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祝苡苡回了客棧便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房中, 久久沒有出來。她在回客棧的時候,就一路安靜沉默,穆延幾次想開口與她說話,卻都被她不動聲色的避開目光。
相處了這樣久, 穆延早已明白祝苡苡這反應是何意思, 她不想和他說話, 她很疲憊。
剛才的事情叫她應接不暇,也叫她有心無力。孟循那難以言說的態度, 叫她惶恐,讓她不安, 她甚至覺得,他們的糾葛不會自此結束。
這是令她極為煩惱,卻又不得不提起精神應對的事情。
祝苡苡以為,他給了她放妻書,她回了徽州老家, 他們該是再無糾葛, 再無牽連, 即便見麵也與陌生人別無二致。
可三番兩次的見麵,足以推翻她的猜測臆想。
她這會兒才後知後覺, 她今後興許有許多。需要麵對孟循的時候。
祝苡苡正坐在房中的雕花木桌旁, 單手撐著頤, 呆呆的望著放在帳簾一旁,束腰高幾上的花瓶。
花瓶上描的花, 是她很喜歡的金絲菊,一瓣一瓣, 栩栩如生, 漂亮極了, 她前些時候沒注意看,這會才發現。
看著花她該是開心的,唇角也牽了起來。可合上雙目,想起剛才那個肆無忌憚的吻,那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又漸漸起伏不定起來。
她甚至不敢閉上雙唇,她怕那腥甜的氣味順著舌尖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痛苦,讓她不安。
孟循明明不喜歡她,明明早就把她看作可有可無的人,為什麽還要來打擾她,還要來打擾她原本安寧平定的生活,將他的開心快樂攪和的一塌糊塗。
祝苡苡低垂下頭,她眼睛酸澀的厲害,但他卻一點也不想哭,隻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外頭敲門聲乍然響起。
祝苡苡拿起攏在袖中的帕子,胡亂擦了擦眼,她慌張的站panpan了起來,腳步匆匆的朝門口走去。
又敲了一會兒門,門外的人才開口問話。
“小姐,您要的水來了還是溫熱的。”
是這家客棧伺候的夥計。因為銀丹水土不服的緣故,祝苡苡特地給了這家客棧的夥計些額外的差事費,讓他照顧著銀丹,一來二去,僅僅兩天過去,這家客棧的夥計便和她相熟起來。
因為祝苡苡給的錢多,再者也不多事,沒有什麽人不喜歡這樣的主兒。
她在進房門前曾囑咐夥計去打一盆熱水來給她洗臉,那夥計聽了,二話不說便去了廚房燒水。
小半個時辰過去,水開了,特地把水兌的溫熱正好,才巴巴送來。
祝苡苡輕輕嗯了聲,又仔細擦了擦眼睛,才將門打開。
夥計麵上端著笑,邀功勞似的看向祝苡苡,可祝苡苡這會兒哪有功夫去誇他,隻匆忙接過同盆,隨口到了聲謝。
門被裏頭的人推著合上,夥計也一臉納悶,他以為麵前這位大方的主兒,會給他一些賞錢的。
卻沒想到給他碰了一鼻子灰。
那回想起前些時候,自己得的那些沉甸甸的銀子,那心裏的氣惱,便傾刻雲淡風輕。
算了算了,也是,他太貪心了。
祝苡苡從外頭接過銅盆,而後放在桌邊的木架上,雙手舀起一捧水,撲濕了白皙的臉。纖長卷翹的睫毛也被打濕,水珠一簇簇的順著額發睫毛流了下來。
唇邊的腥甜似乎也衝淡了不少。
她舌尖咽喉幹得厲害,卻也沒有輕易喝上一口水。等將絹帕打濕,細細的擦幹了唇之後,她才恍惚的透過氣來。
祝苡苡雙唇輕輕碰著小口小口的喘息著。
她將自己的唇擦了一遍又一遍,原本隻是有些幹澀,這會兒卻被她□□的又紅又腫,唇邊還破了一塊,在用水去碰時,生出些淺淺的疼。
小半個時辰過去,她眼角眉梢都透著幾分蒼白,她才算罷休,將已經濕透的絹帕扔在銅盆裏,坐回了方才的圓凳上。
她自顧自的倒了一盞茶。
不知是哪來的粗茶,又苦又澀,生冷的刺喉嚨,她險些要吐了出來,好在這一口茶水下去,她唇齒再沒有方才的味道。
穆延進來的時候,便看見祝苡苡呆呆的坐在一邊。
她似乎在想著什麽事情,望著一邊的簾帳暗自出神,連穆延走到她身邊都未曾察覺。
穆延知道她沒有心思同自己說話,也不想搭理他半分,他也確實給了她安靜的時候。
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這兩個時辰,穆延就站在她房門外,安安靜靜的站著,她坐了多久,他便站了多久。
已經到了要用晚食的時候。
穆延再等不下去了,她該吃些東西,該好好的休息,不該再去想午時的那些不快。
這一整天,她隻吃了出門前的他買的那些東西。
她會累也會餓,他是她的護衛,他不可能就這樣看著她折磨自己。
她該是曾經那樣明朗而又堅強的,不該是現在這樣惶然無措的。
穆延不想看到她這樣,他不舍得。
他喜歡她。
他希望她是開心的。
於是,穆延讓客棧裏的夥計從後廚拿些飯菜來,親自送了進來。
門是半掩著的,似乎剛才就沒有關好。穆延敲了門,但她卻像沒聽到似的,沒有什麽反應。
穆延將托盤上裝的碗碟一一放在了她麵前的圓桌上。
“姐姐吃點東西吧,吃過了就好好休息,我們明日再去見那綢緞商人,好不好?”
祝苡苡抿著唇,側過頭來看向站在她身邊的穆延,穆延極為專心地看著她,那雙清澈幹淨的眼裏,倒映著她的麵容,他的擔心憂慮,一點不剩地展露在她的眼前。
她倏地蹙起眉頭,然後站了起來,直直的看向穆延。
她並不愚蠢,也不算遲鈍。她早就察覺到了穆延對她的關心有些過分。
隻是那會兒她還沒有心力去應對,她覺得穆延年紀小,自己又是出現在他身邊為數不多的女子之一,他記掛些她,對她產生些異樣的情愫也不算得什麽。
穆延還年輕,心性不定,興許今日喜歡她,明日便不喜歡了。
少年人的喜歡,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盡管那真誠而又動人,但卻難以維持。祝苡苡自己便是從那樣十幾歲的年紀走過來的,她曾經也喜歡過人,就譬如孟循。時至今日,兩人還不是走到了這般田地。
如果當初她多加考量,想清楚她與孟循之間的差距,成功說動爹爹,沒有嫁給孟循的話,說不定也沒有今日諸多的煩惱憂愁。
她也想著,興許是自己自視甚高,錯看了穆延的心。
可今日的種種,卻在提醒著她,穆延待她是不同的。
從兩人那離奇的相遇到今天,穆延和她的牽扯愈來愈深,他對她的關心,也與日俱增。
是不是她自視甚高,今日一試便知。
穆延被她看的有片刻無措,但他很快恢複了鎮定。
麵對她,他總是會生出些難以言明的心思。
祝苡苡抬眸看著穆延,看著他臉色一點點的變化。
她問:“穆延你吃過了麽,便這樣關心我?”
穆延從來不會向她隱瞞什麽,她既然問了,他自是如實相告。
“還沒有吃,姐姐待在房中有兩個時辰了,我擔心你,想看著你先吃,再去吃。”
他猶豫著,又補了聲,“我不餓。”
祝苡苡不為所動,仍舊看著他,“穆延,護衛隻是保護雇主的安危,他並不需要關心雇主渴了還是餓了,你知道嗎?”
他的心緒為她所牽,片刻,又有些無措。穆延抿著唇,“知道。”
“知道你還關心我?”
“我將你看作姐姐,我………”
“隻是姐姐嗎?”祝苡苡難得的有些刁鑽,半步不肯讓他,“穆延,你說,你隻將我看作你的姐姐嗎?”
“我…”
在那個隻字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祝苡苡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不要著急,穆延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我要聽的是實話,我要聽真真切切的實話。”
祝苡苡說完便再不作聲,隻默默打量著穆延。
從第一眼看見穆延的時候,祝苡苡就知道他長得很好看。
他比一般男子都要白些,模樣俊秀,唇紅齒白,貌若好女,卻又因為那兩道墨眉,平添了幾分英氣。
這樣的長相,沒幾個女子不會喜歡。
他雖總是安靜不多話,但心思卻又十分細膩體貼。他身手好,卻不以此自傲。祝苡苡時常覺得,他有今日這樣的遭遇,做了他的護衛,實在是大材小用,明珠蒙塵,他該有更好的去處,更高的誌向,而不是偏安一隅,被她禁錮。
但她是個自私狹隘的人,穆延於她而言,很重要,很有作用。多了穆延在她身邊,她才敢這樣大膽,才敢從徽州府隻身前往江寧。
有他陪著,她要比以前多了不少底氣。
她若真是把穆延當做自己的弟弟,當做重要的人,她該勸他去另謀一份差事,而不是就這樣委屈地待在她身邊。
有時候祝苡苡會覺得自己肚量狹隘,又有些時候她會覺得狹隘就狹隘,她本來就不算的多好的人。
所以,她從來沒有與他提過,讓他離開。
穆延因她的話怔了片刻,好半天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他該是了解她的,他從她的模樣裏讀出了認真,也就是說,他若沒有說實話,她該是會生氣的。
甚至,穆延還生出了幾許彷徨不安。
好像他的回答,決定了她對他的態度。
房中靜默了好一會兒,終,穆延低垂眉目,牽著唇笑了笑。
“姐姐要我說實話,我便說實話。”
“我不隻將你看作姐姐,我喜歡你,我喜歡祝苡苡。”
說出來,要比穆延想的輕鬆許多。
他以為,他應當是萬般猶豫,瞻前顧後,生怕會惹得她心生厭煩而緘口不言。
但並沒有。
他清淺的眸子裏,似乎多了幾分異樣的光彩。
他等待著她的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