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重逢(下)
風惜瑤慘白的臉上顯出一絲慌亂,小小地掙扎了一下,掙開他的手,道:「多謝三殿下關心,我沒事。」
說罷,便強行支撐著身子,一步一步,慢慢地、慢慢地離開了這裡。
陳思雪本就看不慣風惜瑤,竟沒有想到似靳世晨這般風雅而高貴的人物,竟然會去扶風惜瑤那般低賤的人。最可氣的是靳世晨去扶風惜瑤,不知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她居然看都不看一眼靳世晨,自己一個人走了。陳思雪心中不快,在靳世晨身邊說道:「不要管她,這賤丫頭從來都不知好歹。」
靳世晨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姐弟兩人,寒風迎來吹來,將她的衣服與凌亂的長發吹著向後飛揚,益加顯得她的瘦小可憐。
一邊的靳世晟見靳世晨吃了個閉門羹,不禁哈哈一笑,伸手一拍靳世晨的肩膀,笑道:「三哥,我還以為以你這張臉,世上絕無任何女孩會拒絕你。沒想到偏偏被那樣一個卑微的小丫頭拒絕。哈哈……三哥你也有今天。」
靳世晨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只有從一開始就站在他們身邊的靳世昊,他只淡淡地看了一眼風惜瑤姐弟,又將目光移到靳世晨那張若有所思的臉上,靳世昊一直冷淡嚴肅的臉上,忽然顯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難以琢磨。
……………………………………………………
回到那間窄小破舊的小屋子裡,待風惜瑤躺在床上后,風惜年用那薄薄的被子小心地給她蓋上。
「姐姐,我去廚房弄些吃的東西過來。」風惜年說著,便轉身準備出去。
風惜瑤伸手拉住風惜年的小手,風惜年驚訝回頭,卻見風惜瑤水靈靈的眼裡,透著一絲難言的酸澀與自責。
「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半晌,風惜瑤才慢慢地、輕輕地吐出這句話來。
風惜年一愣,頓了頓,稚嫩的臉上,那雙美得如黑寶石一樣的眼裡,露出一點點與年齡不符合的成熟。
「我從來沒有怪過姐姐。」風惜年的聲音不再如平日一樣調皮淘氣,而是異常的凝重,他凝視著風惜瑤的眼睛,突然,慢慢地、認真地,問,「姐姐,難道我們一輩子都會這樣嗎?低賤、卑微、任人欺負?我是想活著,也想讓姐姐好好活著。可是,我不希望姐姐你這樣一直被人欺負,不也想讓姐姐為了保護我而受傷。我們不應該這樣活著……」
風惜瑤心頭一震。
風惜年看了看她憔悴蒼白的臉,也不再說話,轉身推開木門離開了。
風惜瑤靜靜地看著他離開,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湧入頭腦里。不應該這樣活著……惜年,他竟然已這樣成熟了。似別人家的小孩,在這樣的年紀里,都應該是童真、無邪、快樂、享受著只有屬於這樣年紀應該擁有的天真爛漫。可是風惜年那麼小,卻要承受那麼多的痛苦……
是她沒有照顧好他……她仍然記得父親母親死前,讓他們活著……所以她只想讓他們活著,只要活著就足夠了……但是惜年卻說,他不想這樣活著……是她沒有做到做姐姐應該做的事情。
風惜瑤正陷入沉思之時,門忽又被人輕輕地推開了。風惜瑤抬眼,然後就呆住了。
門的外面,蒼茫的天空映襯下的,是那溫和得彷彿如春天是陽光般,將人融化的男子。
靳世晨。
他……怎麼會在這裡?
風惜瑤吃了一驚,靳世晨站在門外,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這屋子只有一扇窗子,窗子糊的窗紙早已破了多處,擋住了冷風颼颼吹入,逼仄的空間里,僅有一張缺了一條腿和一個角的桌子,一張小小的破床。風惜瑤那瘦小的身子,就躺在那張破床之上。
「儀王……殿下?」風惜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個地方,與他高貴的身份實在太不相符了。
靳世晨溫和一笑,抬步走了進來,絲毫沒有嫌棄她這又臟破的地方,他每走一步都特別地沉穩,散發出一股出塵絕世的貴雅飄逸氣質。
風惜瑤掙扎著想坐起身來,靳世晨伸手扶她繼續躺下,讓她不必起身。風惜瑤無奈,身子也確實無力,便也不再起身。
「王爺,你為何會來這樣的地方?」風惜瑤看了看這間破亂不堪的房間,這裡確實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惜瑤,你可還記得我?」靳世晨坐在她的床邊,溫和地說道。
風惜瑤心裡一動,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感情慢慢溢出,她慢慢地說道:「惜瑤一切安好,勞王爺掛心了。」
靳世晨倒沒有想到風惜瑤回這樣回答,今日在院子里遇到她與惜年被陳家主子欺負,她竟會說一切安好。她小小年紀,內心竟如此堅韌與頑強。
只是……
靳世晨見如今風惜瑤落魄至此,臉上似有不忍。四周安靜出奇,彼此的內心都泛起巨大波瀾,屋子裡的透著一股淡淡的霉腐味,靳世晨微微皺了皺眉,又看了看風惜瑤,忽而說道:「惜瑤,我可以幫你做什麼嗎?」
語氣真誠,風惜瑤內心微微一動,還有些兒驚訝。她與靳世晨也只見過兩次面,可以算是萍水相逢,並無其他交情,卻沒有想到他以王爺尊貴的身份,來到此地看望她,不但沒有絲毫嫌棄她的卑賤,還主動提出要幫助她。
風惜瑤的心裡淌過一絲感動。
只是,他能怎麼幫助她?她本想說不必了,可忽然又想起了風惜年……
風惜年那稚嫩而凝重的聲音彷彿又飄在了她的耳邊,「我們不應該這樣活著……」
她心裡一痛,她可以受再多的苦,可是惜年還小,她不想讓惜年跟著她受太多的苦,也不能而惜年小小年紀就活得如此壓抑,他也應該有屬於他的童年天真。
思及此處,風惜瑤掙扎著身子要坐起身來,靳世晨見她虛弱便想阻止,可風惜瑤執意要坐起身來,靳世晨不便再阻止。風惜瑤不顧身上的疼痛,緩緩地下了床,屈膝在靳世晨的前面正色行了個跪禮,頭碰到冰涼的地面之上,她帶著請求的語氣道:「承蒙王爺厚愛,屈尊此地看望惜瑤,惜瑤這一生別無他求,只願小弟惜年能安然成長。如今惜瑤怕無力保護惜年,若王爺果真憐惜惜瑤,還請王爺……」
話及此處,風惜瑤心裡緊張得砰砰直跳,她慢慢地,慢慢的,聲音幾近沙啞地接著說道:「還請王爺能……帶走惜年……讓他好好長大成人……」
她雖然心裡滿是痛苦與不舍,風惜年是她唯一的親人,讓風惜年離開,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可縱然有千萬不舍,倘若讓惜年繼續留在陳府,只怕惜年會一直被人踐踏折磨。
靳世晨似乎怔了一怔,有一絲訝異一閃而過,卻又馬上釋然,彷彿能料到她會如此說般。
風惜瑤有些不敢抬頭看他。此時她的心中複雜矛盾之極,一來害怕靳世晨當真答應風惜瑤,讓她帶走惜年,他們姐弟相依多年會就此分離,二來……二來亦害怕……害怕靳世晨會拒絕帶走惜年,他會繼續留下來跟她受苦。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別樣的寂靜。
風惜瑤感覺得到她的心在不停撞擊她的胸口。
沉默了半晌,靳世晨方彎下身子,溫柔地扶起她單薄的身子,用只屬於他的那溫和好聽的聲音回答:「陳大將軍是我的恩師,他在世時便向我提起,倘若他不幸離世,希望我能看在他的面上照顧你們姐弟一二。如今你們有難處,我豈會坐視不理?」
風惜瑤鬆了口氣,懸在心上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卻是半喜半憂。陳靖在世之時對他們照顧有加,還考慮到日後風惜瑤姐弟會遇到難處,提前找信得過的人,囑託於靳世晨。陳靖對他們姐弟確實恩重如山,此情此義,他們姐弟怕也難以回報了。
靳世晨又說了些客氣之話便離開了這間破敗的小木屋子。
他走到外面,轉身,忽一抬頭,突然怔住。在屋子外面左側的朱漆圓柱旁,一個襲絳色錦衣的冷俊少年背靠柱子站立著,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漆黑如墨色的頭髮懶懶下垂,益顯得他的少年冷俊。他微微側抬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靳世晨。
「六弟,你怎麼會在這裡?」靳世晨有些驚訝靳世昊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想起剛才他與惜瑤說的話,難道都被靳世昊聽到了嗎?
靳世昊嘴角微微向上揚,似毫不在意地說道:「我只是好奇,三哥突然離席會去哪裡。」
這個比他小六歲的弟弟總有種說不出的深沉難懂,靳世晨有時覺得他們雖為兄弟,卻怎麼也看不透他。靳世晨微笑著說道:「去看望一位故人。倒是讓六弟你擔心了。」
「三哥的故人,倒是特別得很。」靳世昊淡淡說道。
靳世晨臉上依然溫和如故,語氣柔和,微笑道:「確實是一個特別的故人。」
靳世昊不再深問,轉身離開了這裡。靳世晨也不多言,回頭望了一眼那木屋厚重殘缺的木門,又轉過頭來,繼續向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