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沈毅側了側身,避過項承昀的大禮,“殿下願袒護小女,老臣感念於心,但殿下無需做到如此地步。”
項承昀溫和道:“晚輩確是真心求娶,還望將軍成全。”
二皇子眸色一冷,譏笑道:“皇兄自小就喜歡覬覦我的東西,怎麽?現下又看中了我的未婚妻?你倒真是一點都不挑。”
“殿下慎言。小女與殿下已無瓜葛。”沈毅麵無表情道,“至於殿下的言外之意,這一次老臣就當聽不懂。老臣還有事,就不送殿下了。”
二皇子臉色難看,卻也知道留下來也是自取其辱,隻能甩袖離去。
曹威心有不甘,但見二皇子大步離開,也隻好跟了過去。
沈毅目送著兩人離去,忍不住皺了皺眉,“殿下此舉,會否過於草率了?”他提醒項承昀,“陛下原定的賜婚之人,是二皇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二皇子的司馬昭之心,這麽多年來,太子一直是避其鋒芒,向來極力避免與二皇子牽連在一起。可今日這行為,倒是頗有些當眾搶婚的意味。
不對勁。
太子殿下似乎不太對勁。
項承昀道:“沈家與皇室的婚約乃是父皇當年親自定下的,輕易不能毀約,皇弟既然不願履行,這婚事大概率也會落在我身上。我會親自向父皇言明此事,不會委屈了沈姑娘的。”
沈毅遲疑道:“若陛下同意,老臣自是無不可……”
項承昀看向沈蔓,“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蔓暗中捏緊了手,麵上鎮定道:“我覺得此事還需再三考慮一下……”
項承昀道:“莫非沈姑娘瞧不起東宮,不願下嫁?”
沈蔓慌忙解釋,“當然不是,我嫁入東宮,應是高攀,如何會是下嫁。”
“那便是……你不願嫁與我了?”項承昀垂著眼睛輕輕道。
沈蔓頭一次見他這幅表情,不由得愣了愣,心中怪異極了。
她見過項承昀許多種模樣,卻獨獨沒見過他露出這種類似脆弱的神情。
不,應該說,這一世的項承昀從一開始出現,就與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大相徑庭。
明明是這樣熟悉的一張臉,可臉上的神情卻如此陌生,就連一言一行,都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沈蔓深吸了一口氣,開口拒絕道:“我沒有不願意嫁給殿下,隻是……”
話未說完,沈蔓突然瞥見沈毅給她使了個眼色,猶豫著停頓了一下。
沈毅接著沈蔓的停頓道:“……隻是沒有陛下允準,到底會有些不安心。”
項承昀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沈姑娘願意就好。”他看向沈毅,行禮辭別,“我這就回宮向父皇稟明此事,相信很快,將軍就能收到我的好消息。”
沈毅點頭,“有勞殿下了。”
項承昀離去後,將軍府門口終於安靜下來。
沈毅終於有機會問出自己疑惑已久的問題,“你與太子之前認識?”
沈蔓道:“不認識。”
“那你為何會躲著他?”
“我非是想要躲著他,我隻是不想嫁給他。”沈蔓歎氣,“太子與二皇子之間的矛盾,想必爹您也有所耳聞。女兒實在是不想再自找麻煩了。”
“你不自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上你。”沈毅搖頭,“身在這京中漩渦,沒人能置身事外。與其一味躲避,不如提前找好退路,如此才能活得長久。”
沈蔓苦笑,“太子殿下便是爹為我找的後路?”
“是。”沈毅道,“我此次回京,就沒想過陛下會放我走。沈家沒了兵權,隻會漸漸沒落,再沒辦法護佑你。若你能嫁一個好夫家,後半生至少吃穿不愁。今日即便太子殿下不開口,我也會想辦法逼陛下挑一人出來跟你履行婚約。”
沈蔓歎了口氣,“我知道。可是爹,東宮不是退路,是死路啊。”
上一世她被退婚後,之所以能與項承昀成婚,背後就少不了他爹的推波助瀾。然而事實證明,沈家與東宮綁在一起後,情況不但沒有絲毫改善,反而每況愈下。
在她成婚後那短短三年內,幾乎夜夜都聽得到仆從的嚎叫,日日都有宮人無緣無故地失蹤。她雖未曾親眼目睹項承昀折磨人的手段,可僅僅是見到下人們麵對他時瑟瑟發抖的模樣,她便能猜出個大概。
這樣的人,又怎能相信他可以庇佑沈家一世平安?
“我看得出來,你不看好太子。但他畢竟名正言順,目前雖勢弱,可未必沒有逆風翻盤的機會。”沈毅淡淡道,“我戎馬半生,也還是有些可用的人在朝中的。且爭上一爭,不到最後一刻,誰能說得準呢?”
沈蔓張了張嘴,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要將前世的事和盤托出,可這種玄而又玄的事,除了她這個當事人,旁人又有誰會信?
沈蔓頹然地閉上了嘴。
想到之後沈家即將麵臨的一切,沈蔓心中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爹,你不該回來的。”
一切的起點,就是從沈毅交出兵權開始,沈家才逐漸走上了下坡路。可惜她重生的時候,沈毅已然回京,此事已是無法阻止。她能做的,隻有盡力阻止其他可能會導致沈家滅亡的事。
至少,她要救出她的父兄。
“回都回了,沒什麽該不該的。”沈毅眼中卻不見後悔,“不回有不回的路,回來有回來的路,不管哪條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充其量不過是回來的那條路更難走些罷了。”
沈蔓問道:“爹駐守邊關十年,為何偏偏在這時候回來了?昌遠帝給你那封信裏究竟寫了什麽?”
沈毅道:“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的牽掛之詞,再加上一些勸誡。”
“隻有這些?”沈蔓不信,“這麽多年來,哪一封信不是這樣寫的,爹您不一直都是無視嗎?”
沈毅含糊道:“……不一樣,陛下說你婚期將近,我做爹的,總得回來送女兒出嫁嘛……”
沈蔓一愣,旋即聲音揚高了些許,“他用我來威脅你歸京?”
沈毅急道:“說什麽呢,那怎麽能是威脅!你小點聲!!”
沈蔓壓著怒火,“就這麽件事就把你騙回來了?”
“什麽威脅啊騙啊的,那分明是正常書信,”沈毅假裝板起臉,“再說了,二皇子早有退婚之心,爹不是想著能來幫你打點一下。”沈毅含糊了這麽幾句,就十分蹩腳地轉移了話題,“唔,你這梅花開的真不錯。”
沈蔓無奈,“爹!您不要一遇到不想回答的就岔開話題。還岔開的這麽生硬!”
沈毅尷尬地笑了笑,將那籃梅花從青蒔手中拿過來,“我又沒說錯,你瞧這梅花開的多好。”
事已至此,再去論值不值也沒意義,沈蔓歎了口氣,放軟了聲音,“爹喜歡的話,不如拿幾支放在書房。”
“你爹我不做橫刀奪愛的事,”沈毅笑道,“你這丫頭也沒別的愛好,我又常年在邊關,照顧不到你,一回來就奪你梅花,那我成啥了?不過這時候還能見到開得這麽好的梅花,確實不多見。”
“說到這梅花,倒是有件事需要爹幫我查一下。”沈蔓略微思忖了一番,將之前在遲春湖上遇到的那位言行古怪的船夫一一說來。
沈毅道:“此事不難,我即刻吩咐人去遲春湖一趟。”
沈蔓叮囑道:“先查一下那人背景,有沒有異常之處。若確實隻是是個被人脅迫的可憐人,問出背後指使者就行。若他實在不敢說,也不要為難他。”
沈毅點點頭,指了指青蒔,“不過你這婢女這幾日最好能跟來一起找”
沈蔓想了想,“等明天吧。明天上午我有事出門一趟,回來就讓青蒔去找您。”
*
平南侯府。
二皇子項永乾一把摔碎手中的琉璃盞,滾燙的茶水隨著杯子碎片四濺,清脆的聲音聽得曹威一個激靈。
項永乾望著他這個成事不足的表兄,聲色俱厲道:“誰準許你一個招呼不打就擅自行動的?現在好了,本來私下裏說一聲就能解決的事,硬是被你鬧了這麽大的笑話。”
他一得到消息就趕緊趕過去,結果還是晚了一步,被這麽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兒得罪了沈毅。
曹威縮了縮脖子,“我、我這不是怕私下裏協商,萬一他們死皮賴臉不同意怎麽辦?平白拖累了你的名聲就太不劃算了,當著這麽多人麵,他們為了麵子也會同意……”
“少給我大言不慚地說為了我好,”項永乾指著曹威,冷笑連連,“你不就是記恨沈毅這麽多年始終騎在你頭上,如今一見人家失勢,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踩兩腳!”
曹威不服氣的嘀咕,“本來就是他不對,不就是比我會打仗一些,當年在軍營裏就看不起我……”
“人家根本就不屑於看不上你!”項永乾忍不可忍,“你得罪誰不好,偏去得罪他!你知道你壞了我多少事嗎!”
“他失了兵權,就什麽也不是,還能有什麽可拉攏的?”曹威梗著脖子道。
項永乾神色沉沉,“難免不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曹威有些心虛,辯解道:“以他這麽大年紀,又能有什麽威脅?”
項永乾懶得理他,目光投向門外,眼眸沉沉,“但願他真能如你所說。”
*
第二日一早,沈蔓帶著青蒔出了府。
兩人穿過街頭巷尾,最終在平昉街角一間早點鋪坐了下來。
熱騰騰的包子與小米粥端上了桌,青蒔環顧周圍,有些好奇道:“小姐怎麽會想到來這裏?”
沈蔓攪了攪麵前的粥,反問青蒔,“若你想知道天下人對某件事的看法,該去何處打聽?”
青蒔想了想,“茶樓?酒肆?”
沈蔓道:“你說這些地方,對,也不對。對是因為這些地方人流量大,你隻需聽一聽他們最多提及的話,就能最短時間內知道大多數人的看法。但同樣的,這些地方也很容易被一些人利用,強令禁止談論某件事,甚至是暗中派人去顛倒黑白,所以有時候你聽到的,有時候並非大眾想法,而是暗中操縱者想讓你聽到的話。”
青蒔被她說的打了個冷戰,“可這麽多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怎會這麽容易就……”
“一件事的發生範圍有限,大部分人都未曾親眼得見或者隻見到了一部分,在這種情況下,隻要某個人發現周圍有幾道格外高的聲音在談論同一件事,是很容易被引導的。”沈蔓往粥裏加了一把糖,淺笑著看了一圈,“所以,恰恰是這些街頭巷尾的言談,才是最真實的言談。”
更妙的是,今年因天象有異,原本二月舉行的春闈,被延後至穀雨之後,加之此處是進出昌都城的必經之處,許多趕考的人都陸陸續續經過此處。而讀書人,又總愛發表看法、針砭時弊,以期自己的言論有幸被掌權者賞識,從而一步青雲。相比於不識字的百姓,這些人被人引導的可能性也小了許多。
青蒔又問,“那小姐來此,是想打聽什麽?”
“噓。”沈蔓示意她看向周圍幾人。
這幾人看衣著,像是進京趕考的舉人。
“此事說來當真可笑,在下聽聞那位二皇子本是自己想毀約,沒成想到了將軍府,連門都未進就被那沈氏女退了婚。”
“不愧是將軍府!這等毫不留戀攀附權貴之人的做派,著實大快人心!”
“不過話說回來,堂堂皇子,卻竟然被女子退了婚,實在是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在下也著實想不通,為何被退婚還要主動上門自取其辱?這位看起來,可不如那一位聰明啊。也不知陛下為何偏看中這位。”
“王兄慎言,皇室中人,非我等可以妄斷。”
先開口那人訕訕道:“簡兄未免過於嚴肅了,我不過是說上兩句,怎麽就成了妄斷了。”
另一人開口勸說,“少說些也好,你我畢竟是為了科考,若因言論不當取消考試,可不就白來一趟了。”
又有人道:“說起來,據說這次的考官也是出自二皇子一派,我甚至聽聞京中似有人在私下買賣考題……”
提到與己身利益相關的科考,這幾人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開始了新了話題。
不過沈蔓已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她夾起一個包子,一邊慢條斯理地咬著,一邊聽著其他幾桌人的談話。
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提到了昨日將軍府門前的那場鬧劇。昨日項承昀來後,圍觀民眾便被疏散了,所以大多數人隻知道她與二皇子退婚之事。大多數人不懂朝堂之上的彎彎繞繞,也不懂一場婚事的改變會帶來哪些勢力的變化,他們隻是當做了一場笑話來看昨日之事。聽到大多數人都在欣賞將軍府、而對二皇子多有嘲笑後,沈蔓漸漸放了心。
青蒔抿嘴笑了笑,“奴婢好像知道小姐要打聽什麽了。隻是這一頓飯的功夫,奴婢就聽到好多人在誇我們將軍府!”
沈蔓忍不住也彎了彎眼。如今的口風與前世截然相反,上一世對將軍府的嘲笑,如今盡數到了二皇子身上。
沈蔓拍了拍手,語氣輕快道:“我吃好了,青蒔,你去付錢吧。”
二皇子與將軍府鬧翻,勢必不會再拉攏沈家。而對於不能拉攏的對手,二皇子可是絲毫不會手軟。不過有了昨日那一遭,二皇子的言行實在是為讀書人所不齒。他本就不得文官的支持,這之後再想拉攏文官,隻會更加艱難。
沈蔓微微一笑。希望他在焦頭爛額挽回自己名聲時,再分不出別的精力來對付將軍府了。
一陣爭吵聲打斷了沈蔓的思緒。
“沒錢你來吃什麽飯?”
沈蔓看向聲音來源,見青蒔漲紅了臉,立馬起身走了過去,“怎麽回事?”
青蒔手裏拿著一塊碎銀,又氣又有些委屈,“他不肯收奴婢的銀子。”
“您是她主子吧?”攤主看了看沈蔓,“正好您來了,飯錢一共是十文銅板,您給一下吧。小人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不興賒賬。”
青蒔擋在沈蔓身前,“小姐的錢袋在我這裏,有什麽話你對我說就行。”
“錢袋在你這裏,你倒是把錢給了啊!”攤主聲音抬高,“拖拖拉拉拿不出錢,你還有理了?”
青蒔看著麵前的攤主,“我給了你銀子,是你自己不願收。”
“我說了,一共是二十文銅錢,你拿銀子給我是什麽意思?該不是想賴賬吧?”
青蒔氣道:“銅錢是錢,銀子就不是錢了嗎?”
“要給銀子也行,那這一整塊碎銀都要給我。”
“你這不是訛錢嗎?這一塊碎銀能買你幾頓飯了?就兩碗粥幾個包子就想收一塊碎銀,你怎麽不去搶?”
“拿不出錢你還有理高聲嚷嚷,”攤主冷笑,“瞧你們兩個穿的光鮮亮麗的,沒想到還是個吃白食的!”
“我……”
“青蒔。”沈蔓叫住她,“把銀子給我。”
青蒔氣急敗壞地閉了嘴。
沈蔓剛要將銀子遞給攤主,身旁突然多出了一隻手,手心正躺著十枚銅錢。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來,“這位姑娘的飯錢,在下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