於擱下了心頭一樁大事,吳婕心情極好,神情便格外輕鬆愉悅。


    剛回了寢殿,卻見到赤蕊正在跟陳皎說話。


    那人晶亮的眼光投過來,吳婕嚇了一跳。


    這個時間見陳皎,不免有些心虛。


    陳皎看了她一眼“有什麽高興的事兒嗎”


    “咳,沒有,就是準備歇息了,你還有事”


    陳皎板著臉“無事。”說完,轉身走了。


    吳婕莫名其妙,轉頭問赤蕊“她過來幹什麽的”


    赤蕊還在吃驚於陳皎對吳婕的無禮,回過神來,一頭霧水地回道“不知道,聽說娘娘過去給皇上送茶水了,就非得在這邊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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