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院中靜默了半晌。
秋風瑟瑟, 院中栽著的槐樹樹葉交織輕撞,碰出一片撲簌簌的響聲。
銀丹才追上祝苡苡,剛到院子裏便聽見祝苡苡對孟循說的話。震驚之餘,她居然連一句勸和的話也說不出來。
自從大人失憶之後, 夫人這段日子經曆的事情, 她和忍冬兩個人都看在眼裏, 她們都是自小就和夫人一起長大,心裏當然是向著夫人。
可當真沒有緩和的餘地, 非要鬧到這步嗎?
銀丹自覺心思淺,想的不夠多, 真聽到了這些,她也不敢說什麽。
但她朝祝苡苡靠近了幾步。
祝苡苡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算不上大,但卻無比清晰的落入了孟循耳中。
孟循不明白祝苡苡為何要突然和他說這些,是因為生氣麽?
他垂眸斂目, 不動聲色的瞥向祝苡苡緊緊攥著的手。她的手上還攥著, 他方才讓墨石取出來的那兩封信, 似乎她一點也不在意那兩封信皺成什麽樣子。
孟循心中有了猜測。
祝苡苡說這話無非一時衝動,惱恨於他扣下了她的家書, 與此事對她瞞而不告。
畢竟和離對祝苡苡而言並沒有任何益處。
沒有人會在入品的官員夫人, 和商戶女之中, 選擇後者,祝苡苡不愚蠢, 她自然知道什麽選擇是對她好的。
孟循篤定,她隻是一時衝動而已, 等她冷靜下來, 細細思考過前因後果其中利害關係之後, 她便會後悔,後悔向她提出這樣的話。
垂眸沉思,片刻後他緩聲開口:“這兩封家書的事情確實是我考慮不周,沒有事先告知你,失了妥當,但我允諾你,以後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再次發生。”
孟循特意放輕了語氣。
她是他的妻子,既然兩人已經有了七年,在這些小事上,他體諒她些,也無可厚非。
祝苡苡看著孟循故作寬和的模樣,心中甚覺無力。
他難道真的認為,他們之間隻是這封家書的事?
“孟大人,不隻是這兩封家書,我們之間隔了太多……”說出這些話,祝苡苡反倒覺得心頭舒服了許多,她鬆開了手,把家書遞給身後的銀丹。
再次麵對孟循,她的心緒也不似方才沉重。
祝苡苡從來都知道,她要的不是高官厚祿,能給她一身榮耀的夫君,她要的是愛她,敬她,體諒她,疼惜她的夫君。
以前的孟循可以做到這些,但現在的孟循,不能。
他看向她的眼中,沒有了往日的情愛,隻有冷靜,客套,甚至還有斟酌和衡量。
祝苡苡明白,孟循不會輕易和她撕破臉,即便她說了要和離這樣的話,他也隻會想些,能夠暫時穩定她心緒的法子。
他把她放在了看似重要,實則又不那麽重要的位置。
現在的孟循需要的不是祝苡苡,不過是一個安分守己,聽話懂事的妻子。這樣的妻子,誰都可以去做,並不是非得要她祝苡苡。
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那套,她十幾歲的時候就不愛在話本上看,那樣的東西,不是她想要。
孟循仍舊很有耐心,“你是說鳶娘?”
祝苡苡沒有說話,隻定定著看著他,她想聽聽,孟循還能說出什麽話。她想看看,他侍讀學士的氣度,究竟能到那般地步。
見祝苡苡並不回答,他隻得繼續解釋,“這幾日,我會安排好鳶娘的後路,隻要你願意,她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為什麽?”
明明幾個月之前,他待鳶娘的態度不是這樣冷漠無情。怎麽轉眼之間,就變成這樣了?
可笑的是,她居然還因為鳶娘生出了些自己最不恥的嫉妒心。
孟循怎麽能如此冷靜的對待前些時候還和他親密無間的鳶娘?
祝苡苡覺得,眼前的孟循,非常陌生,像是她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人。
“為什麽?”孟循眉心微擰,“你覺得不夠快,你一刻也不想再見到她?”
“祝苡苡,你得講些道理,鳶娘畢竟幫過我,替她安排好後路,也是我該做的,你身為我的妻子,不該如此計較,再者,之前你不是也答應過我,會給我些時間麽。”
“和鳶娘沒有關係,”祝苡苡麵色平靜,她看向孟循,稍稍抬頭,“孟大人,我隻想向你討一份放妻書,今後,我們兩不相幹,你想什麽,做什麽,即便納上幾房美妾,另娶他人,也與我毫無關係。”
孟循的耐心與溫和,隨著她的話一點點消退。他的臉色頃刻便沉了下來,到時和前幾日是沒什麽差別。
“祝苡苡,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孟大人,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
祝苡苡的平和與冷靜,讓孟循感到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慌亂。
他分明是不相信她的篤定,可看著那雙眼,想來極善洞悉人心的他也無法自欺欺人。
至少在此刻,祝苡苡是認真的。
孟循心緒紛雜,麵上卻不顯分毫。
“你回去,今日你一時衝動說出來的話,我不會與你計較。”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身後的墨石冷著一張臉,站在祝苡苡麵前,他朝院門外,輕瞥一眼,意思不言而喻,要請她回去了。
祝苡苡雖是衝動之下向孟循提了和離,但也隻是時機上有所衝動,她的態度,和她說出來的話始終是一樣的。
她也並不覺得,她隻是這樣說了一句,孟循便會答應與她和離。
畢竟孟循出身翰林,翰林官,又是極重清名的官係,即便兼領刑部事務,讓他多了幾分酷吏的名聲,但大體對他也無甚損害。
況且前些時候,因為鳶娘的事情,已經對他的官聲有所影響,他自然不會在這樣風口浪尖的時候,在背上休棄糟糠之妻這樣極壞的名頭。
即便她是出生低微的商戶女,卻也擔著他糟糠之妻的名分。
想到這裏,祝苡苡心中忍不住嗤笑。
這就是所謂的士大夫的氣節。還不是和她這樣出身商戶的女子一般,甚至要比她更會計較得失。
現在他們還有著夫妻的名分,可一旦沒有了,說不定孟循連現在的客套都維持不下去。
“夫人……我們這是要回去嗎?”看著祝苡苡一直發著呆,銀丹忍不住小聲提醒。
忍冬還在院子裏等著呢,她也有不少的話想和忍冬姐姐說。
祝苡苡側目看向銀丹,笑著點頭,“回去吧,還有不少事情要做呢。”
既然要和離,他在京城中的那些產業,自然得要轉手變賣。這些時候,她得開始理清那些賬務,不然到時候要離開的話,必然手忙腳亂。
回了自己住的屋子,祝苡苡從妝奩中取出鑰匙,打開自己的花梨木雕花小匣子。
這裏麵裝著的,這幾年來,她所謄錄的賬目,除此之外,還有她存下的房契地契。她的東西和孟循的東西從來都可以分得很清楚,隻要她願意。
但在這之前,她先把那兩封家書打開,仔細看了看。
還好,並沒有什麽事情。信上說,爹爹每日清醒的時間又稍稍多了些,吳叔叔還問她何時再回徽州府一趟,末了,還不忘提醒她,若是要回徽州府,要提前寄信過去,吳叔叔會派得力的人接她了。
祝苡苡看到這裏,唇角忍不住浮上些笑意。
她很快就能回徽州府了,不過,就不用派人來接了,她能自己回去。
祝苡苡在房中整理著賬目,外頭,忍冬和銀丹兩人麵麵相覷。
忍冬臉上滿是驚愕,似乎是不敢相信銀丹剛才和她說的話。
“你說夫人和大人提了和離?銀丹,你可聽清楚了,莫不是聽差了,這話可不能亂說……”
要是其他的事情,忍冬這麽不相信自己,銀丹肯定會生氣,但是這事,多幾分顧慮她也是能理解的。畢竟她那會兒聽到的時候,也是覺得自己聽岔了。
夫人喜歡了大人那麽多年,兩人成婚後也是美滿的,怎麽著,也不能因為最近這些事情就輕易說和離啊。
但回想起夫人那會的神情,銀丹又氣又委屈。
她從小到大,也沒有見過夫人受這樣多的搓磨和委屈,也就是這幾個月經曆的事,卻好像比幾年都要多。
銀丹抿著唇,十分確信的點了點頭,“姐姐,我沒有聽差,也沒有亂說話。”
兩人又是四目相對。
多年的默契,此刻彼此心裏想的什麽,她們也大致能相互猜到。
銀丹問:“忍冬姐姐你怎麽想的?”
“夫人從來都不是衝動的人,她能說這樣的話,肯定是想這麽做的,我自小陪著夫人一起長大,心當然是向著她的,就算,就算……被下堂的女子會過得分外艱辛,我也不會離開夫人,大不了,大不了我這輩子也不嫁人了。”
忍冬從來都是兩人中更冷靜沉穩的那個,這會說著這些話,眼上也忍不住垂了淚。
銀丹悄悄的抓緊她的手,“我也和姐姐一樣,別說我,應該是我們,我們自小陪著夫人一起長大,心裏都是向著她的,就算就算夫人真的要和大人和離……”
銀丹這會兒也忍不住紅了眼,低聲啜泣著,忍冬抬手便捂住了她的嘴,銀丹不由得有些疑惑。
忍冬將手指放在唇邊輕輕的噓了一聲,而後,她隨手擦了擦眼淚,悄悄的指向院子外頭。
“外頭的小秋和小春,都是大人的人,我們說話,小心些……”
看見銀丹點了頭,忍冬這才收了手。兩人取了些水,收拾片刻後,又回了房中伺候。
祝苡苡名下的產業算不得少,又是酒樓茶館,又是繡鋪成衣鋪子,甚至還有兩年前置辦的糕點鋪子。
大大小小的賬目,並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整理完。
她才把手中這本賬簿整理好,又吩咐忍冬去尋那幾位掌櫃,將近幾月的賬目全部帶過來。
她不希望自己做這些事情,被太多人知道,於是,安排忍冬出去的時候,總是會教她做些別的事情,用以掩人耳目。
或是買些首飾,或是買些吃食。
忍冬在祝苡苡手下待了多年,機警聰敏,做這些事情,對她來說不算得什麽難事。
三四天的功夫,祝苡苡已經把賬目清點的差不多。
其他的鋪子,祝苡苡都已經叫了掌櫃盡快轉手出去,唯獨自己費了不少心血的聚豐居,祝苡苡不想就這麽輕易轉手給不知根知底的人,但在她心中,早已經有了適合的人選。
這日,她起的很早,梳妝打扮後,準備往聚豐居而去,隻是在出門前,不湊巧的遇上了孟循。
他近日似乎不怎麽忙碌,比起從去上衙的時候,實在算不得早。
祝苡苡弄不清他究竟是閑還是如何,反正這幾日她遣忍冬出去的時候,忍冬總會與她回秉,說遇上孟循。
以前倒是覺得,孟循忙得腳不沾地,披星掛月,可這時候總能碰上孟循,卻讓祝苡苡覺得他實在礙眼。
他分明還是和以前一樣,樣貌沒有發生什麽變化,身姿依舊挺拔,猶如青竹一般秀麗,儀表修然,清俊出挑。
可落在祝苡苡眼中,卻又不勝從前了。
以至於驟然碰麵時,祝苡苡眼中的嫌厭堪堪掩蓋不住。
孟循早早便察覺祝苡苡要往這邊走來,她已經幾日沒有見他,對於他送去他院中的東西,也置之不理,似乎不想與他說一句話。
他心中惶然,甚至生出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覺得可笑。
他尚可稱道的自製力,竟在麵對祝苡苡時,變得不值一提。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但他又無法自抑的變成這樣。
孟循愈發清楚,他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冷靜自持,他習慣她的陪伴,習慣她的溫情,習慣她的笑顏。她對他冷淡,他無法忍受。
他不明白,他分明已經對她足夠包容,為什麽祝苡苡還是不能和從前一樣待他。
孟循看出了她麵上的嫌厭,心中悶悶。
祝苡苡本不欲理他,但孟循卻抬手攔住了她,祝苡苡不由得側抬眸看向孟循。
她再沒有克製麵上的厭煩,乜了眼孟循攔著她的那隻手,嗤到,“孟大人這又是如何,大清早不去上值處理公務,反倒在這裏攔我?”
他垂在寬袖中的手輕輕發顫,“你要去哪?”
“怎麽,孟大人真的有這樣多閑暇來管我的行蹤?”
孟循沒有說話,隻垂眸看著祝苡苡。
她這幾日的行蹤,他了如指掌。
這幾日她未曾外出,始終待在自己院中,隻是時不時的吩咐忍冬去外頭買些東西回來。
他以為,她應該會變得心平氣和。
可她滿不在乎的態度,以及隱隱透著對他的不耐,無一不在昭示,她還是想與他和離。
見孟循沉默無聲,祝苡苡遂從袖中掏出一封自己早就準備好的放妻書,展開放在他麵前。
她唇邊含著笑,說出來的話卻又無比冰冷,“既然孟大人,如此得閑,想來也不吝嗇抽出那麽一小會兒功夫,在這封放妻書上,寫下您的尊姓大名吧。”
孟循睨了一眼那放妻書,而後不由得停駐目光。
祝苡苡看出了孟循眼底那些許不易察覺的驚愕。
她溫聲到,“孟大人肯定覺得奇怪,為什麽我寫的小楷字跡與您的如此相似,體諒您失憶,我便解釋一句,那是因為當初我字寫的不好看,您曾經手把手教過我,還送了不少您的字帖給我,我長年累月的練習,自然,也就寫的和您像,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如果當初教我練字的是另一個男子,那我的字自然也會像他,您說是不是?”
孟循頃刻變了臉色,他奪過祝苡苡手中的放妻書,團成一團,攏在手中。
見孟循收了手,祝苡苡也不打算糾纏,說了句告辭,便領著忍冬銀丹離開了。
凝望著祝苡苡離開的背影,孟循麵色漸冷。他叫來墨石,讓墨石跟著祝苡苡。
見墨石眼中透著幾分猶疑。
孟循開口,“我隻是去刑部上衙,又不是去赴湯蹈火,不需要你跟著。”
墨石再沒猶豫,拔步跟上了祝苡苡。
另一邊,祝苡苡目的明確,徑直朝聚豐居而去。這會兒時候還算早,還沒什麽客人,酒樓裏的夥計,也應該隻是在後廚忙碌做著準備。
這時候去,是再適合不過的。
祝苡苡到的時候,許秋月正在內堂,手上拿著毛筆,毛筆支著頤,俏皮的柳葉眉交織皺著,似乎在想什麽極為苦惱的事。
待到祝苡苡走到她身邊,她都沒有任何察覺。
祝苡苡有些無奈,隻得伸手輕輕拍了她肩頭,卻不想這細微的動作,還叫許秋月嚇了一跳,她手中的毛筆跌到了地上,滾落到了祝苡苡身後的銀丹腳邊。
銀丹忍不住笑,彎腰來替她撿起毛筆。
“許姑娘拿好。”
許秋月接過,麵上神情轉而為笑。
她側抬頭看向祝苡苡,“對不住啊夫人,我方才在想事情,沒注意到您。”
祝苡苡從善如流的坐上忍冬搬來的圓凳,笑著搖了搖頭。
“不打緊,是在研製新菜單吧,倒是我打擾了你。”
許秋月嗬嗬的笑著,“這是哪裏的話,您可是這聚豐居的大老板,掌櫃的主顧,您過來這,怎麽算得上是打擾呢!”
“但很快就不是了。”她麵上依舊端著笑,可這說出來的話,卻結結實實把許秋月嚇了一跳,比剛才那下更甚。
許秋月難以置信地瞪大了一雙眼,“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祝苡苡也不打算隱瞞,直截了當的開口:“我要把這聚豐居轉手給你,你覺得如何?”
“您認真的?”
祝苡苡迎著她水靈靈的杏仁眼,笑著點頭,“認真的,再過些時候,我就要離開京城了,酒樓遠隔千裏之外,我也照顧不到,倒不如把它轉手給你,反正你與這聚豐居也有緣,總比隨意轉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要好吧。”
見祝苡苡這般言辭懇切,許秋月也來了興致,這麽多年她手中也確實攢下了不少錢。再說,她在聚豐居投入的心血可不比祝苡苡少,對這裏,她有些感情,如果真能買下,她大可以以後自己經營,那對她來說,自然是好事一件。
“夫人若是認真的話,我立刻便草擬契書,我也不占夫人的便宜,這酒樓行情價如何,我就出多少錢。”
“自然可以。”
又聊了一會兒,時候漸漸晚了,差不多到了午時,酒樓也開始忙碌起來,許秋月少不得又要打下手。好在契書已經擬好,兩人也商議的妥當,隻等許秋月改日取了銀票來便可以成事。
祝苡苡手中大大小小的鋪子已經轉手的七七八八,所得的銀錢,也被祝苡苡一一吩咐手下的掌櫃,換成大通錢莊的銀票。
如此一來,方便攜帶,她也能輕裝簡行的回去徽州府。
手下的這幫掌櫃跟了她許多年,這次回去,少不得也需要他們幫忙。
祝苡苡兀自想著事情,並未察覺到街上突然紛亂的人群。
跟在身側的忍冬和銀丹倒是先注意到了,可也為時晚矣。
迅疾又雜亂的馬蹄漸漸逼近,街道兩邊的人躲閃不及,撞翻了不少貨攤,好在沒人受傷。
祝苡苡一行皆是女子,反應要弱了不少,待到那高大馬蹄逼近的時候,祝苡苡心神一震,身邊的忍冬銀丹也皆是瞪大了眼。
那一隊錦衣華服高頭駿馬的隊伍迅疾踏來,似乎要將麵前的一切碾為塵埃。
祝苡苡從未預料過這種情況,電光火石之間她根本躲避不及。
她下意識閉緊了眼,下一刻,身體一輕。
再次睜眼,她已經退到了街道兩旁,忍冬銀丹則摔在了她身側,她抬眸,和那為首的男子擦眼而過。
那人眼眸銳利,淡淡的一眼便帶著讓人膽寒的威懾。
馬蹄聲漸漸遠去,祝苡苡才悄悄鬆了口氣。
“錦衣衛你也敢攔,膽子真大啊,孟夫人。”
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祝苡苡尋聲望去,就看到了身側冷著張臉的人,
她有片刻的恍惚。
有些熟悉,又有點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直到忍冬銀丹雙雙站起來,將她拉在身邊,小心翼翼的前後檢查了一圈,她才從這恍惚的片刻中反應過來。
“韓大人?”
她語氣有些猶豫,似乎是不怎麽確信。
韓子章氣極反笑,“孟夫人真是好眼力,半盞茶功夫就將鄙人認出來了。”
雖然他語氣不善,但好歹也救了自己,祝苡苡沒有猶豫,矮身朝麵前人行了一禮。
“多謝韓大人救命之恩,妾身眼拙,沒能將您認出來,是妾身的不是。”
韓子章哼笑,想起近日來京城中那些關於孟循的風言風語,再看向祝苡苡的眼中,就少了些氣憤,多了幾分同情。
“你既誠心與我道歉,我也不與你計較,隻是,你這樣一個柔弱婦人還是少在街道上流連為好。”
這次錦衣衛出動,定是和那樁事情有關,畢竟是前朝餘孽,連皇帝也格外在意。
也因著這事,皇城內外的巡防近日加強了不少,韓子章身為京使指揮,自然曉得事關重大。
韓子章一開口說話,祝苡苡就想起了那熟悉的感覺。
這位還真是和幾年前沒什麽區別,還是那個得理不饒人的主。可他身份高,地位尊崇,她這樣的升鬥小民,又奈何不了他。
再說了,這也是提醒她的話,他剛才還救了她。
算了,忍了。
祝苡苡扯著唇笑了笑,“妾身多謝韓大人關心。”
說完便攜著忍冬銀丹離去。
在祝苡苡看來,這實在算不上什麽值得一提的事情,隻不過那片刻的驚慌回想起來,還是有些令人害怕。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這日所經曆的事,一一由墨石的口傳入了孟循耳中。
墨石說話向來刪繁就簡,祝苡苡做了什麽見了誰與誰碰了麵,他從來不會過多贅述。
以至於孟循下衙後聽到這些,衣裳都未曾換,就徑直朝祝苡苡院中走去。
他到的時候,祝苡苡正坐在外間。桌上擺著兩盤她最愛吃的小點,她正愜意地聽著忍冬替她講的話本裏的故事。
見孟循過來,祝苡苡雖有意外,但也沒有表現出來。
忍冬噤了聲,見孟循麵色不善,不免有些擔憂的看向祝苡苡。察覺到忍冬的目光,祝苡苡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慌張。而後,祝苡苡又讓忍冬和銀丹一起去了外頭。
這會兒,屋子裏邊就隻剩下她和孟循。
她也不著急,拿過帕子,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手。
她側眸看向孟循,“孟大人深夜造訪,所謂何事?”
她麵上的冷淡依舊讓孟循心底煩悶,但他也並未表現出來,隻麵無波瀾的看向祝苡苡。
“你今日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隻要她全都告訴,他便不會生氣,隻要她不向他隱瞞,他便會忍耐。
祝苡苡聽到他的話,隻覺得好笑,“孟大人,您何時這樣有空,竟然操心起我這麽一個內宅婦人的行蹤了,怎麽,我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難不成還能影響到什麽家國大事不成?”
“祝苡苡,你好好說話。”
他眉心輕顫,似乎在忍耐著些什麽。
“我這就是在好好說話啊,孟大人。”
孟循眉頭緊鎖,“祝苡苡!”
孟循難得這樣生氣還按耐著引而不發,這讓祝苡苡覺得有些稀奇
“孟大人,您當真這麽得閑?”
說完,未等孟循回答,她折身去了內間,片刻後,她去而複返。
她拿出了一封自己方才寫好的放妻書,她另一隻手,拿著自己方才用過的上品狼毫。
她將這兩樣東西,恭敬的遞到孟循麵前。
“既然您這麽得閑,想來也不介意我耽誤您這麽一會兒吧。”
她滿不在意的態度,紮痛了孟循的眼,也紮痛了他的心。
他的尊嚴,在這刻,被她肆無忌憚的碾碎。
他已經對她足夠容忍,足夠包容。
可她還是這樣,還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
“這就是你想要的麽,”他扯著唇角,“好,我滿足你。”
作者有話說:
好了,下一章換地圖,虐是肯定的,男二應該也很快出場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