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自那日夜聊之後, 祝苡苡就開始刻意避著孟循。即便他特意來找,她也總會找些由頭避而不見。
次數多了,孟循也曉得是她不願意見他。但孟循始終並未放在心上,即便再忙, 每日依舊會來找她, 或是送些吃食, 或是送些玩意。
他總是刻意在她麵前體現他的存在,讓祝苡苡無法忽視。
就這麽晝夜交替, 不知不覺又過了四個月。
祝苡苡顯出了些憔悴,身子越來越笨拙, 前些時候胃口還算好,這一月以來食欲每況愈下,吃的越來越少,人也越發消瘦。
孟循替她請過大夫,藥也喝了不少, 隻是沒有什麽太大的作用。
好在每日雀兒都會去外頭的鋪子買些零嘴來, 都是她從前愛吃的, 打開了胃口,她倒是能吃下些東西了。
隻是那些糕點果脯, 畢竟於身體無益, 大夫囑咐了, 還是得少吃。
這日,又到了大夫來府上請脈的時候。祝苡苡用過早食後, 在院子裏走了走,覺得疲乏了之後, 便躺在小榻上, 任由悠兒雀兒替自己捏著有些泛腫的手與腿, 合著雙目,漸漸睡了過去。
睡著的這會兒工夫,掐算著時辰的竹青從另一個院子走過來,他手上拿著一盒吃食,正是祝苡苡吃的梅子肉。
他笑著將東西放在一邊的小幾上,“今天的梅子肉興許有些酸,那店家送了一小袋糖,用油紙包著放在旁邊。”
悠兒有些意外,“你倒是挺仔細的,平日裏怎麽也看不出來?”
竹青撓著頭嗬嗬的笑了兩聲,“這哪裏是我仔細,是大人,大人前些時候瞧見你們扔掉的梅子肉,就讓我下次去買時注意些,說,夫人喜歡吃酸甜的,太酸的她不喜歡。”
雀兒悠兒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大夫過來請脈的時候,祝苡苡已經睡了幾刻鍾,休息了會兒,她舒服了不少,臉色也瞧著好看了許多。
算算時候,她這身子也八個多月了。一月前臉上還是有些肉的,這一個月來瘦了不少,那原本圓了一圈的臉,又變回了原樣。
除了時不時的手和腿都有些泛腫,她也沒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替她請脈的大夫,是一直照顧著祝苡苡的,祝苡苡的身子如何那大夫也熟悉。
“夫人還是要多休息些,盡力多吃些東西,若實在覺得心神不寧,再喝藥緩緩。”大夫從容站起來,麵上依舊謙和,“畢竟是藥三分毒,夫人身子已經調養的好了很多,也無需再和從前那樣,日日喝藥了。”
祝苡苡漫不經心的應下,又不自覺抬手撫上自己算的十分明顯的小腹,不知在想些什麽,有些出神。
“時候不早了,老夫就先告辭了,夫人好好休息。”
祝苡苡微微頷首,隨即叫來竹青,“送大夫出府去罷。”
片刻後屋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她看著滿院的花草,品味著剛才大夫口中的話。
大夫說她心緒不寧,她之所以心緒不寧,寢食難安,她自己最是清楚。
自從幾個月前與穆延見過一麵之後,他們二人便再沒有機會相見,也不曾說過話。
她偶爾也會覺得悵然若失,想責怪穆延為什麽不來見她,冷靜過後,她又覺得自己這想法頗為可笑。
自己如今是孟循名義上的妻,孟循還為她請封了誥命,在外人看來,她與孟循是互相扶持十年的夫妻。即便孟循如今身處高位,也不忘糟糠之妻,是人人為之稱讚的典範,說一句情深似海,似乎也不為過。
她若是拋下這樣的情分,去見了外男,與她名聲無益。
她曉得,穆延在乎她,肯定不願意見她被人指點議論。
可那日和穆延談過之後,她心中便有了結論。
她沒那麽在意自己的名聲,興許是出生商戶吧,以前在京城,她便受夠了旁人私下背後的冷眼與嘲諷,那會兒她都不怎麽放在心上,就更別說這會兒了。
她放不下穆延,舍不得他。
她想,既然舍不得,那就不能這樣幹等著,她總該做些什麽。
孟循和皇帝說她腹中胎兒的事情,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曉得,這話一旦說出口,他又應承了那副墨寶,那便意味著,這輩子,這孩子生身父親的名頭,隻能是孟循。
他想用孩子牽絆住她,卻並未想過,她是否會輕易接受。
幾個月以來,她一直在想,她該用怎樣的方法才能離開孟循,長久的考慮過後,她也有了答案。
她要離開,和穆延找一處遠離京城的地方生活,可隻要她離開,那就意味著,她決計帶不走這個孩子,不僅如此,她還不能回到祝家,不能回去徽州府,如若不然,孟循會輕易的找到她。
起初這樣想的時候,祝苡苡幾乎是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怎麽可能脫離祝家,棄祝家於不顧。
爹爹和吳叔叔那樣疼她,她不能做這樣無情無義的人。
但她又要再次放棄穆延麽?她有些做不到。
她安慰自己,孟循既然願意認下這個孩子,那必然也不會以祝家為脅,對祝家不利。
這幾年來,祝家生意都安安分分的,不敢再往外頭去做。
隻在徽州府,隻在江南那塊,祝家名聲不錯,又結交了江南世家陳家,不會有什麽人願意與祝家為難,好像少了她,祝家也沒什麽影響。
但這些也隻是她的猜測與推斷,事情是否真的會和她預料的一樣,她也不敢確定。
可她想試試。
究竟是將這個孩子生下,留在京城,還是帶著它一起離開,祝苡苡猶豫了很久。
她想帶著孩子離開這裏,離開這個束縛著他自由的院落。可要帶著孩子離開,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這一個月以來,她幾乎都在想這件事情。她不舍得與自己素未謀麵的這個孩子,可她若是不舍得,便會被這個孩子牽絆,依照她當下的狀況而言,永遠隻能留在這裏。
而即便她舍得了,將孩子留下了,僅憑她一個人,也根本沒有辦法離開京城。她需要出去,需要見穆延一麵,需要與他商量。
這孩子,也不是她一個人的。
要是……要是穆延不舍得,她也不能這樣做。
她想了很久,好像都沒有什麽很好的辦法。
她苦惱,也痛恨自己的無能。
一個月以來,幾乎每一日,她都被這樣的情緒左右,陷入了迷茫與困惑,她覺得自己像是皮影戲裏被束縛住了手腳的皮偶,渾渾噩噩,惶惶度日。
她迫切的想要見穆延一麵,可她根本沒有機會離開這裏,連出府去也變成了一種奢望。
出了上次那樣的事情,孟循不再讓她出去。
孟循讓她再等等,可她等了好久,真的等了好久。
漫長的等待讓她一直都很焦躁不安,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無法平靜無法冷靜,她又怎麽吃得好睡得好。
日暮西斜,祝苡苡坐在窗邊,靜靜的看著院子裏的花花草草。
看著這些朝氣蓬勃的花草,會讓她心裏舒坦些。
這些時候,她日日都在看。看得久了,她也會想,是不是院子裏的這些花花草草,長在外麵,長在更寬廣的地方,會生長得更加漂亮?
倏地冒出這個想法事,她嚇了一跳。她曾經從來不會考慮這些,而今時今日,她竟會想將這些院裏的花盆全部打碎,把她種的栽的這些花,全部放到外頭去,放到山野處,放到更加遼闊的地方。
既然她做不到,她的花,她該讓它做到。
便是在這個時候,陡然抬眸間,她瞥見了從外院進來的孟循。
孟循少有回來的這樣早。
他一身緋色官服,身形高大挺直,此刻卻低垂眉目,若有所思。昏黃的霞光撒在他的身後,他半個身子背著光,臉側又染上了些許紅霞,明明暗暗,將他模樣映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祝苡苡收回目光,將支開的窗又合上。
視線擋住,她便也再看不見孟循。
孟循似乎並未察覺到祝苡苡,他折步進了書房,換了身衣裳之後,便讓竹青留下來問話。
隻是在開口問竹青前,他不由得想起了今日的所見。
今日在南書房,皇帝因北狄大舉進犯震怒,少有的在諸位臣工麵前顯露了情緒。
往常,皇帝即便再生氣,也不會顯於人前。
連年的天災人禍,大臣貪腐,國庫虧空,朝廷早已不堪重負。如今,也隻是勉力支撐。
北狄偏偏在這個時候,撕毀締結了數年的盟約,大舉進犯,如此舉動,必然是早有圖謀。
懷柔和談不成,隻能開戰。戰事勞民傷財,沒有人喜歡。
可沒辦法,要割讓老祖宗留下來的山河,這幾乎是要了皇帝的尊嚴和性命。
不想打也得打。
原本有守邊大將穆曜在,皇帝也算是放心。穆曜鎮守邊境多年,曾經也是本朝無往不利的戰神將軍。可今日,邊關傳來急報,說穆曜受了重傷,情況不好。
士兵缺少將領,兵力也弱於北狄,可謂是難上加難。
朝廷隻能派兵援助,且算算時候,等他們派出的援兵趕到邊關,也早已是寒涼的深冬,這樣的條件,與他們交戰不利。
便是這樣皇帝才沒忍住怒意,在臣工麵前發作了出來。
孟循記得,皇帝捂著嘴咳嗽,手掌隱隱滲出幾分血色。
片刻後,皇帝揮退了召集前往南書房議事的那些大臣,一個都沒有留下。
再然後,召了太醫院院判。
皇帝的身子近年來每況愈下,而因為國事又頻頻牽動情緒,火上澆油,早已是積重難返。
這件事,不隻是孟循知道。
太子和諸位皇子,更是知道。
孟循揉了揉眉心,於邊境那邊,當務之急,便是解決這將領的問題。
縱觀朝堂上下,大多武將都年事已高,真要算年紀輕些的有倒是有,隻是……
那位,可是廣平侯世子,至今仍未嫁娶,一條血脈都未曾留下。即便廣平侯同意,韓皇後也未必同意。
孟循無可避免的想到了另外一人。
他眸光微暗,臉色又沉了幾分。
竹青安靜的站在一邊,等待著孟循的發問。可是好一會兒過去,孟循臉色越來越差,卻又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心裏邊有些發毛。
“……大人”
這道細微的聲音,將孟循從思考中拉了出來。
他恩了聲,“今日大夫怎麽說的?”
竹青一五一十的把他聽到的話盡數說了出來,除了大夫說的話,還有祝苡苡這一日來的情況。
聽完竹清的話,孟循微微晗首:“那就好。”
夜漸深了,孟循算著時候去了主屋的臥房。
平常祝苡苡都是這個時辰睡的,他此刻過去,應也不會有什麽差別。
他想看她,又擔心她因為見著自己而生氣。思前想後,也就隻能掐算著時間,去看她睡著後的模樣。
孟循不是第一次趁祝苡苡睡著的時候去看她,可這回卻有點不同,當他動作輕微,小心翼翼將門推開的時候,卻猝不及防,撞上祝苡苡那雙審視的眼。
他愣了片刻。
“……苡苡”
祝苡苡沒有睡,她穿著寢衣,身上連一件罩衫都沒有,就這麽單薄的坐在外頭。
屋子裏隻有她一個,連伺候的丫鬟都沒有。
孟循眉心微蹙,他自然曉得是她不讓丫鬟過來,可也不該這麽冷著自己。萬一受了風寒該怎麽辦?
祝苡苡站了起來,“孟循,我有話要與你說。”
“等會兒。”
祝苡苡皺眉。
“再等會兒。”
說完,他邁步走向裏間,取了件披風替她穿上之後,蹙著的眉心才舒展開來。
“苡苡說罷。”
她有些不自在的後退了一步,“你何時才願意讓我出府去?”
“已經四個多月了,”她咬了咬牙,接著到,“你說讓我再等等,我已經等了這樣久,你說的那些外頭的風波,也該平靜了吧。”
祝苡苡以為,她擺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孟循應該正視她的話。可與她預料的不同,孟循看向她的目光,反而愈發冷靜了。
“苡苡這樣想出去,是為什麽?”
不等祝苡苡回答,他自顧自的開口:“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不讓你出去,也隻是不想讓你受到傷害,上次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曆一次。”
她從前不會這樣。
在他們和離前,她也是日日待在家裏,極少出門。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他眸光微暗,扯著唇角,“因為穆延?”
“一個自顧不暇的人,當然沒有精力來操心額外的事情。”
他語氣清淡,她的心卻莫名一緊,“你什麽意思?”
“苡苡若當真這樣想見他,也不是不行。”
壓下心頭的叫囂,孟循繼而沉聲道:“半個月,至多再過半個月,我便讓你出去,讓你去見他。”
北狄戰事吃緊,將領的人選,不日便會有了答案。他相信,這個結果,他不用等太久。
他想看,她如此在意的人,會怎樣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