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回 觀天象尹喜迎紫氣 過函關老子著道經
話說老子師徒一行離開翠雲峰,走下邙山,一路西去。
正是早春二月,冰雪已開始融化,樹木枝條正在發芽吐綠,大地山川一派生機盎然景象,老子師徒一行沿途晝行夜宿,游川觀景,走走停停,優哉游哉,第三日清晨方來到函谷關前。
這函谷關位於周都洛邑西方不過百里,因關在谷中,深險如函,故稱函谷關。它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是通往西域秦地的必經之關隘。素有「天開函谷壯關中,萬谷驚塵向北空「、「雙峰高聳大河旁,自古函谷一戰場「之說,為兵家必爭之地。此關關城東西長十五里、穀道僅可容一車馬通行,是東去洛邑,西達長安之咽喉,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稱,為兵家必爭之地。
且說函谷關總兵、關令尹喜,很有些來歷。他老家原本在西域秦地天水柏陽。他父母成婚十多載,不曾生育。他母親魯氏知夫君盼子心切,四處求醫尋葯也不見效果。後來經一位高人指點,這日便到神仙廟中求子。回家后午睡時,夢見從天上掉下來一顆亮星,圍繞在自己周身旋轉,不久便身懷有孕。尹喜出生時,天上飄浮著祥雲,喜雀滿天飛舞。他家屋門前的池塘一下開了許多蓮花,顏色鮮艷,香飄四處。這象徵著純潔與高雅、清凈、超然與無私。鄰里鄉親奔走相告,紛紛前來道喜,父親便為他取名為尹喜。
尹喜自幼聰慧過人,勤於讀書學習。他的母親魯氏對其教育甚嚴,常與其講述伏羲與女媧、周文王與姜子牙等故事。他兒時勤學善問,少時曾便能熟背《詩經》,有人稱其為神童。長大成人後又究覽古籍,精通曆法,善觀天文,習占星之術,能知前古而預見未來,人送謚號文始先生。他弱冠之年便被徵召至朝廷,為周王朝效命。后見周王室內訌衰危,朝綱不規,朝政不振,天下不穩,尹喜便產生遠離朝廷,重操學術研究舊業之念頭。為能便於自身專心致學,他主動放棄在朝廷中俸祿可觀的大夫之職,委身下任為函谷關總兵及關令。從此不求聞達於世,只求靜心治學、修道。並選在居函谷關與老家天水柏陽之間的終南山北麓,結草為廬,造樓觀台。
終南山北麓屬秦國扶風郡盩厔(今周至縣)轄區,距離函谷關近五百餘里。尹喜每年守關休假之時,必騎快馬來此地,住一假期,登台觀星望氣,靜心修行。
周敬王已經徹底平息王子朝之亂后,君位相對穩固,決議要整頓朝綱朝政,其中也包括強化關隘管理,廢除總兵及關令休假之規定。這一規定對尹喜來言,是一大損失。因其必須常年守關,沒了長期於終南山中靜心修行之便利。萬般無奈,他便將終南山茅廬及樓觀交與附近一老者看守。自己則就近就便,選在函谷關關樓高處,在守關之餘時常登高望遠、觀察天象。
這日夜晚,尹喜於獨立關樓高處觀察天象。忽見東方滿天雲蒸霞蔚,有紫氣升騰。紫氣漸漸凝聚,形如飛龍,由東向西滾滾而來。尹喜心想,紫氣乃祥瑞之氣,紫氣東來,必有聖人出現。莫非老子要來此地?
尹喜早在老子任守藏史官時,便與其有一面之交,但那僅僅是借書寒暄而已。自老子隱居翠雲峰后,聞老子道行日深,聲名日響,知其學識淵博,心藏大智,恨一直不得再見,常感遺憾。近日有傳老子現已離開洛邑,騎青牛雲遊天下,以傳講道家學說經國濟世。老子若去秦國,向西域開化,此行必經函谷。今日紫氣東來,莫非真是老子真的到來?寧信其有,莫信其無。於是,尹喜第二日守關時便叮囑下屬,見有形貌脫俗之人,不得聽任其過關。還連夜派人清掃道路四十里,夾道焚香,恭候聖人到來。
次日清晨,旭日初升,光華東射。尹喜站立關樓之上等候觀望,忽見東方紫氣氤氳,關下稀落行人中有一老者,騎著青牛,牛頭之上站立一小灰鼠,由一英俊童子牽引悠悠而來。只見那老者,長須如雪,其眉垂鬢,其耳垂肩,其須垂膝,紅顏素袍,簡樸潔凈。其精神矍鑠,紫氣頭上飄,清氣撲面浮,道骨仙風,仿若神仙一般。
尹喜斷定,這老者必定是老子。於是,仰天而嘆道:「我生有幸,得見聖人!」嘆罷,整理端正衣冠,彈去衣襟袖口灰塵,急忙走下城樓,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去。
或許是情緒過於激動,當尹喜奔到青牛前,與老者對視,卻一時說不出話來。那老者笑眯眯地看著他,自然如風,沉靜如水。他頓覺得自己的這團躁氣,遇到老者這股清氣,懸殊太大,不覺自慚形穢,便虔誠施禮青牛前拜道:「你老可是守藏柱下御史老子?你還記得我倆曾經相識過。我現乃是函谷關令,名喚尹喜,」
老者微微點首,又更正道:「老夫現已被革職,實為遊民老聃。你我的確曾相識過,當年你向我借閱過典籍,送還時忘記將借據收回,我追至出去,你已走遠。老夫今欲與弟子出關西遊,還望關令大人提供方便。」
尹喜謙恭言道:「先生記憶果然驚人。先生任守藏柱下御史時,我的確曾經向先生借閱過典籍,那借據有你老簽字,我第二日去你住處取回,至今保留。」
老子笑道:「區區簽字,何足如此珍惜。老夫來此地信息,關令大人似乎已先知道。」
尹喜再作揖道:「昨夜我於城樓觀天象,得見東方紫氣雲集,其其狀如龍,藏形匿跡,知有聖人到來,今晨便差人清道焚香,已恭候多時。」
老子細打量尹喜,較其當年借書之時無多大變化:方臉、厚唇、濃眉、端鼻。只是鬢髮有些花白,成熟許多,顯得威嚴而不冷酷,柔慈而無媚態,已非一般常人。便故意試探問道:「關令大人居然施禮拜見貧賤老夫,實不敢承當,不知有何見教?」
尹喜道:「先生,聖人也!務求留宿關舍以指修行之途。」
老子道:「老聃一介草民,有何神聖之處,受你如此厚愛?慚愧慚愧,羞殺老夫矣。但不知你何以認定老夫為聖人?」
尹喜道:「尹喜雖然不才,卻好觀天文,略知變化。見紫氣東來,知有聖人西行,見紫氣浩蕩,滾滾如龍,其長萬里。知來者至聖至尊,非通常之聖也;見紫氣之首白雲繚繞,知聖人白髮,是老翁之狀;見紫氣之前有青牛星相牽,知聖人乘青牛而來也。」
老子聽罷,哈哈大笑:「過獎、過獎!老夫近來亦聞得你尹喜已大名鼎鼎。今日有緣再會,很願與你敘舊。」尹喜聞言大喜,忙吩咐下屬幫徐甲牽青牛去馬廄食草,放灰鼠於關城之上自由玩耍。便引領老子至官舍,請老子上坐,焚香奉茶便與其暢談,似遇知音。
尹喜問道:「早聞師傅是得大道之聖人,弟子敢問,道是否永恆長存?」老子道:「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呵!其若存!用之不堇。」尹喜道:「先生所言可否如此釋之:生養天地萬物之道是永恆長存的,這叫做玄妙的母性。玄妙母體的生育之產門,這就是天地的根本。連綿不絕啊!它就是這樣不斷的永存,作用是無窮無盡的。」
老子點首:「正是。」
尹喜再問:「道為何會永恆長存?得道之人應如何成就自身?」老子道:「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尹喜道:「我有些明白。道如同天地,無私,得到之人也應無私。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久存在,是因為天地不為己生存而自然地運行著,所以能夠長久生存。因此,有道的聖人遇事謙退無爭,反而能在眾人之中領先;將自己置於度外,反而能保全自身生存。這不正是因為他無私嗎?所以能成就他的自身。」
老子道:「的確如此。」
尹喜又探問:「道之偉大,很難完全領悟。先生能否指點一二?」
老子道:「我的話淺顯易懂,但有人認為說得太寬泛、不具體,所以不得要領。其實不外乎三條:一曰柔慈,量力而行;二曰儉約,去貪去欲;三曰不爭,無為而治。」尹喜再問:「何為去欲?」老子道:「五色、五音,使人耳不聰目不明;五味、畋獵,使人沉湎享樂之中;尋奇、居寶,使人行為不儉。因此,聖人只求維持基本生計,凡事有所取捨。」
尹喜嘆道:「先生所言之道果真博大精深!敢問先生,究竟存於何處。」
老子言道:「大道雖然博大精深,卻無處不在。它不僅存於宇宙運行之中,也存於鼠洞糞便之中。」
尹喜道:「如此說來,道既然無處不在,萬事萬物都該蘊含著道的規則,並無貴賤之別?」
老子欣喜道:「你理解果然透徹!」
不知不覺,已是正午。尹喜命人端來午飯,陪老子與徐甲用餐。為不打擾老子午後歇息,便約徐甲走出館舍,登關樓眺望。晚餐后,又與老子秉燭暢談,直至深夜。尹喜告辭去另一館舍歇息,走時問老子:「敢問先生出關西遊,可有嚮往?」老子回道:「我要到那小國寡民的地方去!我願人們廢棄各種器具,珍愛生命而不背井離鄉;棄車船、罷戰事,回歸到自然純樸中來;安逸居所、樂尚民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尹喜充滿嚮往:「敢問先生,你所說的小國寡民在何處呢?」良久不見回答。看時:老子雙腿盤坐,雙目攏合,呼吸均勻,已進入夢鄉。
尹喜不禁贊道:「真乃世間第一高人矣!」
第二日清晨,老子欲告別尹喜繼續西行。尹喜言道:「先生可有通關文牒?」老子道:「不曾帶來。」尹喜暗喜,言道:「我願為你辦理,尚需時日。現時已是春暖花開,轉眼便進入夏季,路途中將酷熱難當,莫如先在關舍多住時日,這裡清新幽靜,待金秋涼爽之時,再作轉換關文打算。如何?」見老子猶豫,便又言道,「我留請先生為我守關屬傳授大道。見老子還在猶豫,尹喜又低首言道,「弟子我只想多聽些先生教誨。」
老子應允,便在函谷關住下來。一晃半年過去。
這期間,老子除為守關人員講授道之妙理外,還與尹喜一起觀日、測星、望雲、察氣、論道,交談人與自然,人與人關係。老子經常把自己所思和心得講給尹喜。老子守「慈」,持「儉」,「為而不爭」,主張「道法自然」,他用「道」來說明宇宙萬物的演變,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觀點。認為「道」是「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的,所以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可以理解為客觀規律,同時「道」又有著「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的永恆絕對的本體的意義。
尹喜問道:「先生可否再教我為人之道?」
老子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尹喜道:「可否釋為:執持盈滿,不如適時停止;顯露鋒芒,銳勢難以保持長久。金玉滿堂,無法守藏;如果富貴到驕橫程度,那是自己留下禍根。事不可求做圓滿,要含藏收斂,方符合天道。」
老子贊道:「你領悟果然透徹。」
在老子向尹喜講解許多玄機妙理中,最令尹喜受益的是有關上善若水之理。尹喜問:「最善之人可有比較?」老子道:「最善的人好像水一樣。水善於滋潤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停留在眾人都不喜歡的地方,所以最接近於道。最善的人,居處最善於選擇地方,心胸善於保持沉靜而深不可測,待人善於真誠、友愛和無私,說話善於格守信用,為政善於精簡處理,能把國家治理好,處事能夠善於發揮所長,行動善於把握時機。最善的人所作所為正因為有不爭的美德,所以沒有過失,也就沒有怨咎。」
這年仲秋,尹喜不好再拖,終於為老子辦來通關文牒,這就意味著老子將要出關西行。於是尹喜心想,要是能使老子再多住時日,寫一部道之經書,豈不妙哉?但他沒有明講,只是再三請求老子多住時日,再傳些道之妙理。老子不能明示其西行之使命,便避重就輕說道:「天下喜道之人,何止萬千,我若繼續留居,其餘想得道之人,道從何來?」
尹喜啞口無言。苦心思索,便直言請求老子寫作一本書,以將道之深奧傳襲下去,即使老子離去,自己仍可細心研道。於是向老子懇求道:「先生乃當今大聖人也!聖人者,不以一己之智竊為己有,必以天下人智為己任也。今先生將出關西區,求教者必難尋矣!何不將你之聖智著為書?尹喜雖淺陋,願代先生傳於後世,流芳千古,造福萬代。不知先生可否?」
老子允諾,再多住半月。便以記憶中《老萊子》十五篇書簡為借鑒,結合王朝興衰成敗、百姓安危禍福之實,探其源,索其理,腹稿著上、下兩篇。上篇起首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故稱《道經》三十七章。下篇起首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故稱《德經》四十四章,合稱《道德經》,共八十一章,上下五千言。道德經兼容政治、經濟、天文、人文、地理於一體。上篇《道經》言宇宙本根,含天地變化之機,蘊陰陽變幻之妙;下篇《德經》,言處世之方,含人事進退之術,蘊長生久視之道。並將《道經》三十七章書寫於竹簡之上,交與尹喜,並告知,還有《德經》四十四章,日後送其垂讀。
尹喜拱手接過,打開竹簡,只見開篇言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尹喜得《道經》,如獲至寶,連夜拜讀,似聞天籟,漸入佳境
次日清晨,老子喚徐甲起床,並未與尹喜告別,便直接來到馬廄,找到正在關城牆角處啃食野果的灰鼠,悄悄離開函谷關。
當尹喜去見老子時,發現老子師徒已不辭而別。
老子出關半年後,尹喜也辭去總兵、關令之職,帶上老子:《道經》書簡,騎快馬覓老子行蹤而去。
後人便將尹喜每日登高望遠、觀察天象之地,命名為望氣台,又名瞻紫樓。所謂「紫氣東來」這一成語典故源出於此。
這正是:
紫氣東來滿函關,
得遇知音方恨晚。
玄機妙理談笑間,
天書一部萬古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