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酒樓狹窄的內堂裏, 祝苡苡和那頭戴方巾,緩緩撫須的掌櫃對坐著。


    祝苡苡麵上端著笑,不急不緩。


    他身後站著的穆延與剛才進來時別無二致,仍舊板著一張臉, 冷麵煞神一般。


    祝苡苡和掌櫃兩人隔著一張方桌, 兩兩相望。


    掌櫃麵上故作正經, 實則心裏焦急,惴惴不安的的等待著夥計的通秉。好在這般灼熱的對峙並沒有維係太久, 約摸著半盞茶功夫過去,隔絕酒樓外頭和內堂的簾帳被掀開, 夥計匆忙進來。


    夥計正想如剛才一般走到掌櫃麵前小聲傳話,可他還未走到掌櫃麵前,就被穆延抬手攔住,穆延冷冷的睨著他,半個字未曾開口, 就讓他嚇得如抖篩糠。


    祝苡苡笑得宛如春風般和煦, 兩隻纖纖玉指輕輕點了點穆延的手。


    穆延片刻收了手, 可那夥計卻不敢再上前。


    掌櫃冷汗直冒,嘴唇翕動著, 可半晌過去, 卻未吐出一字。


    內堂安靜了好一會兒, 隻聽見祝苡苡柔聲細語。


    “有什麽不妨當麵說,遮遮掩掩的, 到平白讓人誤會了去,”她唇角勾著笑, 清麗的眼, 淡淡瞥著掌櫃, “您說是不是,恩?”


    分明麵前的人年紀要差了自己許多,看上去年輕稚嫩,可那閑適淡然的氣度卻讓他心裏不住打鼓。


    掌櫃當然曉得這間酒樓和祝家的關係,可畢竟他的東家是鄭老爺,又不是祝老爺,就算要聽話,那自然也是得聽東家的。


    以前掌櫃還覺得,經營這家酒樓,實在是整個徽州府城最輕鬆最好賺錢的事了,不怎麽顧著開銷進項安安心心領著月錢就可以。


    可現在看來,卻未必如此啊。


    掌櫃放在方桌底下的手交錯摩挲著,試圖緩和他不欲展露於人前的焦灼。


    但那雙看似柔和,卻緊盯著自己的眼,始終不肯放過自己。


    那雙眼輕輕柔柔的看著自己,卻要比往日來尋釁滋事的潑皮無賴,都更令他害怕。


    掌櫃擠出些敷衍的笑,“祝小姐說的是。”


    說完,他朝那慌張的夥計抬了抬下巴,“說吧說吧,鄭老爺交代了什麽事情,全說出來。”


    夥計低垂著頭,小聲說道:“鄭老爺說知府大人家的公子請祝小姐去樓上雅間,有什麽事情想當麵說清楚……”


    他這話聲音越說越小,頭也越埋越低。


    穆延壓著眉,關切憂慮的看向祝苡苡,祝苡苡朝他溫婉一笑,示意他不必擔心。


    “既然舅父都這麽說了,我豈有不答應的道理?我這便上去,勞煩夥計帶路了。”


    穆延神色稍霽,緩步跟在祝苡苡身後。


    兩人隨著酒樓夥計,一道入了雅間。


    還未進去,在門口便聽見山泉激水般的彈奏聲,聲音清脆悅耳,又莫名透著幾分纏綿悱惻。


    祝苡苡記得,從前這家酒樓是不會招憐人過來的,最多最多,也就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會有幾個招攬賣酒的小娘子。


    聽見這和樂之聲,祝苡苡眉頭稍蹙。


    她和穆延一道進去的時候,紅木雕花山水屏風背後的談笑聲大作。


    她的舅父,徽州府城鼎鼎有名的鄭老爺,坐在圓桌次座和一位相較他而言年紀尚輕些的男子攀談著,也不知說到什麽,兩人對視之後,皆是哈哈大笑。


    祝苡苡甫一走過去,談笑聲漸漸停歇。


    她今日出門穿著打扮,隻能稱得上樸素。


    一身豆青的纏枝長襖,素白的滾邊長裙,也隻是她姿容秀美,才撐得住這樣不起眼的裝束打扮。脂粉未施,鴉髻隨意一挽,卻清新的如同出水芙蓉一般。


    若不是她發髻高挽,這般麵容,這身裝束,乍眼一看,誰又知道她已早做人婦。


    祝苡苡許多年沒見過自己舅父了。


    從前,她隻知道舅父麵容和藹,與父親素來交好,兩家即便不是逢年過節,也常常互通往來。


    在這徽州府城中,人人有口皆傳,說他們祝鄭兩家,不是一般隻會計較得失的商人之家,是重情重義的人家。


    她自小和鄭芙玩的好,兩人情同姐妹。連帶著對自己這位舅父,祝苡苡也十分喜愛,祝家門衰祚薄,沒幾個親戚,於是便格外珍重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


    可她也不是曾經的祝苡苡了,哪能看不出來自己的舅父對這位年輕的公子頗有討好之意。


    兩人輩分都有了差距,更遑論一官一商,又有多少話能聊到一處,無非一上一下,一方曲意逢迎,溜須拍馬罷了。


    祝苡苡在京城的那幾年也不是白待的。


    這樣的場合,她經曆的太多。後院內宅的婦人,哪一個不是人精樣的人物?

    祝苡苡笑了笑,朝上坐的人行了一禮。


    “多謝公子相邀。”


    在祝苡苡邁步進來的那刻,宋盛清就注意到了他,他雖一邊應付著身側之人,卻不自覺將餘光偏向那位祝家的小姐。


    他在三年前鄉試上嶄露頭角,雖說後頭的會試沒有拿下名次,但身上好歹也擔著舉人功名。沒有官身,卻也和一般的白身不同。


    爹勸他沉心靜氣,再等上幾年。像他這樣年紀的舉子並不多得,即便經曆些挫折困難,也與大體無礙。


    於是他幹脆隨父親一道外放來了這徽州府。


    徽州府雖在朝中算不得富庶之地,但這當地的富商卻頗是好客,他隻待了半年便結識了不少富豪鄉紳。


    裏頭有不少致仕的高官。


    可要論他最想結識的,還是徽州府百年難得一見的那位少年狀元孟循。


    他得了舉人功名的那年,鄉試的主考官,正是那位孟學士。


    他有幸見過孟學士,分明與他年紀相差無幾,卻滿腹學識,博古通今,待人接物更是溫煦有禮。


    堪得他一句老師。


    可偏偏那樣一位年少有成的大人,卻娶了徽州府一介富商之女為妻。雖說兩人有一路相互扶持的情誼,可在宋盛清看來,孟循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何必為了擔著那賢名,繼續守著商戶女。


    朝中有不少官員開過先河,拋棄糟糠之妻的屢屢皆是。


    以至於,他對這位祝小姐,早早的便生出了好奇之心。


    宋盛清很想知道,究竟是哪樣的女子,能讓那樣一位大人對其愛重多年。


    所以今日那夥計前來通稟的時候,他刻意讓人傳了話。


    他雖不知道這位孟夫人為何會出現在徽州府,但既然有機會結識,那又何妨一見。


    祝苡苡繞過屏風,身姿款款地出現在宋盛清麵前時,他有片刻的恍惚。


    隻不過麵上端著笑,沒叫他人輕易看穿罷了。


    風姿綽約,姿容出塵,舉手投足氣度非凡倒確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徽州府美人輩出,宋盛清自詡風流,卻也少見這樣的顏色。


    這會兒一見,他倒有些理解那位孟大人為何多年來也隻守著這樣一位正妻。


    宋盛清笑了笑,招呼夥計看座。


    祝苡苡也不拘禮,從容的應下,坐在一邊。


    穆延就站在祝苡苡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若有似無的目光。


    他不出意料的覺察到了正座錦衣華服的宋盛清。


    宋盛清眸光中帶著笑,沒有真誠,隻有促狹。


    穆延不清楚宋盛清究竟是怎麽想的,但他知道,他既然站在祝姐姐身後,他就一定會好好保護她。


    坐在這雅間的攏共也就五人,包括祝苡苡的舅父鄭老爺,在座的人,幾乎都為宋盛清馬首是瞻,他說什麽便是什麽,所有一切言談皆圍繞他而展開,祝苡苡分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這讓她好似回到了曾經在京城中的那段日子。


    宋盛清不急不徐,輕呷一口海清瓷杯中的香茗,“不知夫人這番前來,所為何事啊?”


    祝苡苡對這位知府長子並不熟,隻知道他擔著舉人功名,又背靠著正四品的知府親爹。


    在這樣的場合,她應該拘束幾分。


    她心裏也有幾分猜疑,宋盛清此舉,是不是要為她舅父撐腰?


    祝苡苡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妾身是有些話要和舅父說的,都是生意場上的事情,倒是讓宋公子見笑了。”


    不說祝苡苡誤會,就是鄭秋林也以為宋盛清要替自己撐腰。


    他心裏不由得多了幾分底氣,想著自己這半年以來的討好,總算也頗見些效果,心裏甚是欣慰。


    鄭秋林知道,因為他女兒鄭芙的事情,祝鄭兩家關係交惡。更是因為孟循,鄭芙如今的名聲敗了個幹淨,還清了那筆錢之後,她隻能終日待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日漸消瘦,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便,就和那秋風中的枯葉一樣,了無生機。


    他雖心中記恨,可也奈何不了,確實有許多地方要依仗祝家,兩家既然沒有明麵上撕破臉,他也不主動,暗暗的博取些利益,原本祝佑是要來找他的,卻不想上天眷佑,祝佑出海遇了難,兩家的事情便一拖再拖,拖到了這些時候,這祝苡苡突然從京城來徽州府。


    他躲避不得,隻能刻意討好宋盛清。畢竟知府可是正四品的官,官位要比那孟循高了不少。


    現在也好了,有人替他撐腰,他便不用那樣害怕。


    宋盛清眉頭微抬,“是什麽賬麵上的事情,夫人也不妨直說,畢竟親兄弟也要明算賬不是?又更何況夫人姓祝,鄭老爺姓鄭,這畢竟也是不同嘛。”


    祝苡苡本不想直截了當的攤開了說,但這宋盛清既然開了這樣的口,不管他想不想幫著舅父,她都沒必要在維持著麵上的客套。


    於是,他當著這樣多人的麵,三言兩語,簡要的說明了如今祝、鄭兩家賬麵開銷的事兒。


    宋盛清聞言,嘶了一聲,淡淡看向鄭秋林,麵色頗有幾分意味深長的意思。


    “鄭老爺,就算是親兄弟,你這事兒也做得頗不地道了些啊。”


    這話一出,不隻是鄭秋林,祝苡苡也有幾分愕然。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稍微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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