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一開始沈玉梅聽了佟貴山的話, 是非常感動的,以為這個男人,別人都說他不好, 但他對她還是可以的,甚至連身後事都安排了。
生怕她以後會受德勝和德花的欺負,房契上都要加她的名字呢。
這可是她自己都沒敢想的事兒。
如今在老百姓家裏,房子可真是頂重要的了, 像她這種後嫁進來的, 萬一佟貴山不在了, 真有可能被趕出門。
附近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而且不止一例。
就隔壁胡同就有一個陳嬸子,誰都說是一等一的賢惠人, 人特勤快, 可等老頭兒走了之後,就被兩個繼子趕走了。
六十多的老太太了,愣是被趕到娘家住窩棚去了。
誰都知道這樣不對, 可誰也不敢替她說句公道話。
可這事兒吧,越琢磨, 越能琢磨出一些不對來。
沈玉梅雖然覺得,房契上加她的名字是挺好,可這房子當初往外賣, 雖然佟貴山說房契是假的, 可也是真的簽字畫押, 而且人家也都給了錢的。
這麽辦事兒, 不得被人戳破脊梁骨啊?
佟貴山把這事兒想得挺容易, 給錢人家就會麻溜的搬走了?這房子是以一千塊一間往外賣的, 一千塊是不少, 可跟安家立命的房子比,不值一提。
何況還不止一戶人家,要是都鬧起來,他們能鬧贏嗎?
萬一人家就是不要錢,就是要住著房子,你有什麽辦法?
而且,讓她跟女兒佟珍珠要錢,沈玉梅是打心眼裏犯怵。
這孩子長大,早就翅膀硬了,壓根兒不聽她的,她要是就這麽去找了,保準不但不給,還會一點不留情麵的罵她一頓。
沈玉梅思來想去,把這事兒告訴了沈老爺子。
沈老爺子聽完,氣得真想立即把佟貴山揍上一頓,他看著已經四十來歲的閨女,覺得她又可憐,又實在太傻了。
“佟老八說什麽你都信啊?萬一這事兒是假的,他讓你去跟珍珠借錢,還一張嘴就是六千,這安得什麽心?”
“玉梅,你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知道好歹,珍珠是你的親閨女,這孩子小時候沒少受罪,你和佟老三,都對不起孩子,現在好不容易長大了,結婚了,你是看她日子好過一點,就眼紅是吧?”
“瞧瞧你這出息,淨想著跟孩子要錢,這些年你怎麽對她的,你自己心裏沒有數啊?”
“孩子不跟你計較,但你以為她能忘了,你為了佟老八的孩子,讓珍珠去下鄉了,這是一個親媽能幹出來的嗎,這事兒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沈玉梅委屈的說,“爸,那時候我沒說不留珍珠,隻是那德花見天的在家裏鬧,珍珠報名去兵團,也沒提前跟我商量,挺突然的就走了。”
沈老爺子決定不跟女兒廢話了,這人就這樣了,勸不過來了,她的日子過成什麽樣,他這個當爸的也都不管了,“行了,別說了,佟老八這事兒是不是真的且兩說,如果是假的,那他就是想坑珍珠的錢,如果是真的,那這人真是壞透了。”
“等著讓人罵吧。”
“這事兒你甭管,你也甭摻和。”
“而且,你也不用擔心,佟貴山死了你沒處去,你又不是街上要飯的,你是紡織廠的工人,真到那一步了,廠裏還不得給你一間房?”
沈玉梅眼睛一亮,對啊,她怎麽沒想到呢,實際上,她和佟老八算是雙職工,按照紡織廠的規定,的確是可以分到兩間房的。
可這不是自己有房,佟老八又不想挪窩,所以一直沒申請。
沈玉梅得了主意回家了,把老爺子的話原樣說了一遍,佟貴山一聽,立即說家屬院的房子那能住嗎,地方偏不說,還又窄又小的。
哪能跟胡同裏的老房子比呢?
再說了,老北京人,誰不住自己的房子?
但沈玉梅聽了,也並沒有怎麽動心,現在住的這院子,可有些年頭了,老房子想要住得舒坦,就得隔上幾年好好修一修。
像她娘家,沈老爺子住的屋子,隔上幾年就會修修屋頂什麽的,裏頭也會粉刷一遍,她二哥不是磚廠的嗎,哪兒不好立即就給補上了。
今年入冬前,連門窗都換了一個遍兒。
哪像佟老八這房子,好多年沒修了,原本屋裏就沒鋪地磚,現在還是沒鋪,夏天潮得不行,冬天四麵透風,冷死個人。
紡織廠家屬院的房子,甭管怎麽著,屋裏是水泥地呢。
她說,“老八,你就別瞎折騰了,咱們就這麽湊合著吧,再說了,一個院裏住著,都好幾年了,都還挺和氣的,你這突然攆人家走,那怎麽好意思呢?”
佟貴山卻冷笑,“你的好閨女嫁人了,我看雖然沒嫁到區長市長家,但也嫁得不錯,戴得手表至少能值五六百,她有錢,怎麽就不能幫我們一下?”
“我這不也是為了你,為了德勝和德花嗎?他倆都比珍珠大,婚事還沒有一個著落呢,你當後媽的不急,我這可是急得不行了。”
沈玉梅還是沒鬆口,“這事兒我可不能去找珍珠,她從小就沒怎麽在家裏住過,再說了,德勝和德花都工作好幾年了,平時錢一分沒見著,指定是都攢起來了,要不,讓他們也出點吧。”
她說得這話合情合理,誰知佟貴山一聽就怒了,“沈玉梅,你是怎麽能當後媽的,德勝和德花是沒媽的孩子,已經夠可憐了,你怎麽還能惦記他們的錢,再說了,他們都是臨時工,一個月能掙幾個錢?”
“甭管掙幾個錢,吃住都在家裏,那也得攢了幾百吧,能拿出來一點算一點。”
“再說了,我可沒惦記他們的錢,從來也沒說讓他們交夥食費,倒是你,別總惦記珍珠的錢,她有多少,也和你沒關係。”
佟貴山一聽,就知道這傻女人沒那麽好糊弄了,他也不跟她廢話,直接惡狠狠的說,“你瞧瞧你,還能有點用處嗎,讓你管三哥要撫養費,你沒要出來,三哥轉頭給了老爺子,老爺子給了珍珠,你也一分沒要出來,但這撫養費,本來就應該有你一半。”
“現在讓你出去借點錢,不是要,以後會還的!”
不知為什麽,沈玉梅一下子聽出來他這話裏的毛病了,她十分少有的惱了,“我沒有用,那你有什麽用啊,家裏家外的,你管過什麽呀,還不都是我?”
“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再說了,借那麽多錢,你拿什麽還,還不就是白要?”
佟貴山最討厭別人說他沒用,尤其是這話是他一直看不起的沈玉梅說出來了,她一個傻子,一個倒貼的賤女人,憑什麽也這麽說?
他想也沒想,一個巴掌就甩過去了。
沈玉梅萬萬沒想到他會打人,她這會兒腦子倒是好用了,忽然就想起來了,剛跟佟老八結婚那陣子,有嘴快的大媽曾經提醒過她,說這佟老八打老婆。
當時她還不信,在這之前也不信,不管怎麽著,這些年他沒動過她一個手指頭。
真是沒想到,到底還是挨了打。
但沈玉梅本身可不是受氣的主兒,她這麽甘心付出,也是因為佟老八會說一些漂亮話。
沒罵過她,更沒打過她。
她這會兒不但惱了,還怒了,立馬就抄起笤帚打人,佟老八躲不過,還真的挨了兩下。
兩個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了。
而且很快沈玉梅逐漸占了上風,她瞅準一個機會,也狠狠扇了佟貴山一巴掌,“你個沒出息的,還敢打老婆了,你這樣的男人就是沒用,屁用沒有!”
這些年,佟貴山覺得自己一直忍著脾氣,為了孩子,為了自個兒,為了回到家能吃上熱乎的飯菜,也為了有個免費的保姆,他一直在忍,甚至在外頭有人笑他找了一個傻女人,他回到家都不發火。
可現在沈玉梅一遍遍的說他沒用,他這脾氣就忍不住了,簡直恨不得立馬打死她。
他的兩隻眼睛閃著可怕的光,轉頭去了院裏,拎起一個棍子進屋就打,是那種要打死人的架勢。
沈玉梅嚇壞了,大喊大嚷起來。
這會兒是上午十點,院裏的人幾乎都去上班了,隻有黃家的女兒黃淑平下了夜班,正在家睡覺呢。
她被吵醒了,出門一看,趕緊的去叫人了。
但等她把人叫回來,沈玉梅已經被打的渾身是血了。
沈大舅這天正好休班兒,聽到消息就趕緊的跑來了,先顧不上別的,帶著妹妹去了醫院,好在傷口都是皮外傷,骨頭是沒什事兒的。
沈玉梅一直都在哭,說,“哥,這日子可怎麽過啊,老天這是要絕了我的後路嗎?”
沈大舅歎了口氣,“玉梅,你這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是得好好盤算一下了,你哪兒也甭去了,跟我回去,在我家住幾天吧。”
沈玉梅說,“嫂子能同意啊,德芳怎麽辦啊?”
沈大舅皺眉,“玉梅,你可別忘了,你當初結婚,你嫂子把壓箱底兒的緞麵料子都給了你,你都這樣了,她怎麽會不同意?”
“德芳她有爺爺奶奶,餓不著。”
本來沈大舅的意思,這事兒就不告訴老爺子了,那麽大歲數了,跟著生氣上火幹什麽,可這胡同裏哪有秘密,老人家還是聽說了。
他的意思,還沈大舅沈二舅是一樣的,都是讓沈玉梅離婚。
在大哥家裏住了幾天,傷口好了一點兒,沈玉梅就想著趕緊的回家看看,她不是惦記別的,是生怕小女兒有個閃失。
可還沒等她回去,德芳就找上門了,看到媽媽一身傷不知道心疼,反而還埋怨上了,“媽,二姐那麽有錢,你幹嘛不去借呀,反正她也花不了,咱們家的房子,再不翻蓋,都丟死人了,我都不好意思領著同學來家裏玩兒!”
她都九歲了,這可不是什麽童言無忌,這是有人特意教的。
大舅媽冷冷的說,“德芳,你二姐有錢,和你們也沒關係,你們家的房子翻蓋不了,是因為你爸這些年把錢都輸光了。”
德芳還振振有詞,“對呀,所以我家沒錢,要跟二姐借呀。”
這可真是個小無賴。
大舅媽瞅了瞅她,指著她頭上的發夾說,“德芳,你這發夾挺好看,你借給我吧。”
佟德芳嚇得趕緊捂住了,“就不給,這是我的,憑什麽啊?”
大舅媽說,“是啊,憑什麽啊,憑什麽你家沒錢,你二姐就得借給你們?”
佟德芳一時愣住了,可很快又說,“因為我媽傻,她也傻唄,傻子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這下別說大舅媽了,沈玉梅都生氣了,啪的給了小閨女一巴掌。
“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
佟德芳哭著走了。
沈玉梅想要去追,大舅媽給她拉住了,說,“玉梅,這孩子已經被教壞了,甭去了。”
“等你傷養好,你就盡早的離婚吧,一家子都是吃人的狼,沒有一個心疼你的。”
本來佟珍珠是不知道這事兒的,但佟香蘭知道後,告訴了佟貴民兩口子,齊珊珊琢磨來琢磨去的,下了班就去找天壇醫院了。
佟珍珠上小夜班,正忙著呢,看到她挺意外,“齊阿姨,你有事兒啊?”
齊珊珊羨慕的四下裏看,她還是第一次來神經外科的病房呢,瞧這護士辦公室,可比他們那小破醫院強多了。
她點點頭,“對,你還不知道吧,你媽被你後爸打了。”
佟珍珠一愣,“知道了。”
齊珊珊沒想到她反應竟然這麽冷淡,“她不管怎麽著是你親媽,你還不趕緊的回去看看?”
佟珍珠冷笑了一聲,“當初你爬到我爸床上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我媽呢,這會兒想起來了,我謝謝你。”
齊珊珊不是沒領教過她的厲害,可沒想到,好心給她來送信,倒被揭了老底兒,正要反駁,另一個護士進來了。
她隻能窩著一肚子氣走了。
第二天,佟珍珠還是去看了看沈玉梅,但並沒有安慰她,而是說,“媽,要我說,你這是活該。”
“佟老八這些年一步步的壓榨你,恨不得把你的血都喝了,別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就你自己不知道。”
“我猜,他很快就會跟你道歉,備不住還會給你下跪,他會說他是一時急了才打的。”
“而且,可能還會讓你以此威脅我,要是我不給錢,就繼續打你。”
“你為了配合他,會同意讓他打,反正打不壞,挨了打就能跟閨女要到錢。”
“多好的事兒啊。”
這可不是她瞎說,上輩子佟貴山和沈玉梅就是這麽幹的。
回回都是沈玉梅帶著傷口來要錢,但時候她勸著離婚,她媽不但不同意,還會罵人。
次數多了,她也就不勸了。
大舅媽聽了她的話,狐疑的看向小姑子,“玉梅,你這次,不會是跟佟老八商量好的吧,讓他故意打你,好讓我們這些人都心疼你?”
沈玉梅覺得自己太冤了,“哪有,珍珠,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你媽是不如你聰明,可也不會這麽幹的!”
佟珍珠說,“那就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真有這事兒,你腿被打折了,也甭想從我這兒要到一分錢,我說到做到。”
沈玉梅一聽女兒這話就哭了。
大舅媽也覺得說得太過了,衝珍珠使了個眼色,“玉梅,珍珠這是心疼你,生怕以後你還會挨打,孩子們都沒經過事兒,嚇壞了,你就別跟她計較了。”
沈玉梅正想說她心疼我就應該給我點錢,可一抬頭就看到女兒冷冷的目光,這話生生給咽下了。
沈家人都商量好了,讓沈玉梅離婚,她也答應了,可佟貴山跪在她麵前,哭著跟她道歉的時候,她又心軟了。
“玉梅,是我一時急了,我保證以後以後絕不動你一個手指頭了,德芳還那麽小,你就看在德芳的麵子上,跟我回去吧?”
沈玉梅左看看右看看,老爺子和兩個哥哥都不說話,她想了一陣子,覺得是得回去,不管怎麽著,德芳的確是小,沒她不成。
可過了最多也就一個星期吧,她又被打了,而且這次佟老八下手太毒了,專門往臉上打,弄得鼻青臉腫的。
看著比上次還慘。
但這次,沒有鄰居報信兒,娘家人也沒去接她,是她自己跑來的。
這時候天都黑了。
沈大舅一家人正在吃飯,看到她血呼啦的樣子都嚇壞了,大舅媽先放下筷子,“大順,趕緊的別吃了,送你姑去醫院。”
沈玉梅卻笑著說,“沒事兒,我真的沒事兒。”
沈大舅歎了口氣,“玉梅,你這是圖什麽啊,離了佟老八不能過了?”
沈玉梅站門檻外沒理他,“大順,你不用送我去醫院,你送我去找珍珠吧,她有錢,隻要給了錢,就沒人敢打我了。”
大舅媽皺了皺眉,這事兒可真是透著邪乎,難道還真是被珍珠說中了?
她低聲把那天佟珍珠說的話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沈大舅鐵青著臉把沈玉梅拽到屋裏,“玉梅,你是不是真的傻了,你還真讓佟老八故意打你,然後去跟珍珠要錢?”
佟老八一開始這麽說,沈玉梅不但不同意,還把他罵了一頓,可後來他說,佟珍珠結婚的時候,佟貴民給了她不少錢,這錢如果要到手,那指定能讓佟貴民氣死。
還說,要到的錢,會分她一半,就算是她的私房錢了。
說來說去,她就動心了。
但被打了還是不敢直接去找閨女,想要讓侄子帶著一起去。
沈玉梅不承認。
大舅媽說,“玉梅,你別犯傻了,珍珠當時就說了,一分錢不會給你,你瞧瞧你,這幾年都成什麽樣子了,你聽嫂子一句勸,別跟佟老八過了,真的。”
沈玉梅嗚嗚的哭,不說去閨女家要錢的事兒了,可沒提離婚的事兒。
因為佟貴山嚇唬她,她要是敢提離婚,他不但要打死她,也不會放過她家裏人。
但過了沒幾天,佟貴山賭輸了錢,夜裏回家的時候,被一群人給打了,足有六七個人,下手特別狠,逮住那打哪,血流滿地不說,兩條腿都給打折了。
那幫人臨走的時候提了讓他早點還錢。
佟貴山可不傻,他在外頭經常欠錢,有時候欠得還多呢,也沒人這麽打他,簡直是往死裏打。
這事兒不是沈大舅找人幹的,就是佟貴民,要麽就是佟珍珠,就這三人,不會有別的。
他心裏恨得不行,可他都走不了路了,左手也廢了,也就右手還能用 ,這個樣子早呢們也打不了別人了。
沈玉梅一開始沒想著離婚,可回到家就得伺候一個殘疾,德勝和德花還是那麽一副德行,她很快也就煩了。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她圖什麽啊,趕緊的離了算了。
佟貴山自然不肯離婚,德花也說,她爸現在是殘疾人,得有人照顧,法院也不會判的。
可這事兒也由不得他們,佟珍珠見沈玉梅是鐵了心要離婚,就去找了佟貴民,威脅他要是不幫忙,她就大義滅親,把他投機倒把的事兒揭發了。
佟貴民沒辦法,隻能幫著疏通了關係,很快法院就判了離婚。
手續辦完後,沈玉梅帶著小女兒德芳搬去了紡織廠的宿舍。
這天下了夜班,佟珍珠睡到下午才起床,許運昌在外屋聽到動靜,放下手裏的書,說,“你醒了,餓不餓?”
她點點頭,“等會再吃。”
說完衝他勾了勾手。
許運昌笑著走過去,在她臉蛋上親了一口,特沒正形的說,“想我了?”
佟珍珠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我媽的事兒,謝謝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