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楊公公愁眉苦臉地領著沈蔓走了。
沈蔓跟著他,語氣委婉地打聽,“方才我聽殿下語氣,似乎他和娘娘之間,有什麽誤會?”
楊公公搖頭,“殿下幼時對娘娘非常親近,盡管娘娘總是十分嚴厲,可殿下總也想要多與娘娘待一起。隻是一日日長大後,不知從何時開始,殿下突然……”
似是覺得自己多嘴了,楊公公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哎喲,瞧奴婢這嘴,都沒個把兒的,怎能背後議論主子。”他轉過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沈小姐可得替奴才守著方才那些話兒,可別與別人說了去。”
沈蔓自然道:“應該的。”
楊公公道了聲謝,轉身繼續向前。
兩人剛一走出禦花園,就被另一人攔在了門口。
楊公公一見那人,趕緊行了一禮,“趙公公。”
趙德旌是宮中太監總管,專門侍候皇上的飲食起居,哪怕是楊公公見了也得客客氣氣地行禮。
楊公公笑道:“趙總管來此,可是皇上有什麽口諭?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此時剛好在禦花園中相談,需要奴才進去通傳一聲嗎?”
“皇上確實要雜家來找一人,不過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皇後娘娘。”趙德旌揮了揮手,側身對著沈蔓施了一禮,“沈小姐,皇上請您去禦書房一敘。”
*
亭中。
蕭皇後望著幽幽湖麵,聲音淡漠道:“本宮不過想找她聊聊,你何須如此防備。”
項承昀在蕭皇後對麵落座:“母後有事,找兒臣商議即可。”
蕭皇後冷笑了一聲:“找你商議?那也得本宮找得到才行。”
“母後莫不是氣糊塗了,兒臣這一個月一直都在東宮,何來找不到之說。”
“別拿這借口敷衍本宮!”蕭皇後冷聲道,“別以為本宮不知道,楊公公去東宮幾次,一次都沒見著你!”
項承昀並未講話,抬手緩緩倒了一杯水。
蕭皇後壓了壓心頭怒火,看了他一眼,問道:“聽說,你今日把徐太醫直接趕了出來?”
項承昀垂眸,雙手托著水杯遞給蕭皇後:“兒臣沒病。”
“啪”的一聲,水杯被蕭皇後打碎在地上,她聲音陡然提高:“你沒病?沒病你突然發什麽瘋?沒病你為何一個月不上早朝?沒病你整日裏連家都不回、連個消息也不留?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本宮這個生母了?!”
積攢了月餘的憤怒和焦慮瞬間爆發,蕭皇後劇烈的喘了幾口氣,儼然是被氣急了。一旁的半夏忙上前兩步,安撫著蕭皇後的背,低聲提醒:“娘娘莫急,小心身子。”
項承昀輕輕拭了拭被打到的地方,重新拿了一個杯子,不緊不慢地倒上:“母後在兒臣心中的位置,自然是與兒臣在母後心中的位置是一樣的。兒臣待母後,與母後待兒臣一般無二。”
蕭皇後氣得手指發抖:“你是在暗示本宮待你不好?”
項承昀微微低頭:“母後待兒臣的好,兒臣都記在心裏。”
“好,好,好。”蕭皇後閉了閉眼,諷刺的一笑,“本宮養了個好兒子啊。”
項承昀將水杯往前推了推:“母後莫生氣,喝水潤潤喉。”
“你倒是不急不躁!一邊稱病不去早朝,一邊卻還有力氣去查那吃力不討好的銅錢案!知道這一個月來本宮為給你收拾爛攤子費了多少心力嗎?”
“有勞母後。”項承昀淡淡道。
“你!”蕭皇後被項承昀這副無動於衷的模樣氣的說不出話來。
項承昀停頓片刻,開口道:“一個月前,兒臣禦前失儀,禦書房內除了父皇,也就隻有蕭丞相在,可第二日,便有朝中官員在背後議論‘太子得了瘋病’,不出幾日功夫,滿朝文武有一半都以為我瘋了,以為父皇要廢了我的太子之位。”
“那還不是因為你直接稱病不來早朝,原本將信將疑的人也才相信了這件事。”蕭皇後冷冷道。
項承昀嗤笑一聲,慢條斯理道:“若沒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如何短短幾日便傳成那樣?”
蕭丞相與蕭皇後是親兄妹,自是不會說出對項承昀不利的事。那麽這些消息是誰刻意散布出去的,項承昀眼底劃過一絲冷意。
看來他的父皇,為了讓他讓位,還真是不遺餘力啊。
“你既然知道是誰在推波助瀾,為何不小心行事?為何要故意胡言亂語,給別人留下把柄?!”
項承昀看了蕭皇後一眼,垂下眼眸,低聲道:“那日在禦書房,兒臣並非是故意。兒臣不過是乍然從一場大夢中醒來,一時未能分清夢與現實,這才妄言了幾……”
“你還在拿這些胡言亂語搪塞本宮!”蕭皇後抬手就要甩在項承昀臉上,可臨到頭又生生止住,改扇為指,對他厲聲道,“別忘了你的身份!朝中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想把你拖下去,本宮苦心經營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保住你的位子,可不是為了讓你隨意踐踏不當回事的!”
項承昀沉默下來。
良久,他嗤笑了一聲,“母後問了,兒臣便如實說了。可兒臣說了,母後卻並不信我。既然不信,當初又為何問我?”
“你若真如實說了,本宮又怎會不信?”蕭皇後壓著怒火道。
項承昀麵無表情,“母後隻想聽自己想聽的。其餘的話,不是聽不到,就是不相信。”
“本宮想聽實話。”
項承昀不再看她。他轉頭看向無邊黑暗,淡淡道:“或許吧。”
蕭皇後深吸了幾口氣,待完全平緩下來後,這才開口道:“陛下他不過是想要一個正當的理由廢太子,如今目的既已達成,便不會再繼續散播謠言。若能利用好這段時間,抓住時機,一切尚可補救。好在他還知道顧及皇室顏麵,沒將這些傳言流向民間。近幾日本宮會趁機與那些中立派之人說明情況,接下來的幾個月,你給本宮收斂一點!別再讓本宮聽到你有什麽過激行為!”
蕭皇後喘了一口氣,聲音和緩了幾分:“那些本就支持太子的大臣那邊,本宮已經安撫好了,你隻需要在接下來的幾天正正常常的露幾麵,讓他們放下心就好。”
項承昀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至於你與沈蔓的婚事,本宮會再想辦法。”蕭皇後絞著眉頭道,“成婚前,一切尚有回旋的餘地。”
“此事便不勞母後費心了。”項承昀微微測了測頭,燈籠在他眼中映出細碎的暖意,“兒臣並無悔婚的打算。”
“行了!”蕭皇後冷下臉,“你與本宮鬧脾氣也該有個限度!婚姻大事豈能賭氣?”
項承昀搖搖頭:“兒臣是認真的。”
“胡鬧!”蕭皇後不由得抬高了聲音,“沈毅沒了兵權,沈家遲早沒落,以她那不堪的名聲,如何配得上……“”
項承昀打斷她,淡淡道:“母後,這是兒臣的事。”
“不行,本宮絕不同意!”蕭皇後站起來,甩袖走向廳邊,雙眸被夜色染上幾分幽深,“你的太子妃,當是才貌雙絕的女子,絕不可能是那樣一個草包!”她頓了頓,微微側頭看向項承昀,意有所指地警告道:“若太子妃的家族能為你帶來助益,亦可穩固你的地位,讓那些官員倒戈支持你,可若是你真的娶了沈蔓那樣的女子,一切就都挽回不了了。”
“挽回與否,重要嗎?”項承昀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他想讓誰登上那個位子,這麽些年了,母後不會不知。”
蕭皇後驀然握緊了手。染了豆蔻的指甲深深紮進手掌中,乍一看像一朵鮮血淋淋的花。
蕭皇後將暴露心緒的手藏進寬大的袖中,一臉平靜的轉過身:“本宮知道。可那又如何?你是本宮的兒子,你理所當然要得到一切最好的!”
她臉上表情不變,語氣卻越來越激烈:“所有的一切!那個位子也好,所有人的愛戴也好,都是你應得的!”
“很遺憾,”項承昀慢慢地笑了一下,“偏偏父皇最討厭的那個孩子,就是我啊,母後。”
而他最厭惡的女人,正是我的生母。
蕭皇後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聽出了項承昀的未盡之言。
蕭皇後猛的轉過身,背對著項承昀,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無論如何,那個位子都隻能是你的。誰也不能阻擋。”
項承昀不置可否,裝作沒聽出蕭皇後略微淩亂的呼吸。
“母後想做什麽都可以,兒臣隻有一個要求——她的事,您別插手,”項承昀的聲音帶上幾分警告,“她不一樣。”
“不一樣?哪裏不一樣?如何不一樣?”蕭皇後直視著項承昀,冷笑道,“你當真以為,帶沈家女去鑄錢局一事,你父皇會不知道?”
“連母後都能知道,父皇又怎會不知。”項承昀聲音平靜。
“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蕭皇後目光沉沉道,“此事沒那麽簡單。過幾日你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找陛下卸了錢法侍郎一職。”
項承昀看著她,“母後是不是知道什麽?”
“本宮知道也隻當不知道。”蕭皇後淡然道,“就算能查出背後之人,你現在也絕計動不了他。若真想徹底理順錢法,努力坐上那個位子是你唯一的途徑。”
項承昀冷笑一聲,“如此也能遂了母後的願,真可謂一石二鳥。”
他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起身道別:“天晚了,母後早些歇息,兒臣告退。”
蕭皇後沉著臉看他離去,直至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也沒將視線從幽深的夜色中拽出來。
空茫寂然的夜色也回望著她。恍然間,似是讓她眼中帶上了幾分茫然若失。
尋雪站在她身後,小聲喚她:“娘娘,夜色深了,回去吧。”
“本宮還能回哪兒去?”蕭皇後自嘲的笑了笑,拒絕尋雪的攙扶,一個人踉蹌著向外走去。
“回不去了……”
“娘娘……”尋雪小心的跟在後麵,生怕心神恍惚的蕭皇後一時不慎摔倒在地。
但她的擔心顯然有些多餘。不等走出禦花園,蕭皇後臉上的悵然落寞便盡數消失,恢複了平日裏冷若冰霜的模樣,就連虛浮的步伐也端正平穩極了,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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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側,皇宮門口。
沈毅與青蒔守在馬車邊,剛開始還能保持從容,隻是不停地向宮門內張望,可在左等右等也不見人出來時,心中也不由得越來越焦急。等到後來看到有人走出來,兩人趕緊迎了上去。
“怎麽樣?皇後娘娘說什麽了?她有沒有為難你?”沈毅連連問道。
沈蔓神情有些複雜,“皇後娘娘?不,我根本沒有見到她……”
“那怎麽去了這麽久?”沈毅擔心極了,“你為何是這般表情?”
“我沒見到皇後娘娘,卻在出來的路上被皇上叫走了。皇上與我交談了許久,最終將這個交給我,”沈蔓有些恍惚地舉起手中明黃色的聖旨,“爹,婚期定了,就在月底,三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