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牢房外的火把左右搖晃, 連帶著將祝苡苡的身影也襯的左右搖動起來。


    她站在離穆延不到一尺的位置,頓住步子,踟躇著不敢上前。她怕她再靠近他幾分,接下來那些想說的話, 便全說不出口了。


    穆延的眼睛裏永遠裝著赤誠真心, 在那雙能夠輕易照映著自己的眼睛裏, 她的所有情緒,似乎都無所遁形。她唯獨能做的, 便是離那雙太過清澈的眼睛遠一些,再遠一些, 這樣一來,她便能稍稍隱匿幾分自己的心事。


    打從他睜眼那刻起,他的視線便牢牢停駐在她身上。那雙眼睛裏的驚喜,透過他滿身的疲憊,毫無保留的展示在她的麵前。


    他從來都是這樣。


    除了身上添了些傷, 狼狽到讓她有片刻怔愣, 他待她, 與以往沒有半分區別。


    強忍著心頭的酸澀,她鬆開攥緊的雙手。


    清了清嗓子, 她再一次喊道:“穆延。”


    聲音要比方才鎮靜了許多, 原本還帶著些許鼻音, 裝著幾縷委屈,此刻, 竟藏的讓人分毫都看不見。


    鎖鏈清脆的響動聲在空曠的牢房作弄著,穆延緩緩坐正了身子, 一點一點朝床沿挪動著。


    他身手太好了, 當日若不是祝苡苡被人抓著, 加之以多敵少,穆延根本不會那樣輕易被擒。


    以此,他雖然身上還受著傷,才剛剛瞧見幾分好轉的跡象,也依舊被牢牢束縛著,雙手被冰冷的鐵環固定著,能活動的距離不過一丈。


    即便如此,他牽起的唇角也未曾落下。


    穆延想朝著祝苡苡的方向靠近幾分,他掙紮了片刻才有了些許的機會。隻是還差上一些,才幾寸不過的距離,卻讓穆延眉頭緊蹙。


    晃動的聲音愈發清晰,祝苡苡感受到門外的胥吏朝裏頭探了探。


    她收回目光,轉而朝穆延扯了扯唇。


    “不打緊的,我過去,我們坐著好不好?”


    聽到他的話,那緊蹙的眉頭緩緩鬆下,他乖乖的坐在一邊,等待著她的靠近。隻是餘光瞥見旁邊髒兮兮的的石階時,他又不由得湧出幾分擔心。


    這裏太髒了,會弄髒她的衣裳。


    兩人相處了這樣久,祝苡苡輕易便能從他的視線裏品查出他的意思。


    她毫不顧忌地靠近,迎著他的目光,又落坐在他的身旁。


    “我都過來了,還擔心這個做什麽……”她笑了笑又道,“你想想我們頭回見麵的時候,你可比現在狼狽多了,我還不是沒有嫌棄你,就坐在你身邊?”


    穆延目光一頓,抿著唇笑了笑。他有許多話想對她說,但猶豫了好一會兒,卻隻是輕輕的應了她。


    “恩。”


    祝苡苡也隨他一般笑了笑。


    離得近了些,祝苡苡才察覺到他身上傷口的厲害,她抿緊了唇擔憂的問道:“身上的傷……可還疼?”


    穆延眨著眼看她,隻在她將話問出口時搖了搖頭。


    “身上的傷都不疼,已經上過藥了,好了很多,再過上幾日,興許就痊愈了。”


    他這話一出來,祝苡苡麵上閃過幾分猶疑,“真的,你可不許騙我,若隻是寬慰我的話,那就別說了……”


    “真的,我從前受過比這還要嚴重的傷,也是,就那樣好的……”


    穆延的聲音有些啞,再沒有往日的清朗,可他的模樣卻一如往常的真誠。


    迎著祝苡苡探究的雙目,他硬著頭皮解釋,“那日你問過我,我左胸上的刀痕是哪裏來的……”


    祝苡苡呆了片刻,神思有片刻混沌,順著穆延的話,她仔細想了想,這才回想起來,在除夕那日,兩人溫存之時,她確實問過他這話。


    她還記得,那傷痕十分可怖,盡管不長,卻很深,看到的那一刻,還叫她嚇了一跳。


    祝苡苡張了張唇,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來,“我,我確實問過……”


    穆延頷首,“那樣重的傷我都撐過來了,又何況這隻是一些沒什麽要緊的皮外傷。”


    “苡苡,你該相信我,我從來不會騙你。”


    他的話裏多了幾分鄭重,讓祝苡苡微微出神。


    “恩……我信你,傷好了便好,沒什麽要緊便好……”


    她還在想著接下來的話該怎樣與穆延開口,卻不想穆延竟先開口問了她。


    “這幾日你還好嗎?他們有沒有為難你,是不是也如我一般……”


    祝苡苡曉得他擔心,立刻答道:“我沒有受傷,我好好的,也就隻在府衙大牢待上的大半日……”


    “你知道的,那位孟大人與我曾有夫妻之情,他額外照顧我些,我沒有受委屈,你瞧,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她神色平淡從容,麵上笑意恬靜。若是不注意看她略顯寡淡的唇色,和有些過白的臉色,似乎確實好好的。


    穆延凝眉,神色兀的低沉下來,“都怪我,要不是我,苡苡也不用受我拖累……”


    祝苡苡聞言,倏地想起孟循曾對她說過的話。


    孟循說,穆延的身世不明,和前朝公主有著莫大的淵源,且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並非那所謂的前朝餘黨。


    她從前並不知曉這些,她隻知道她看過穆延的路引,穆延是個身世可憐的少年,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要真是和穆延此刻說的一樣,是不是他自己對自己的身世也該是有所了解的。


    興許,她能找出證據證明此事。


    這樣一來,她就能幫他出來了。


    她牽起穆延的手,迎著他微微錯愕的雙眸,小心認真的問道:“穆延,你告訴我,你的身世究竟是如何,你真的是孟循口中的,前朝餘黨嗎?”


    她相信他,可隻是她相信他並沒有作用。


    祝苡苡不自覺握緊了穆延的手,“我不希望你是,但……但如果……”


    她還未將要說的話傾之於口,那隻寬大的手,便回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摩梭著她的手背。


    “我自小在邊境長大,身邊隻有母親和穆將軍,雖然生父不詳,但我知道,我母親不是前朝公主的後代……”


    穆延依稀還有些小時候的記憶,他曾經聽過母親和穆將軍的談話。


    母親說,他生父是個高官,他是非媒苟合的孽種,她每每看到他的臉,心裏就會難受,恨不得他就死在邊境。


    後來穆將軍告訴他,那些都是母親氣話,但至少,那些關於他生父的話,應該是真的。


    母親也隻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才分外討厭他。


    當初穆延確實很介意這些話,也很痛恨自己的出身,認為是自己連累了母親,才讓母親直到生病死去,也不願意接受穆將軍。


    但現在已經過去了那樣久,再回想起來,似乎也沒什麽了,至少現在,他有苡苡,苡苡很喜歡他。


    這樣,就夠了。


    “我的母親,是落罪的大臣之女,和前朝公主沒有半分關聯……”


    祝苡苡悄悄鬆了口氣。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可,有證據能證明他不是嗎?


    既然能夠懷疑到穆延的頭上,那就說明當初在邊境,應該有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又或者是說年紀和他母親相仿的女子。


    如若不然,這事也不該和他有半分牽扯,可這些,穆延能知道嗎?

    穆延即便知道,又有證據嗎?能讓旁人信服嗎?


    這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願放過一個的罪名,即便有證據,能夠洗刷他的嫌疑,又真的能夠讓他活下去嗎?

    種種疑問縈繞在祝苡苡思緒之中,,糾纏著她,桎梏著她,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才因見了穆延而有片刻動搖的心,漸漸收了回來。


    興許是她心思太重,即便有意克製,麵上也仍是慘淡一片。


    穆延麵上掛著憂慮,“苡苡……你怎麽了?怎麽出了汗?是這裏太悶了嗎,不然……”


    他想叫她出去,可他又舍不得她出去。這幾日以來,他最開心的時候,就在此刻。他自私的想要她多陪他一些,可她的臉色又實在算不得好。


    好一會兒過去,祝苡苡才漸漸緩過神來。她不敢看著穆延,悄悄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本就沒有用力握著她,她這會兒悄然收回,也沒費半分力氣。


    隻是那溫潤的觸感消失,讓穆延心中有些許悵然。


    “沒事,不打緊,不必擔心。”


    她下意識朝後靠了幾分,雙眸再對上穆延時,已經恢複了冷靜。


    “穆延,我……我有些話要與你說。”


    看出了她刻意遠離自己的動作,穆延突然有些恍惚。


    他隱隱約約覺著,這會兒她將要對自己說的話,興許自己興許是不想聽到的。


    可還未等穆延多想,她的聲音便緩緩傳來。


    “穆延,我們成不了親了。”


    祝苡苡咬著牙,狠了狠心開口:“你知道的,那日我們被官兵包圍,孟循也在,是他護著我,我才沒有受欺負……”


    “他很好,他待我很好,他……”


    祝苡苡早就想好的話卡在唇邊,再不能多說一個字。


    穆延呆呆著看著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漸漸失了往日的光彩。他薄削的雙唇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上下唇來回碰了碰,可好幾下,他卻一字未言。


    “他待你很好,是,比我更好對嗎?”


    他的聲音顫顫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但更多的卻是壓抑與克製。


    束縛著他雙手的鎖鏈輕輕抖動著,聲音清脆卻又帶著幾分哀涼。


    “可是……可是我們……”


    他想要說出他們的親密,可似乎對比起那位孟大人而言,這份親密,不值一提。


    他沒有什麽比得過那位孟大人的地方。


    他年紀小,心性不夠成熟,保護不好她,甚至還害得她受了牽連,莫名其妙的就隨他一道入了府衙大牢。


    他確信他跟這樁案子沒有半分聯係,可隻是他確信又有什麽用,他沒有證據。


    但那位孟大人卻不同,孟大人可以將她牢牢護佑著。


    讓她不必受他牽連,受他帶來的災厄。


    他現在所有的東西,幫不到她半分。光是這一點便足以說明,他確實不如孟大人。


    苡苡都這樣和他說話了,照理來講,他應該坦然接受,最好,最好和她斷的幹幹淨淨,讓她不用再受他的牽連。


    一想到這樣的結局,穆延便覺得眼裏酸澀,心裏更是難受。


    他舍不得,他一點都不想和她分開。與她遇見,是他這十九年來,最為開心的一件事情。他有時候甚至很慶幸,慶幸自己會選擇從邊境來到徽州府。


    可為什麽開心的時候就是這樣短,他們還沒有成親呢,怎麽就要分開……


    他能做什麽嗎,能做什麽去改變嗎?

    不能,他做不了。


    他甚至還關在這裏,需要她來探望。


    他是個無能的人,明明當初振振有詞的說自己能夠保護她,可現在卻是這般。


    思及此,穆延雙眸越發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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