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齊不言的藏身地確實距離齊家老宅不遠,甚至不到半個小時的車程。
這是一片老住宅區,按照常理,是齊不言最不可能來的地方,但她現在就在這裏。
白天的時候小區還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到了夜裏,卻安靜的仿佛沒有活人。
車停在小區外的時候,用肉眼看不見異常,但腳剛踏進小區,眼前瞬間起了一層霧,越往裏走,霧就越重,讓人感覺像是進了迷宮,逐漸失去方向感。
燕修帶來的人都跟了進來,警惕地觀察著周圍,這裏的霧氣有問題,對人的五感有很強的幹擾性,這樣的環境,如果有人隱藏在角落裏,很難被發現。
雖然沒辦法探查,但是從進來之後,他們的肌肉就是緊繃的,那是潛意識裏身體感知到危險產生的反應。
燕修看了眼手表,現在是十一點三十九,但是手表的指針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止了。
他手上的那條血紋,始終指著小區最深處。
小區最裏麵那棟樓已經完全隱藏在霧中,樓頂上無數根蠟燭燃燒產生的光,根本無法透過濃重的霧氣。
柳木木側躺在水泥地麵上,因為中了藥,渾身無力,隻有意識是清醒的。
她身下是已經畫好的繁複又巨大的陣圖,混合著草木的清香與血的甜腥味,陣中央,擺著攤開的人皮書,書中的意識已經被徹底磨滅,變回了死物。
它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幾百年的謀劃,最終是為別人做嫁衣,連它也成了齊不言的墊腳石。
陣前擺著法壇,齊不言拖著遲緩的步子在法壇前布置,她的身體惡化的很快,這幾天,連走路都有些費勁了,但她並不在意,身體上的痛苦隻是短暫的,很快她就能脫離這個軀殼了。
法壇上放著香爐,裏麵有一柱線香,很快就要燃燒到底了。
法壇旁邊,還擺了一些暫時沒有用上的東西,有四黑四白八塊雕好的鎮命石,還有兩大塊雕琢成人形的玉,上麵各掛著一塊陰沉木牌,分別刻著柳木木和齊不言的生辰八字。
柳木木麵朝的方向,稍稍抬頭,正好能看見那兩塊木牌。她雖然對陣法一知半解,但也知道能夠同時用到鎮命石和兩人生辰八字的陣法,很大概率是用來換命的。
“你還打算和我換命?”柳木木的嗓子有些啞,但足夠齊不言聽到她的聲音。
齊不言意外地回身看了她一眼,右臉上的那道疤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你倒也不算不學無術,竟然看出來了。”
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而顯得蒼白的唇微微顫了顫,她倒是寧願沒看出來。
齊不言卻好像被一句話她的話勾起了傾訴的欲望,對她說:“我既然得到了你的身體,自然要配上一個完美的命格才行。這世上,隻有我自己的命格,配得上我自己。”
“你的命很好嗎?”說話的時候,柳木木的臉頰蹭在水泥地上,微微刺痛。
提及自己的命格,齊不言語氣難掩自傲:“我出生不久,家中長輩就請了大師批命,得了八個字: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命格中,富、貴以及運上升到頂點都是極致的好命,而她就占了運。
當時玄學圈還不穩定,暗地裏更是十分混亂,這樣的好運無論是給她還是給她的家族,都帶來了相當大的好處。
不過很快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凶戾,抬手摸了摸右臉上的傷疤:“當年有人曾經布下連環殺局想要我的命,可他們都失敗了。”
雖然她在那場針對她的死局裏失去了丈夫和半張臉,但還是活了下來,並且未來會活得更久,最後贏的那個人還是她!
柳木木眼中難掩詫異,她終於知道,自己在齊不言麵前使用神照,為什麽不會產生負麵效果了,因為對方的命格能夠完全壓製住自己命格中帶來的厄運。
如果齊不言的命真的這麽好,那今天自己活下來的幾率就更小了。
這幾天,柳木木其實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到這個時候,還是會心慌。
是人,都不會願意直麵死亡。哪怕從小她就知道,她所在的世界裏,並不安全,暗處都是血腥。
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能力規避風險,甚至命格帶來的厄運都會成為她的武器,卻不知道身處絕境的時候要怎麽辦,爺爺唯獨沒有教過她這個。
香爐裏的線香明明滅滅的閃爍著,隨時要燃燒殆盡。
齊不言拿出一把小刀,朝著柳木木走去。
她在柳木木的十根手指上都劃了口子,然後回到了與人皮書相對的,陣法的另外一邊,盤腿坐在地上,用同樣的辦法也在自己手上劃出了口子,然後將十指死死按在地上。
當線香終於燃盡,天上忽然烏雲密布,頭頂隱隱約約還有雷聲響起,一陣風吹過,樓頂的蠟燭瞬間滅了大半,光線越發暗淡。
這個時候,她們身下的陣法啟動了。
外麵的聲音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就好像來到了另外的空間,空間中隻剩下自己。
手指上的疼痛很快變成了麻癢,柳木木可以清楚地聽到,她的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地上的陣法有一股莫名的吸力,在抽她體內的血。
血滴在陣中,凝成一股血線,像是活著的蟲子一樣,朝著陣法中央的人皮書湧去。
另外一邊的齊不言,和她這邊的情況一模一樣,她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念誦什麽,但是柳木木聽不到。
人皮書吸收著兩人的血液,血液被吸進書中後不知道在書頁上勾畫著什麽。
柳木木幾乎無法將目光從人皮書上移開,她的腦袋一陣陣發暈,好像有什麽東西,把她朝著人皮書的方向拽,可其實她根本沒有挪動過分毫。
她的意識開始不受控製,記憶在腦中回閃。
眼前的一幕幕畫麵,有她在老家的門口亂跑,爺爺在裏麵喊她回家吃飯;有她在劉瞎子家裏偷偷吃了三個冰淇淋,回到家裏肚子疼的直流眼淚,兩個老頭為她差點打起來;有爺爺離世之前給她削蘋果,還有劉瞎子去世那天,燕修舉著傘站在自己麵前……
那是她的記憶,人皮書在讀取她的記憶?
柳木木猛地睜大眼睛,在晦暗的光線下,她的瞳孔中竟然映出了幾道金色紋路。
而就在同一時刻,樓頂鎖著的門被一腳踹開,森冷的煞氣伴隨著濃鬱的血腥氣逸散開來。
陣法中因為失血而顯得有些昏沉的齊不言猛地轉過頭,來人朝她走來,身後留下了一串深色腳印。
那是血的顏色,是守在這道門外的齊未名身上的血。
即使齊不言為了今晚做了很多無用的布置,但也沒想過,真的有人能找過來。
在對上燕修毫無感情的冰冷目光時,齊不言心中一寒,下一刻,濃重的煞氣朝她的方向卷來,卻在陣法的最外圍被擋了回去。
見狀她終於鬆了口氣,得意地笑了:“你來晚了,換魂陣法一旦開啟,誰也阻止不了。”
第一段咒文念完,陣法開啟,就無法關閉,她最終還是成功了。
燕修沒有理她,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柳木木身上。
他的小姑娘蜷縮在地上,身體微微起伏,似乎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確認了她的情況後,燕修才將目光移開。
他當然不會相信齊不言的話,這個世上沒有什麽不能破開的陣法,隻有實力不夠的人。
燕修微微抬起雙手,自發抽取體內所有的煞氣,煞氣大量聚集,已經變成了濃鬱的黑色,將他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
在煞氣凝聚成形的那一刻,特殊案件調查總局擺在大廳中的巨型探測儀發出刺眼的紅光,意味著有足以影響整個城市的特殊能量在聚集。
今晚值班的是總部的一位副局長,叫周奎,向來對燕家有意見,聽到警報聲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臉色就十分不好看,
剛剛,齊明昭報警說燕修擅闖齊家,並重傷他妻子,現在又是災難級警報,必然也跟燕家的那個燕修脫不開幹係。
他早就提議要將燕修這種危險人物監控起來,偏偏因為燕家的聲望,大部分人反對,現在果然出事了。
周奎走出辦公樓,對等候在外麵,已經全副武裝的調查員們沉聲吩咐:“帶好武器和探測儀,找到燕修後第一時間製服,如果對方反抗,不必留情。”
“是。”
就在周局長帶人準備上車的時候,外麵開進來一輛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周奎擰著眉看向那輛車,就見車門打開,卦師協會的會長孫不絕,以及幾位十分麵熟的卦師從車上走了下來。
“孫會長,是有什麽事嗎?”周奎臉上的不悅之色散去,語氣有些遲疑。
這些位卦師雖然久居京市,但是重金難請,今天怎麽都出來了,因為燕修?
燕家在卦師協會有這麽大麵子嗎?
孫不絕笑嗬嗬地說:“我們幾個的目的地和周局長一致,如果不麻煩的話,還請周局長為我們引個路。”
“這……”周奎有些遲疑。
“周局長放心,我們隻是算出了些東西,想去看看,絕對不會耽誤你們的正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周奎答應得痛快,人嘛,總要為現實原因折腰,他這能叫妥協嗎?這明明叫尊老。
……
普通人肉眼無法看見的煞氣,在燕修的周圍形成巨大的氣旋,在玄師的眼中,黑色的氣柱張牙舞爪直衝天際,分外明顯。
燕修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上虛虛劃下一道,血順著手掌滴在地上,吞了他的血後,地麵的煞氣翻滾,分離又匯聚,最後凝聚成蛇形,朝著換魂陣蜂擁而去。
那些擁有紅色眼睛,由煞氣凝聚成的蛇不知恐懼,不知疲憊,瘋狂地攻擊換魂陣。
一條被震散,又有更多湧上來。
齊不言不敢再耽擱下去,雖然人皮書上說換魂陣無法打破,但是前麵沒人能破,不代表真的破不開。
她不再看向燕修,而是繼續念誦咒文,邪具像是聽到了指令一樣,加快了吸收血液的速度,同時,對柳木木產生的影響越來越大。
直到柳木木再也無法思考,她抱著頭,腦袋裏回響的隻有齊不言念出的,不知意義的咒文。
最後一段咒文念完,齊不言感覺自己身體一輕,書中記錄的即將脫離身體的感覺剛剛出現,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喜悅,人皮書上,吸收了柳木木血液的那幾頁紙突然碎掉了。
就像是看不見的刀從上麵快速劃過,碎成了幾片。
變故來的太過突然,齊不言還沒有反應過來,隻看見柳木木身上浮起一道巨大的金色符籙,將她牢牢護住。
下一瞬煞氣湧入,換魂陣被破了。
完了!
被煞氣死死釘在原地的齊不言噴出一口血,腦子裏隻剩下這兩個字。
柳木木看不見包裹住她的符籙,卻能夠感覺到一切在恢複正常。
她從死寂無聲的絕望裏,回到了人世。
就連身體,也稍稍恢複了力氣。她滿是血的手撐在地上,慢慢直起身轉過頭,然後,看到了燕修。
被抓的時候她沒哭過,換魂陣開啟全無希望的時候她沒哭過,可是看到燕修的時候,恐懼和害怕仿佛全部隨著眼淚噴湧而出。
燕修快步走到柳木木身邊,屈膝半跪在地上,把朝他撲過來的小姑娘一把抱住。
“你怎麽才來。”柳木木把頭死死埋在他懷裏,一邊抽噎一邊說話,聲音含含糊糊,全是委屈。
燕修輕撫她單薄輕顫的脊背,一遍一遍告訴她:“我在這,別怕。”
過了好一會兒,柳木木的情緒才稍稍平複,她微微抬起頭,眼睛和鼻尖都哭得通紅,睫毛上還掛著要落不落的淚珠。
燕修抬手,緩緩蹭去她臉上的淚痕,柳木木卻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往後躲了一下,她攥著他西裝外套的手慢慢鬆開。
“我……”柳木木垂下眼,躲開他的目光,“我們……”
她吞吞吐吐幾度遲疑,曾經在醫院裏,能夠麵對無知無覺的燕修說出口的分手,到了他麵前卻張不開嘴。
不想說,又不能不說。
燕修的指尖在她耳側不經意地劃過,聲音低沉又溫柔:“想說什麽?”
柳木木鼓起勇氣,打算快刀斬亂麻,一抬眼,就對上了他冰冷黝黑的雙眸。
他好像早就知道她要說什麽一樣,垂眸注視著她,柳木木被他的眼神驚到,一時間忘了說話。
半晌,燕修倏地歎了口氣:“算了。”
他低頭吻住她的唇,帶著幾分粗暴又格外熾熱,仿佛要把她吞進肚子裏一樣。
柳木木幾乎要窒息,她抓著燕修的背,手上的血都沾了上去。
等燕修終於放開她,柳木木掛在他身上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所有的情緒都變成了差點被憋死的憤怒,她一雙瞪圓的杏眼幾乎要噴火。
燕修的舌尖舔了下被她咬破的下唇,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
下一刻,柳木木感覺後頸一痛,瞬間失去了意識。
燕修將柳木木放下,然後轉過身。
看到突然轉向自己的燕修,齊不言終於感覺到恐懼,她瞳孔緊縮:“你想幹什麽?”
聽到齊不言的話,燕修語氣平淡:“放心,殺人是犯法的,你不會死在我手上。”
他走到陣中央,陣法被破,人皮書的書頁被毀,但大半還是完好的。他拎起了人皮書,發現裏麵的意識已經徹底消散,並沒有多驚訝。
“你看過這本書嗎?”他突然問。
齊不言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麽,眼神警惕,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當然。”
“我也看過。”燕修笑了。
齊不言僅剩的那隻眼睛陡然睜大。
燕修越過她,走向法壇,法壇旁邊的鎮命石和玉雕都完好無損,燕修拿起一個木牌看了看,滿意道:“準備的很齊全。”
“你不能這麽做!!!”齊不言的聲音幾乎走調,她想要掙紮,但是現在的她麵對的不是中了藥的柳木木,而是一身煞氣,實力深不可測的燕修。
他甚至不用動手,隻是煞氣就足夠要她動彈不得。
燕修不緊不慢地將鎮命石安放好,又將分別代表兩人的石雕放到了陣法兩端,正對著陣中的齊不言和柳木木。
齊不言被看不見的煞氣拖到了柳木木那側,而燕修則抱著柳木木,將她放到了齊不言原本的位置上。
所謂的換命,其實是強行掠奪命格,所有的反噬,由被掠奪的人一力承擔。
研究出陣法的人足夠天才,也足夠心狠手辣。
燕修冷冷地看著哭嚎慘叫的齊不言,神情淡漠。
“你、你不能這麽做,這是犯法的,特案局不會放過你!”從齊不言口中說出的犯法,格外的具有諷刺意味。
“我當然能。”燕修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不會把這個陣法用在她身上,倒是應該感謝你的奉獻。”
對於柳木木,他從來不需要選擇。
答應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選擇,也沒打算反悔。
可齊不言卻偏偏撞到了他麵前,燕修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他不會主動害人,不意味著送上門的好處,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