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月流火
五前年,帝都。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已過了霜降時節,天氣也越發的寒冷了。繁華的京都一角,坐落著一家氣勢恢宏的大宅子。門前蹲著兩隻雄壯的漢白玉大石獅子,兩扇朱漆大門上是一排整齊鮮艷的琉璃翠瓦,一看便知是京中的大戶人家。
此時天色還是蒙蒙亮著,周圍一片清晨的寧靜。
原本就是寒秋,清晨更是寒氣浸人。這家宅子後院里,一個少女正在井邊打水,她大約十五歲年紀,穿著薄而粗糙的褐色單衣,個子倒是同年紀女孩里算高的了,頭髮胡亂地綁在腦後,面色因長期營養不良,而顯蒼白,不說十分美麗,但那雙眼睛卻是清澈無比,好似山澗清泉里的黑寶石,當她盯著你看時,像是要把你吸進去般,有種說不出的幽麗。只是那表情過於清淡了些,此時她用那雙細小的胳膊提起一大桶水,寒風刺骨,她冷得身子有些發顫,但仍吃力地提著那一大桶水走入廚房。
天大亮的時候,她已經把院子里的地掃上,石階沖刷了一遍,將水缸里的水挑滿。此時此刻正在劈柴。
「風惜瑤,你今天又偷懶了是不是?!都什麼時辰了還在劈柴!活都留在那裡等我來做嗎?!」一個約莫四十多歲,身體微微發福的中年婦女從廚房走過來,看到這瘦弱的女孩正慢慢劈柴,便沒好氣地罵道。
風惜瑤沒有理她,繼續手裡的工作。
「哼!」看到風惜瑤不說話,這中年婦人冷笑一道,嘲諷道,「還真把自己當貴客,主人家待你好一點,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還敢勾引主子,簡直不要臉!」
那中年婦女的嗓門粗大,話也說得毫不留情,看向風惜瑤的目光儘是鄙夷。這中年婦女是陳府中有名的欺善怕惡,欺軟怕硬的老嬤嬤,仗著自己的閏女是陳家大小姐的貼身丫頭,受主子寵愛,就在府里越發神氣。當初陳靖老爺還在世時,這老嬤嬤便點頭哈腰地去討好風家姐弟。如今陳靖老年去世了,風家主子本就不待見風惜瑤與她弟弟風惜年這兩個外人。明明是兩個外人,陳靖老爺卻如此寵愛護著他們姐弟更甚自己的子女,風家其他人怎麼可能忍受得了。如今陳靖老爺去了,風家姐弟的好日子也是到頭了。從主子到下人,沒有幾個看得慣這兩個「不速之客」的,按著他們的話說,老爺去后,沒把這兩姐弟趕走,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其實,之所以沒有趕走這對姐弟,全因陳靖老爺在彌留之際,當著夫人,兒子,女兒的面,千叮萬囑:「惜瑤和惜年是我友人之子,他死之前將兩姐弟託付於我,我走之後,你們一定要善待他們。否則,九泉之下,我無顏面面對友人。你們一定要答應我……」
陳夫人和陳家公子、小姐也是因著這個原因,怕萬一真將兩人趕走,九泉之下沒法和陳靖交代,便勉強留下他姐弟。
人,雖然是留下來了,但也不會讓他們繼續白吃白喝。
比如,現在連這下人都欺凌在她頭上了。
然而風惜瑤卻仍舊不理這中年婦女,即便是這中年婦女罵得再如何難聽,她也充耳不聞,繼續做著手裡的工作。府里的主子厭惡她、欺凌她,下人們嘲笑她,為難她。風惜瑤早已習慣了,也不在乎。
忙活了一早上,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咕大叫了,等到風惜瑤幹完上午的活后,府里下人們早已吃過早飯了。風惜瑤來到廚房裡,桌上僅剩一些殘羹冷炙。端起桌上的飯聞一聞,已然餿了。風惜瑤也沒有發作,坐在桌子邊一個人默默地吃著這些飯菜。
「喲?這不是咱們家的貴客惜瑤姑娘么?」一個穿著綠色衣裳的女子從廚房外走進來,這女子是丫頭打扮,頭上梳著雙丫髻,長得倒也清秀,只是眉目之間帶著趾高氣揚的氣質。這丫頭便是陳家大小姐陳思雪的貼身丫環春燕,也是之前那位中年婦女吳嬤嬤的女兒。她看到如今穿得破舊單薄、面有菜色的風惜瑤,臉上儘是幸災樂禍與落井下石。
只見春燕走到桌子邊,一把把桌上的殘羹冷炙打翻在地面上,又裝模作樣地驚道:「呀!你看我,真笨,本看到你累了,想給你盛飯,可是一不小心把你的飯菜打翻了。」
風惜瑤怎會不知春燕故意如此。
「不過惜瑤姑娘怎麼會吃得慣這種東西?這樣的飯菜,惜瑤姑娘怕是不吃也罷。」春燕得意地笑著,又指著打潑在地面上的飯菜,笑道,「飯不吃就算了,這裡又髒了,又得勞煩姑娘好好收拾了。」
風惜瑤仍靜靜看著這一幕,沒有任何反抗。春燕似乎對風惜瑤的逆來順受地樣子十分滿意,又冷嘲熱諷地說了些風涼話,便離開了。
春燕離開后,風惜瑤也沒有在廚房裡繼續尋找吃的,而是將廚房收拾乾淨。雖然春燕是明擺著欺負她,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風惜瑤必須把該做的事情做好,沒了破綻,才可得到幾片安穩寧靜。
日中時分,風惜瑤才收拾好一些,得了空閑,回了自己的屋子。這是一間狹小陰暗的房子,屋子裡空蕩破舊得很,幾乎沒有什麼傢具,就只是一張破舊的床,床上的被褥也已破爛不堪了。這可能是陳府里最破敗的房間了。
而此時此刻,那破舊的床上還坐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這小男孩長得倒是清秀可愛,只是略微瘦弱了些,面色也有些發白,但他有一雙和她一樣極其清澈明凈的眼睛,那雙眼睛也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而比起他的姐姐來,他的臉上更多了幾分活潑與朝氣。而此時他正坐在床上,張著那雙靈氣逼人的眼睛看著走入屋子裡的她。
她有些蒼白的臉上還帶著一絲疲憊。這小男孩看著她這樣,便猜到了什麼,忽而嘻嘻一笑,語氣輕鬆道:「傻姐姐是不是又在外面被人家欺負了?是不是又幹了好多活,但又沒吃到東西?」
他語氣里滿是笑話她之意。
風惜瑤也不惱,反而一掃平日的冷淡沉穩,笑了起來,走到他的身邊坐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半是責備半是寵溺,說道:「風惜年,你這個小鬼,沒大沒小,管好你自己。少來操心姐姐我的事情。姐姐我可比你厲害多了,你不好好過日子,被欺負了到時別哭著個臉找我。」
「我的傻姐姐,這方面我可比你機靈多了。這府里欺負我的多還是欺負你的多?」風惜年朝她做了個鬼臉。
風惜年這話說得不假。他年輕雖然比風惜瑤小了五歲,可是人卻比風惜瑤機靈多了,當初在塞外時,就能和各色的人把交道打得極好,上至八十老爺爺老太太,下至襁褓嬰兒,他總能和大家打成一片。來到陳府後,更是甚得陳大老爺陳靖的歡心,和下人也很是火熱,大夥都喜歡這個小男孩。雖然陳靖死後,陳夫人,陳家小姐,陳家公子也恨這對姐弟,風惜年也吃了不少苦頭,但他還是能在府里混開。
這麼說吧,十個人里,總有那麼一兩個人能偷偷交好。因府里主子極不喜歡這姐弟,所以有的下人也只能偷偷與風惜年交好。
所以這兩年雖然也吃了不少苦,比如為難他讓他做很多事情,也會給他吃餿飯,或故意像今天這樣打翻他的飯碗之類,但他到底還是比風惜瑤好多了,總能有些小小辦法。
正說著話,卻聽得一聲「咕嚕咕嚕」的飢餓聲響了起來。風惜年一愣,突然捂著肚子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又指著一臉尷尬的風惜瑤道,「我說得沒錯吧,又被欺負得沒吃飯吧,哈哈哈……」
風惜瑤臉漲得通紅,伸手就給風惜年一個暴粟,氣道,「我倒底是不是你姐啊!看到你姐被欺負,你就那麼高興啊!」
「姐姐!你別敲我腦袋,會變笨的!也會長不高的!」風惜年不滿地說著,他比風惜瑤整整矮了一個頭,所以特別在意自己的身高,覺得姐姐風惜瑤明明就比自己笨,可他卻比她矮,所以他的目標就是加油長個,一定要比姐姐高。
他又從懷裡拿出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遞給風惜瑤,一看便知道是吃的。風惜瑤倒也不十分驚訝,因為風惜年總有法子能私下裡給風惜瑤帶吃的過來,有的時候是餅,有的時候是饅頭,有的時候是包子,有的時候是糕點……接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個大餅,雖然冷了,但風惜瑤已快要流口氣了,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風惜年,然後張開嘴完全不顧吃相地大口大口吃著,許是吃得太急了,一下子給噎著了,一臉難受。
風惜年嚇了一跳,連忙走到那張破爛的、少了一個角的木桌上,給風惜瑤倒了杯水遞給風惜瑤,她接過杯子大口地喝了幾口水,方才覺得舒服多了。
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自己怎麼有這麼個讓人不省心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