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佟珍珠穿著新裙子去正房吃早飯, 齊珊珊正往碗裏倒豆漿,手抖了一下,一鋼精鍋的豆漿差點灑了。
佟貴民放下手裏的報紙, 衝她笑了笑。
真是人靠衣裝,他這閨女本來就夠漂亮了,這一穿上新衣服,嗬, 跟個仙女兒也差不多了。
佟珍琳盯著她, 激動地說, “姐,你可真漂亮,這裙子真好看!”
佟珍珠笑笑, “你長大了也一樣好看。”
佟珍琳用力點了點頭, “等我長大了,我也要穿這樣的裙子。”
佟貴民心情挺好,說, “不用等你長大,讓你媽帶你去裁縫店, 就照著款式做一條差不多的就行了。”
這樣走出去,一看就知道是姐妹倆,多好。
佟珍琳立即扭過頭問, “媽媽, 今天放學就帶我去裁縫店, 成嗎?”
齊珊珊昨天就不高興, 但佟貴民回來碰了她, 兩口子這都小半個月沒那啥了, 她的氣也就消了, 沒想到早上又來這麽一出。
原來昨天佟貴民不止帶她去了區長家,還去商場買東西了。
這裙子可真漂亮,一看就是挺貴的上海貨。
再仔細一看,佟珍珠手腕上還多了一塊亮晶晶的手表,這兩樣兒加起來,怕是得有一百多了吧。
佟貴民這人,因為有賺錢的路子,向來對她,對兩個孩子都挺大方,每個月的工資也都是按時上交的。
但看到他這樣給佟珍珠花錢,她心裏當然還是不舒服了。
齊珊珊很想發火,卻又有點不敢,結婚這麽多年,一開始佟貴民脾氣特好,對她幾乎百依百順,現在也不能算差,從來不和她吵。
但當然還是不一樣了。
特別是他爸去世了,佟貴民又當上了局長之後,無論什麽事兒,隻要不按照他的意思,私下裏他就會冷落她,即便她特別主動,也不成。
她黑著臉說,“珍琳,你的裙子夠多了,都穿不過來了,以後再做吧。”
佟珍琳嘟著嘴,“我就要,我要和姐姐穿一樣的!”
齊珊珊壓不住火了,“做什麽裙子,不準做,還不趕緊吃飯?”
佟貴民衝小女兒擠了擠眼睛,父女倆悄悄達成了一個協議,佟珍琳不再鬧了,拿起一根油條咬了一大口。
這天傍晚,她放學回家,剛走到輕工局家屬院門口,就看到了趙宏斌,不過,不是他一個人,是一幫人。
有男有女,大概有六七個人吧。
其中一個長相英俊的小夥子,忽然吹起了口哨,
“喲,盤子真靚,少見的尖果啊。”
趙宏斌瞪了他一眼,趕緊的把人叫住了,“佟珍珠,你這是剛放學啊?”
“我們要去後海玩兒,你去不去?”
佟珍珠正要拒絕,忽然那個穿白襯衫的姑娘走過來了,“我怎麽看著你特眼熟,你是護士培訓班的吧?”
挺大方的自我介紹,“我叫陳琦,也是中醫學院的。”
原來算是半個校友。
“對,我是培訓班的,我叫佟珍珠。”
陳琦特自來熟的說,“佟珍珠,一塊兒去吧,人多熱鬧!”
她猶豫了一下,“那好吧,你們等我一下。”
家裏靜悄悄的沒人,佟珍珠把書包放回西廂房,正要鎖上房門,齊珊珊下班回來了。
她特輕蔑的笑了笑,“喲,這是剛回來就要出去啊?”
佟珍珠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咣當一下鎖了門,甩了一句,“不會說話就閉嘴。”
一幫子人都有自行車,唯獨佟珍珠沒有,趙宏斌正想說帶她,她已經坐到陳琦的車子後座了。
一路上,兩個年輕姑娘聊得挺開心。
原來陳琦也下過鄉,不過她去得是河北農場,待了兩年就回來上大學了。
平時後海就特別熱鬧,今兒是周末,那就更不用提了。
按照趙宏斌的計劃,先隨便逛一逛,然後劃船,當然他是要跟佟珍珠一起劃,再然後帶著大家去附近的國營飯店搓一頓。
本來他這安排算是合理,挺好的,可他這人其實不咋出來玩兒,沒預想到這會兒的後海,走哪兒都是人擠人。
連說個話都沒機會。
今兒是他組的人不假,可除了他,人家另外六個人,其實是經常一起玩兒的,比他有經驗多了。
三個男的,就剛才吹口哨的那個,在市文化局上班,另一個是他的同事,也在醫院行政上,還有一個,是鄭琦的表哥。
短頭發女生陳冰燕,和陳琦一樣,都是醫學院的學生。
這麽多人,逛是沒什麽意思了,去劃船的地方看了看,也是人多得很,都排起了大長隊了。
陳琦有點煩,要不是為趙宏斌這個高中同學,他們今天本來想去看電影來著,有個新片子,據說挺好看。
她擺弄著一枝柳條,說,“幹脆咱們不等了吧,去那邊的滑冰場怎麽樣?”
幸虧出門把旱冰鞋捎上了,現在就吊在車把上呢。
長得還算帥,有點風流氣的,名叫程前方的文化局幹部,第一個響應,“好啊,真是巧了,我今兒也備了冰鞋。”
沒拿也不要緊,有專門租的地兒。
過去之後,大家都穿好了旱冰鞋,唯獨趙宏斌在旁邊發愣,他這人,雖然從小學習一般,但性子沉悶,不愛玩鬧,自打進了醫院工作,更是成天躲在屋子裏看書。
他根本不會滑旱冰。
本來他以為,佟珍珠看著挺文靜的,指定也不會,正好兩人可以聊一聊,沒想到人家會,也跟著陳琦一塊去了。
滑了旱冰,又一起去國營飯店吃了飯,也是真巧,陳琦居然就住隔壁胡同,兩人正好搭著伴一起回來了。
此時都快八點了。
佟貴民和齊珊珊都在家,佟珍琳也在客廳跟著看電視。
“珍珠,這是出去玩兒了?”
佟珍珠給自己倒了杯水,“對。”
佟貴民繼續追問,“都和誰一起去的?”
前兩天他就接到了梅愛華的電話,好一頓把佟珍珠猛誇,還說了讓他們年輕人自己想處一下,別一上來就介紹對象啥的。
佟貴民當然是答應了。
佟珍珠知道,即便她不說,佟貴民明天也能打聽出來,“下午趙宏斌來找過我,和好幾個人一起去了後海滑冰。”
佟貴民笑了笑,“你們年輕人,就應該多交朋友。”
齊珊珊暗地裏翻了個白眼,“珍珠,你覺得趙宏斌怎麽樣?”
佟珍珠怎麽可能不知道佟貴民的意圖,但誰也不說破,她自然也裝糊塗,“挺好的呀,今兒我認識的幾個人,都不錯,有一個是第二醫院上班,還有一個文化局的,最巧的是,陳琦和陳冰燕都是醫學院的學生,我們算半個校友。”
“陳琦就住家屬院東邊那個胡同裏。”
齊珊珊皺眉,正想說問的不是這個,佟貴民扯了她一下。
“挺好的,以後可以一起上下學。”
佟珍珠正想說這事兒呢,這不機會就來了,她搖了搖頭,“不能,陳琦都是騎自行車上下學。”
佟貴民笑了笑,“珍珠,你也想要一輛自行車?爸手頭上沒有工業票了,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作為輕工局的局長,且還有別的門路,買個自行車太容易了,佟貴民其實也舍得給閨女買,但沒有痛快答應,一來是不想讓佟珍珠覺得太容易,二來,齊珊珊這會兒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為了家庭和諧,隻能這麽辦了。
但過了最多也就一周吧,他就帶著佟珍珠去了商場,買了一輛嶄新的女式自行車。
周末,佟珍珠騎著去了南城。
這自行車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件,大多數工薪家庭,都是至少有那麽一輛的,沈玉梅自己也有自行車,但也還是酸得不行。
陳世美對她不好,對他們的女兒倒是真還可以,這一個來月,真是沒少買東西。
佟珍珠跟她沒有多少話說,打了個照麵就去了杏兒胡同。
沈玉梅有點鬱悶的進了自家院子,看著搭得亂七八糟的窩棚,突然覺得特別難受,特別委屈,要不是陳世美變了心,她現在會過什麽日子?
她就會是局長夫人了,比現在的日子強一百倍!
佟貴山從外麵打牌回來,這次贏了一點錢,心情還挺好,看到沈玉梅這麽一副樣子,又添了一把火,“看來三哥對珍珠還是挺好的,咱們也該去給他要點補償了。”
沈玉梅狠狠地說,“對,跟他要一千塊,一分也不能少!”
佟貴山一聽來了精神,“那明天就去找他,咱倆一起去?”
沈玉梅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佟貴民正在開會,秘書忽然說有兩個人找他,他沒當回事,自從他當上輕工局的局長,來找他的人多了去了。
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多年不聯係的鄰居朋友同學,全都出來了,大多數都是求著他辦事兒的。
在不違反紀律的前提下,如果事情不太難辦,而且他恰好心情也不錯的前提下,倒也樂意幫忙。
“讓他們在接待室等著吧。”
等開完了會,他回到辦公室,新換的秘書也把佟貴山和沈玉梅領過來了。
佟貴民一愣,沒想到是這兩個人,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你們來有什麽事兒?”
沈玉梅見他這種態度也不高興了,“佟貴民,今天我是來給你算賬的。”
“我把珍珠辛辛苦苦養這麽大,現在搬到你家了,相當於你白撿一個閨女,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佟貴民不說話,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沈玉梅果然提要求了,“佟貴民,我也不跟你多要,這些年養孩子的錢,一共一千塊,你今天就給了吧。”
佟貴民盯著她看了兩眼,像是看一個笑話,“一千塊?你和老八做什麽白日夢呢,窮瘋了?”
“我承認,這些年我的確沒有照顧女兒,可珍珠是怎麽長大的,我也是知道的,與其說你養大了她,倒不如說是爸養大了她。”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爺子出錢,你們打量我不知道呢?”
佟貴山笑著說,“三哥,您說的對,老爺子的確出了一部分錢,可也不全是啊,我和玉梅,可從來沒有外待過珍珠!”
佟貴民討厭佟貴山比前妻更甚,他不耐煩的說,“即便是你們付出了,那不是應該的,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
“當媽的對孩子也有撫養的義務。”
“你們不會把養孩子,也當成了發財的手段吧,怎麽著,你們還想訛我?“
這話說得忒難聽了,沈玉梅氣得眼睛都紅了,“我要是指著孩子發財,我當初就不會養她,佟貴民,你說這話喪良心!”
“這錢,是你早就應該掏的撫養費!”
佟貴民輕輕的敲了兩下桌子,“成啊,那要不這樣吧,你拿出來這些年你花費的明細,算一個總數,我給你一半。”
“不過,這些日子我也給珍珠花了不少錢,一共也有三百多了,這一部分,咱們也各自承擔一半。”
沈玉梅一聽炸了,“憑什麽,你是大局長,你大院子住著,你有錢,所以才給珍珠買東買西的,憑啥讓我掏錢?”
佟貴民修煉不到家,也生氣了,他煩躁的喝了口茶,“行了,都趕緊的回去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還一千,一分也沒有。”
佟貴山這人,除了挑刺,倒也還有一個本事,那就是天天琢磨著從別人兜裏掏錢。
這跟別人要錢,第一就是必須有耐心,慢慢磨才成,眼看著沈玉梅又要炸了,他趕緊的說,“成,三哥,那您忙,我們今天就先回去了。”
說著,硬拉著妻子出了辦公室。
走出輕工局的大門,沈玉梅立即不高興的說,“你攔著我幹什麽,大不了鬧一場,讓他們單位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麽德行!
佟貴山說,“你得了吧,那麽個鬧法兒,我三哥更不會給錢。”
“我覺得,倒不如,你抽空先去看看珍珠。”
沈玉梅說,“那陳世美和小三的家,我可不去!”
“你不會去學校找珍珠啊?”
次日中午,佟珍珠和張明蘭一起走出教室,兩人正商量去哪兒吃飯呢,冷不丁有人叫她,她抬頭一看,是沈玉梅。
身上還穿著紡織廠的工作服呢,頭發也亂糟糟的,像是剛從車間裏出來的。
她讓張明蘭先走了,奇怪的問,“媽,你怎麽來了?”
沈玉梅瞅了一眼女兒,身上嶄新的月白格子襯衫又是她沒見過的。
瞧這穿得體麵又洋氣,俏生生的樣子,的確不像是南城的姑娘了,倒像是佟貴民和齊珊珊的女兒了。
她本來就不高興,“怎麽著,我不能來啊?”
佟珍珠皺了下眉頭,她這蠢貨媽,不知道在哪兒受了氣,又來她這兒找補來了,“我說你不能來了嗎,是你自個兒說的。”
“你找我有事兒嗎?”
沈玉梅說,“這大中午的,你媽我還沒吃飯呢。”
佟珍珠把她領到學校對麵的國營飯店,要了幾個饅頭和一盤素菜。
沈玉梅不太滿意,壓根兒忘了這會兒女兒還沒上班,一分錢都不掙,她兜裏倒是有錢,可不舍得掏。
但她在工廠車間幹了一上午的活,可不像上學那麽輕鬆,的確也餓了,也顧不上挑了,抓起饅頭吃了起來,吃完兩個才說話了,“珍珠,你可得給我記著,你爸欠你的,更一輩子欠我的!”
“要是我當初就是不肯離婚,他也不可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我找他要點補償,是不是應該的?”
佟珍珠點了點頭,“是應該要,不過你們都離婚十五年了,是不是晚了點?”
沈玉梅冷笑一聲,“晚什麽,本來早就該跟他算賬了!”
佟珍珠淡淡的說,“媽,這是你和我爸的事兒,你想要補償,你跟他談。”
閨女居然不站在她這一邊,沈玉梅怒了,說,“我是跟你爸要你的撫養費,你不應該幫著說說啊?”
佟珍珠實在吃不下了,把沒吃完的饅頭包在了帕子裏。
出了飯店,佟珍珠才說,“如果是我的撫養費,而不是別的,那我可以幫著要,但要到了,這個錢不能給你。”
“得給我姥爺。”
沈玉梅見女兒肯幫忙了,舒了一口氣,“嗨,給你姥爺,和給我,有什麽區別,不都一樣嗎?”
佟珍珠說,“那行,那就說定了,給我姥爺。”
沈玉梅可不是這意思,她一聽急了,“你這糊塗孩子,我是你媽,天底下沒有比這更近的關係了,我知道你和你姥爺親,可畢竟隔著輩兒啊。”
佟珍珠一再告誡自己不要生氣,但還是一下子火了,“你還知道你是我媽呀,你從小好好管過我嗎,舍得給我花過錢嗎?還不都是姥爺養了我?”
“沒錯,我爸是對不起你,可我沒有,你憑什麽回回受了氣,都把火撒在我身上,當媽了不起啊,你這樣的媽,我真還不如沒有。”
“你不管我,不好好待我,怎麽著,還想動歪心思,靠著我發一筆財啊?”
“你自己不知道,整個天橋的人都笑話你糊塗,這主意一定是佟老八出的吧,他才是真正把你賣了還要你幫著數錢!”
沈玉梅也不是真傻到家了,聽了簡直字字誅心,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個兒活得特別失敗,可沒人肯拉她一把啊。
她委屈的嗚嗚大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得虧佟珍珠特意找了一個廢舊胡同,兩邊都封死了,沒人來這兒,也就不會有人瞧見,她扔下沈玉梅,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說:
尖果:指漂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