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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過了七八天, 佟珍珠去大舅家見了那個季大爺,第一眼就覺得這人不靠譜,果不其然, 一番刨根問底之後,季大爺說實話了,他在大柵欄是有三間房子不假,但不是他的, 是他幫人看房子。


    真正的房主, 在昌平呢, 嫌棄三間廂房住得憋屈,回村裏住大院子去了。


    至於工資,也不是一個月一百, 而是五十。


    不用別人, 沈玉梅當場就把人給罵走了。


    沈大舅歎了口氣,說,“玉梅, 你別急,你要是想再走一步, 我幫你張羅張羅吧。”


    其實他們車間就有一個去年死了老婆的,人挺不錯,一直到現在也沒找, 但沈大舅不放心的是自己的妹妹, 怕不能好好過日子。


    沈玉梅一聽眼睛亮了, 鋼廠可是好單位, “大哥, 這一個人的日子不好過, 你千萬趕緊的!”


    對此, 佟珍珠有些無奈,可也幹涉不了,說,“大舅,舅媽,我還有事兒,我先回去了!”


    她騎著車子路過天壇公園的時候,忽然有人叫她。


    “佟珍珠!”


    她扭頭一看,道邊兒上站著趙建林和劉愛玲。


    真是晦氣!


    佟珍珠不情不願的停下了,劉愛玲還是一副自來熟的樣子,“佟珍珠,我昨天碰見陳紅了,聽她說你在天壇醫院上班啊?”


    “對。”


    “那可是真好,我和建林才剛回來,正商量訂婚的事兒呢,工作還沒著落呢。”


    她這話聽著是誇別人,實際上是臭顯擺呢,趙建林家世那麽好,但她馬上就要跟他訂婚了,她真是太得意了。


    至於工作,那就更不用愁了,反正趙家會給安排的。


    佟珍珠連麵子話都懶得說,“那你們逛,我先走了。”


    趙建林一直盯著她看,心裏又有了久違的懊惱,他也是才聽說,佟珍珠已經跟許運昌結婚了。


    而且,佟珍珠也不是什麽南城住窩棚的丫頭,人家是區輕工局局長的女兒,這家世,比劉愛玲強了不是一星半點。


    趙建林說,“佟珍珠,這麽見外啊,怎麽著也是一個農場回來了的,對了,還有個事兒呢。”


    “你回去告訴許運昌,就那筆收音機的生意,讓他甭想了,我全都給包下來了。”


    上輩子他的確是靠電器起家的,但一開始是他的堂哥把他帶入行的,後來就跟別人合夥,但合夥人都被他擠掉了。


    在後來改行做房地產,也是吞並了好幾個公司。


    趙建林這人,做生意的確算是有點眼光,可也是出名的手辣心黑。


    佟珍珠沒聽許運昌說過要做這個生意,不置可否,跳上車子走了。


    等她走遠了,劉愛玲氣呼呼的說,“神氣什麽呀,不就是嫁了一個黑五類子女?”


    晚上臨睡覺的時候,佟珍珠問他,“許運昌,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啊?”


    許運昌一愣,“有嗎?我自己怎麽不知道。”


    佟珍珠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少貧,我今兒碰見趙建林和劉愛玲了。”


    “他說有一個電器生意,讓他全包下來了,讓你甭想了。”


    許運昌哼了一聲,“原來是他啊。”


    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佟珍珠說了,“我不是有意瞞著你,是生意沒能成,所以沒告訴你。”


    佟珍珠說,“現在投機倒把的確查得很嚴,別的生意就算了吧。”


    “再說了,我們也不缺錢。”


    許運昌從後麵摟住她,說,“要不說夫妻同心呢,我也是這麽想的。”


    佟珍珠說,“你要實在閑得慌,還是回去幹電工吧?”


    許運昌才不想去呢,實際上,現在的日子他覺得挺好,特別滿意,比他之前任何時候都幸福。


    周五,佟珍珠十分罕見的去了一趟輕工局,佟貴民也挺意外,他現在對這個女兒真是恨得牙癢癢。


    可見她來了也有點高興。


    佟珍珠關上辦公室的門,上來就問,“爸,您最近還在倒賣東西啊?”


    佟貴民一聽,趕緊的壓低了聲音,帶著兩分惱怒說,“你又想幹嘛?”


    佟珍珠說,“不想幹嘛,就是想問問您,是不是最近到了一批新貨?”


    佟貴民點頭,“收音機,也有幾台收錄機,你想買?”


    佟珍珠搖頭,“不是,我是聽人說,這一批貨被人全包了,是不是趙建林?”


    佟貴民雖然不直接出麵,但貨賣給誰,他是知道的,“不是。”


    “趙建春?”


    佟貴民這下驚訝了,“你消息怎麽這麽靈通,聽誰說的?”


    佟珍珠說,“您甭管我從哪兒聽來的,爸,我給你提個建議,你可以把貨給趙建春,但千萬別給趙建林,以後也別跟他做生意。”


    佟貴民問,“你認識這個趙建林?”


    “對,他原來也在五分場。”


    “版納不是邊境嗎,知青裏也有一幫人往外倒騰東西,這個趙建林不老實,跟別人搭夥總坑人,賺的錢都到了他自己的腰包裏。”


    “您要是出貨給他,恐怕以後有要不到貨款的危險。”


    佟貴民做事向來謹慎,現在貨物緊俏,都是現款現貨,隻有極個別的幾個人,可以先拿貨,但最多也就能拖欠一個周,而且都是知根知底的。


    對於趙建林這種,本來就不熟,還私德不好的人,不合作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


    又問,“今兒就是為了這個來的,沒有別的事兒?”


    佟珍珠說,“對啊,我是怕您吃虧。”


    佟貴民笑了,“那爸爸還得感謝你專門跑這一趟了。”


    又問,“小許最近在忙什麽呢,還沒找到工作?”


    佟珍珠說,“爸,你挺關心你女婿啊,要不,你幫著張羅一個工作?”


    佟貴民哼了一聲,“沒別的事兒了吧,我忙著呢。”


    佟珍珠指了指網兜裏的橘子,“爸,特意給您買的,那我先走了啊!”


    周日休班,她和楚秀蘭約好了一起逛街。


    楚秀蘭說,“你聽說了吧,趙建林和劉愛玲也回來了。”


    佟珍珠點頭,“我前幾天還碰上了,據說要訂婚了?”


    楚秀蘭抿嘴一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呢,他們訂婚,趙建林家裏不同意,劉愛玲她媽就領著人過去鬧了。”


    “附近好多人都去看熱鬧了。”


    “劉愛玲她媽也真夠豁出去的,罵得那叫一個難聽!”


    她家一個親戚在那邊住,要不然她也不能知道的這麽清楚。


    佟珍珠笑了笑,“其實那倆人挺合適的,省得禍害別人了!”


    趙建林這幾天過得的確很煩,本來說好了先訂婚,誰知道他爸媽又都改變主意了,說劉愛玲長得不像正經人,而且家裏條件也太差了。


    門不當戶不對的。


    劉愛玲跟他又哭又鬧不說,劉愛玲家裏人還都來了,又吵又嚷的,惹得胡同裏的鄰居都知道了。


    現在,他家倒有點騎虎難下了。


    不訂婚的確說不過去,可要是訂婚吧,就劉愛玲家那樣的,也的確丟人。


    這事兒已經夠糟心的了,沒想到他堂哥又忽然說,做生意不能帶他了,讓他再想別的路子。


    趙建林這下是真的難受了。


    他這人總想一把就抓個大的,在農場一幫子人倒騰東西,什麽杜仲香煙打火機之類的,他都瞧不上,覺得是小打小鬧。


    回城以後,也是到處打聽,再加上自己琢磨,才選了電器生意,堂哥答應得好好的,帶他入門,卻又臨時變卦了。


    難道是怕他分錢,或者搶生意?


    既然這樣,那他還非得搶上一回不可了。


    可趙建林四處托關係,請人吃飯喝酒,錢花出去不少,但還是沒找到貨源。


    不過他和劉愛玲的事兒,倆家倒是達成了一致,幹脆不訂婚了,直接結婚。


    六月裏,蘇教授忽然被調回北京了,而且立馬就恢複了工作,去工藝美術學院授課去了。


    按照相關政策,他們在南明胡同的房子也應該被歸還。


    但實際執行起來,是非常麻煩的。


    因為許家的院子,大大小小十三間房子都住滿了人,這些人還不是私自占的房子,是房管局把房子租給單位,單位又安排給職工的。


    因此,雖然大門口貼了通知,但沒有一戶往外搬的。


    沒辦法,許運昌和許蘭華挨家挨戶去做工作,但所有人的態度都十分惡劣,認為這房子現在是公房,原房主無權趕走房客,不然他們就去找政府告狀去。


    這麽去了兩三趟,都是這樣結果。


    蘇教授從來的都是個大方人,說,“要不算了,我就在這宿舍住,也挺好的。”


    工藝美院念及她的歲數大了,臨時給她安排了一間宿舍。


    就連許蘭華也覺得,自家的房子恐怕是要不回來了,她打聽了胡同裏有兩三戶人家,都是這種情況。


    有的是下鄉插隊回城,回來一看,自家房子裏住滿了陌生人。


    有的是像他們家,出了點事故,房管局就把房子歸為公有了。


    但許運昌不這麽認為,佟珍珠也說,“現在不趕緊要回來,以後恐怕就更難了。”


    客客氣氣的請人搬走,沒人搬,那隻能用不客氣的辦法了。


    現在北京胡同裏,別得不說,待業青年最多,許運昌找了幾個同學,還有發小,還有從五分場回來的知青,請他們在飯店搓了一頓。


    這幫子年輕人就去了許家,進了院子什麽也不說,就專門敲鑼打鼓,沒日沒夜的敲。


    房客被吵得不行,去居委會反映了,可許運昌能提供房產證明,還有要求搬走的通知。


    但在自己的房子裏弄這麽大動靜,也是驚擾四鄰,居委會上門管了幾次,一去小夥子們就不敲了,還態度特好。


    可一旦走了,立馬就敲上了。


    這麽一來,居委會也頭疼,也不愛管了。


    最先扛不住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大爺,其實他住的是兒子的房,兒媳婦另外還有房,有三間呢,就把他給扔下了。


    大爺有心髒病,這鑼鼓敲得他心慌氣短,上不來氣,而且他本來也想跟著兒子一起住。


    有一戶搬走了,陸陸續續又有六七戶搬走了。


    剩下的三戶人家,是的確沒地兒搬,隻能硬撐著,但成天敲鑼,睡不著覺也不成,就跟許運昌商量,說要繼續租賃房子,而且房租可以加點錢。


    房管局往外租房子,價格都特別便宜,一間房也就一兩塊錢,加錢也多不了哪裏去,許運昌才看不上這點錢呢。


    “既然都可以租房子了,那別處租去,我們家的房子不租!”


    前前後後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把所有的人都趕走了。


    隻是房子院子都被糟蹋的不能看了,自家住進去,必須得好好的修繕一番才行。


    不過,也不敢太招搖了。


    許運昌把屋子裏粉刷一新,門窗都重新上了漆,院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扔了,種上了花花草草。


    原來的家具東拚西湊,也還是少了,補了一部分新的。


    這麽忙乎了大半個月,都六月了,這院子才有了一點以前的模樣。


    為了防止房子再次被占,一家人趕緊的搬進去了。


    在淩雲胡同他們小兩口是三間東廂房,如今還是住了三間東廂房,但因為有專門的廚房,實際上是多了一間。


    比原來住的更加寬敞了。


    七月中旬,許教授也從五七幹校回來了,而且也很快恢複了原來的職位—北大化學係的係主任。


    全家人隻差許運昌的大哥沒回來了,不過他是有特殊原因的,因為他在下鄉的地方成家了。


    因為時間太短,屋子裏還有一股子粉刷的氣味和油漆味,因此,窗戶一天到晚都是開著的。


    佟珍珠在家的時候,也盡量在屋子裏少待,許家的院子很大,西南角有一棵挺大的桂花樹,蘇教授說至少有百年左右了,樹幹有一人粗,樹冠高達數十米。


    樹下擺了桌椅,在這樹下喝茶聊天,或者看書都特別好。


    這天中午,許蘭華下廚做了一盤子紅豆餅,看起來不如商店裏的精致,但吃起來味道是很好的。


    蘇教授和許教授老兩口在午休,她和佟珍珠在樹下吃點心聊天。


    搬回了自己的家,許蘭華的心態比之前好多了。


    她咬了一口紅豆餅,挺高興的說,“珍珠,跟你說一件事兒。”


    因為長輩不在,倆人都特別隨便,佟珍珠把白嫩的腳丫踩在小凳子上,懶洋洋的問,“什麽好事兒?”


    許蘭華笑了,“我可能可以恢複學籍了。”


    當初她從北大數學係退學,固然是她自己主動提出來的,可當時的情況,其實也是有些人故意為之,學校一些領導對此也是心知肚明。


    現在許梅之沒什麽問題了,那她的學籍問題也可以解決了。


    佟珍珠又驚又喜,“真的呀,那可太好了!”


    許蘭華點頭有,“就是得從大一開始重新讀了。”


    和她一屆的同學,都已經參加工作好幾年了,有些還留校當了老師,唯有她,卻又要當大一新生了。


    不過對她來說,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已經非常好了。


    這一次,她一定要珍惜時光,心無旁騖的專心用來學習。


    兩人正在開心的聊天,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許蘭華去開門,一看是胡同第二家趙家的兒媳婦,打扮的可真是夠洋氣的,穿著一件大紅色掐腰的連衣裙,頭發也燙成了大波浪。


    但此刻,她的眼圈是紅的。


    許蘭華跟她不熟,問,“你有事兒嗎?”


    劉愛玲點點頭,“我找珍珠。”


    許蘭華閃身讓她進來了。


    佟珍珠微微皺眉,劉愛玲說,“珍珠,以前的事兒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那麽做,我先給你賠個不是。”


    “可我那麽做,也是因為太喜歡趙建林了。”


    佟珍珠冷冷的說,“以前的事兒早就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要是就為了這個來的,那我知道了,請你回去吧。”


    劉愛玲自然不肯回去,她雖然和趙建林結婚了,可這過程不太順利,也不太愉快,婚後生活也跟她想象的差了太多。


    首先趙家人都不待見她,婆婆更是話裏話外都嫌棄她,小姑子也成天陰陽怪氣的,還有趙建林的大嫂,仗著娘家條件好點,也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尤其氣人的是,趙建林現在成天不著家,下了班也特別忙,問他忙什麽他不說,還衝她急。


    昨天不是周末嗎,她跟表姐去王府井,竟然看到趙建林和一個漂亮姑娘在一起,兩人還有說有笑的。


    這可把劉愛玲氣死了,因為她前一天晚上撒嬌賣癡,想要趙建林陪她逛街,趙建林都沒同意,說是有事兒。


    她其實也挺潑的,而且覺得自己是明媒正娶,立即衝上去把人姑娘給罵了。


    劉愛玲都委屈的不行了,但婆家人聽了,沒有一個人為她說句公道話,後來趙建林回來了,反倒把她說了一頓。


    說那個漂亮姑娘是他們單位的同事,也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幫他找貨源的人,這下全都被她弄砸了。


    劉愛玲說完,抹著眼淚說,“珍珠,你幫幫我吧,趙建林他誰的也不聽,可能你說他還有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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