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夜逐漸變深,虞惟沉沉地睡著。在夢境之中,她的魂魄仿佛脫離身體,越來越輕盈。
她飛得愈來愈高,在空中,她注視著地麵上的整個仙城。
修真界的城鎮總是日夜不休地熱鬧,哪怕已經後半夜,街道上仍然人來人往。可是在虞惟的視野裏,她看到的不再是人,而是一團團各種顏色的能量體。
就像是謝劍白目盲時仍然能以感應生命力量的方式來構建視野,‘看見’其他人,如今出現在虞惟麵前的,便是類似的情形。
她不僅能看到生命力量,甚至能夠看到這些生命更隱秘的一麵。
無憂無慮的孩子、老實肯幹的小廝、從小一心修煉單純的年輕弟子……他們的顏色看起來都很淺。
也有遮麵獨行的修士,身上沾染著血色與黑氣。
以負麵氣息為食的凶獸,沒有誰的秘密能夠隱瞞過她的眼睛。
五顏六色的生命力量在仙城中穿行著,最終合並在一起,像是川流不息的河水。
浮在半空中的白色貓咪低著頭,它專注地看著下方的場景,偶爾看到流動的顏色,它忍不住虛空勾爪,像是想將那些顏色撈起來一樣,當然隻碰到了空氣。
它聞到更多的氣味,那是生命的氣息,大部分寡淡無害,小部分讓貓有想要探索的衝動。
就在這時,冥冥中有什麽指引,小白貓抬起頭,它看向前方。
離開這座仙城,跨過漫長的山林樹木,蒼雲仙州的的煞氣似乎都在向著同一個方向湧去。
它想要向那邊靠近,可是實力束縛著它,讓它無法看到更遠的地方。
貓貓俯下身體,湛藍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遠方,像是蟄伏的野獸,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
這段時間的教導,讓它已經理解自己食用的力量名為煞氣,隻不過它隻接觸過謝劍白父子身上的、還有它那尚未恢複記憶時在萬骨之地破殼吸收的煞氣。
如果要說區別的話,萬骨之地被謝劍白鎮壓的煞是極其純正的惡意,它還沒在世間生靈身上走過一遭,沒有被汙染。如此純粹的凶煞足以將普通人撕碎。
而謝劍白和虞承衍身上的煞氣則就顯得更罕見了,他們二人心境幹淨,哪怕背負再多,也都隻是自我傷害,從未怨恨遷怒過旁人。
所以就算他們身上的煞再多,也仍然的幹淨透徹的。如此純淨的煞氣,也正是謝劍白吸引她的原因。
而如今,小白貓在蒼雲仙州所感受到的煞氣,則是糅雜了凡世間最常見的惡意,大多數都複雜得讓它分辨不出來那是什麽意思。
它隻能感受到,煞氣似乎都在向著同一個地方凝結。
貓咪猶如捕食般緊緊盯著那個方向,半空中遊蕩的煞氣都若有若無地繞開它前行。
它想掙脫束縛,向著那個方向撲去,它半蹲的後腿輕輕踱步,像是想要擺脫什麽一樣,然後——猛地向前一衝。
嘭!
客廳裏,正在守夜的虞承衍睜開眼睛,幾乎下意識便來到臥房門前。
感受到自己布下的結界沒破,也沒有人闖進來,虞承衍臨時收回自己差點就推開門的手,轉而敲門。
“阿惟,你怎麽了,你還好嗎?”
虞惟捂著額頭,從地上坐起來,她看看床上耷拉下來的被子,再看看地麵上的自己,不由遷怒地撓了一下撞她的桌腿。
“我、嘶,我沒事,我從床上滾下來了。誒,等等,這是——”
虞惟吃驚的聲音戛然而止,門外的虞承衍蹙起眉毛,他問,“方麵讓我進去嗎?”
裏麵又沒有聲音了。
虞承衍打算默數十個數就開門,就在這時,門把手從裏麵打開了。
他剛要邁步進去,不由得呆在原地。
給他開門的不是虞惟,而是她的尾巴。
隻見虞惟坐在臥房中間的地上,數條白尾順著她的身後蔓延整個房間,其中一條剛剛給虞承衍打開門,自己慢吞吞地擺向其他地方。
而最讓人震驚的是虞惟的一頭墨色長發完全變白,白得和她頭頂的貓耳融為一體。
虞惟坐在自己尾巴的中央,她迷茫地抬起頭,一雙貓兒眸變成了清亮透徹的紅瞳。
整個場景妖異而美麗,妖氣纏繞在虞惟身邊。
“娘,你怎麽了!”虞承衍一著急,稱呼脫口而出。他想趕到她的身邊看個真切,可是屋裏到處都是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他隻能閃身來到床邊,然後撈起虞惟的其中一條尾巴,給自己挪開一點位置。
她的白尾巴似乎有自己的意誌,虞惟還沒有完全學會控製。那條尾巴被他挪動之後,竟然還打了他的後背一下。
虞承衍蹲在虞惟的身邊,他抓起她的手腕,探測虞惟的身體狀況。
虞惟的身體很健康,她體內的妖力甚至從未像是現在這樣好過,充沛又有活力,如此粗略一查,虞惟的修為竟然又有所增長,從築基初期來到了中期。
放下她的手臂,虞承衍還是不放心,他對上女子無辜的紅眸,蹙眉道,“你感覺哪裏不舒服嗎?”
“頭疼。”虞惟告狀道,“剛剛撞到桌腿了。”
虞承衍看了眼她自己捂的額頭,一點事都沒有,連紅印都沒留。盡管如此,他還是安慰地幫她揉了揉。
“其他地方都沒事嗎?”虞承衍又問道。
“沒事。”
虞惟抖了抖耳朵。她看到自己的其中一條尾巴像是海草一樣將桌麵上的東西都拂下,她想要控製,卻還沒學會,隻能親手將尾巴抓過來,困惑地看著。
虞承衍的目光落在她的銀絲上,他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又抬起頭,看到她頭頂的雪白貓耳。
這對耳朵也長大不少,如果平時的樣子是小巧可愛的貓耳,那如今白化虞惟的貓耳更像是猞猁那般高高尖尖的。
虞惟容貌精致漂亮,白發垂落,尾巴搖曳。整個場景有一種讓人驚心動魄的美感,既妖冶,又聖潔。
“我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虞惟抱著自己的尾巴,她迷茫道,“我不會以後一直這樣了吧?”
她的目光掃過自己的尾巴們,數了數,頓時又心滿意足地說,“這麽多尾巴,真好,我可以從早上起床一直梳到晚上。”
虞承衍卻沒有她的樂觀,如今義母的事情還沒解決,親娘又出現異常。他拿出玉牌,看著謝劍白的名字,心中有些不自在。
還有什麽能比他兩個時辰前剛懟過他爹,現在就要主動搭話更來得讓人氣餒的嗎?
哎,正式重要。
虞承衍撥了過去,對麵很快就接了。
“怎麽了?”謝劍白淡然清冷的聲音響起。
幸好謝劍白的性格是不會做用對方的話懟對方這樣事情的人,虞承衍摸了摸鼻子,將虞惟的變化告訴了他。
謝劍白蹙眉道,“在之前發生過什麽,睡覺睡了一半忽然變的?”
虞承衍的玉牌是公放,虞惟也聽到了,她說,“我剛剛在夢裏夢到好多煞氣,我想去撲,結果就從床上摔下來了。”
聽到她的聲音,謝劍白一頓,而後才問道,“受傷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虞承衍的錯覺,雖然謝劍白的聲音一向冷淡聽不出情緒,可為何他還是覺得他爹和他娘說話的時候,語氣就是感覺更溫和軟化一些呢?
“頭撞到桌腿了。”虞惟撒嬌道,“不過我也撓了它一下,我們扯平啦。”
虞承衍隨便抬眼掃了一下桌子,他的目光頓時又呆滯了一下。
虞惟隨隨便便一撓,爪子入木三分,黑色的桌腿上三道深深的爪痕簡直觸目驚心,感覺再差一點就要斷了。
他不由得想起謝劍白每次喂虞惟的時候被她抓出來的痕跡……青年陷入沉思,並且對謝劍白隱隱有了些敬佩。
看起來也不是誰都能和他娘談戀愛,首先身體素質就要過關。
聽到虞惟殘害無辜桌腿,謝劍白嗯了一聲。
“沒事就好。”他說,“我查一下這件事情,有消息再聯絡。”
話說到這裏,如果是虞承衍和謝劍白,估計就直接結束聯係了。
虞惟卻問,“你今天有沒有想我呀?”
玉牌那頭,謝劍白沉默了。她的身邊,虞承衍也陷入安靜。
如果虞惟私下問這句話,謝劍白說不定就承認了,可是他明知道虞承衍也聽著……
謝劍白停頓半響,才低聲道,“嗯。”
“嗯是什麽意思啊?”虞惟卻不滿意這個回答。
“晚上時想了。”於是,謝劍白隻能如實說。
虞承衍在一旁如坐針氈,十分尷尬。雖然知道虞惟如今可能根本沒想那麽深,可他仍然有一種誤入爹娘卿卿我我現場裏的感覺。
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純良單純的年輕娘親,嘴角勾起惡作劇的弧度。
“晚上時想誰的是誰呀?”虞惟說,“是我還是虞承衍?”
之前告訴虞惟自己和她是親戚之後,虞承衍挑了一個時間告訴了她自己真實的名字。
如今就後悔,很後悔。
玉牌的另一邊,謝劍白也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道,“……虞惟!”
他這一聲名字,也不知是在嗬斥製止虞惟的意思,還是回答她的問題。
虞惟得逞地笑了起來,將玉牌遞給虞承衍。
“有事再聯絡。”虞承衍匆匆地說了一句,趕緊結束通話。
另一邊,謝劍白坐在桌邊,修長的手指扣著玉牌。
他胸膛起伏,目光複雜地看著虛空。又在幾次呼吸之中將自己重新調整回麵無表情的樣子。
過了半響,他開始聯係蕭琅。
謝劍白這兩個月就像是失蹤了一樣,匯報進展的時候基本也都是‘沒有異常’之類的話,蕭琅都不太清楚如今有什麽進展。
如今謝劍白終於又主動聯絡,蕭琅趕緊接通,順便同時聯絡一直幫忙查找資料的慕清天尊,三人一起議事。
聽到謝劍白的講述,慕清和蕭琅不由得互相對了一個目光。男人寥寥幾句,他們卻察覺到背後隱藏著的變化巨大。
很明顯,如今的謝劍白是有保護之意的。
“按照你的說法,應該沒什麽事情。她就算長得再像人畜無害的小貓,歸根結底也是凶獸。”慕清說,“她之前生活的環境太單純,甚至沒有什麽機會接觸惡意,而凶獸又以此為食,所以有所短缺,在覺醒後遲了一段時間,今天才覺醒完全。”
“我一直在供給她。”謝劍白說。
很明顯,他對慕清的解釋不太信服,或者不怎麽高興。
“你對她而言自然是山珍海味,最好的補品,但是她隻吸收你一個人的煞氣,有點……怎麽說,偏食缺營養了。”慕清說,“這次是她覺醒後第一次接觸外界,所以彌補上了之前的所缺。”
謝劍白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道,“知道了。”
“世間所有的負麵力量對她而言都是成長進步的基石,但你一定要好好看住她,不要讓她被黑暗侵擾。”慕清感慨道,“神獸早都消失不見,更別提是她這樣食惡卻良善的凶獸了,她真是特別。”
“我知道。”謝劍白說,“還有一件事,她的頭發變白了,是不是缺營養了?”
慕清陷入沉默,蕭琅看看她,又看看謝劍白。
“有沒有這種可能。”慕清說,“虞小姐是白毛貓,她的頭發本來就該是白色的?”
謝劍白:……
說得真有道理。
作者有話說:
修勾:我不應該在這裏,我應該在車底
老謝,一個從不撒謊的男人,落入了惡劣的小貓手裏,被拚命招惹,還要在這樣的日常當中找到統一自己行徑和思想的合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