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各退一步
徐氏手托著茶盅,輕輕啜一口放下。
「九兒你是少不更事,不知道你大伯母自從當上這個家,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一家子的日常起居、開銷用度,哪一樣不得罪了人?!」徐氏開口抱怨道。
「一家子的進出款項還得打手頭裡過,這不到年底了,有些賬款還厘不清哩!忙得我是腳不沾地,好不煩難。上頭人埋怨著開支減省了,下頭有些人又不聽使喚,一些錢款拖著又不上交······」徐氏有意無意地瞟著江離。
話說到這份上了江離也不準備忍了,卻裝傻:「江離也深知大伯母掌著一家子不容易,這到年關手頭緊也是真的。我已經吩咐過,今年咱們綢緞鋪子上也不準備跟府里結帳。今年府里的穿衣用度就暫且算了吧!」
江離說得漫不經心,卻讓徐氏腦子嗡地一聲啞了口,呆愣著臉轉不過彎來。
她何時準備結帳了?她還指望從鋪子上拿錢呢!她來的一路上想的是最好連鋪子和梅庄的收入都入了府里的賬,她還等著這麼一筆大的收入來渡過這個年關呢!
徐氏愣愣地看著江離,這個從小她看著長大的瘦弱姑娘,以前一直懵懵懂懂的千金小姐,啥時候也對經濟用度上心了呢?敢情她說了老半天,被一個小丫頭片子一句話就堵死了!
江離瞄著臉色僵硬的徐氏,她今天身上穿了件綉著遍地緾枝牡丹的天藍雲錦長袍,襯得她有些發福的臉盤更加雍容華貴。
心中冷笑,她的好伯母身上穿得還是梅家的衣裳,卻還來算計著梅家的財產。說什麼親事、說什麼替她做主,那都是有條件的,真當自己看不出來么。
徐氏面色有些難看,期期艾艾地開口:「九兒說到綢緞鋪子上的事,早些年都已經沒有結過帳了。我想也是你娘知禮,她是江家的媳婦,一家子哪有分開算帳的道理!」
徐氏這是暗指她不知禮了?今天她得好好地把這個理釐清。
「我想大伯母對我娘是謬讚了。那些年不是她『知禮』,那些年一家子有時沒有主動結帳,她又抹不下情面討要。不過,這些帳她都用小本子記著呢!不過也不是我娘不知禮——我打小就知道,葛掌柜手上的十幾家鋪子,還有這梅庄,都是我外祖父給我娘的陪嫁。這大宋的律法,女子的陪嫁可是算自己的私產的,連丈夫和公婆都不得佔為己有。」江離瞧著徐氏的臉色已變得煞白。
綠蘿和小香生怕江離吃虧,一直站在江離左右一字不漏地聽著,此刻,綠蘿和小香對望一眼,兩個人心說:咱們姑娘啥時候變得這麼伶牙利齒了?
江離的話還沒有完:「想來大伯母二伯母也都有份屬於自己的私產的,如果你們都主動上交府里公中,那是你們賢慧知禮。可我娘念著我從小體弱多病,又沒有嫡親的兄弟姊妹,她的這份財產可是給我準備的嫁妝,連信物都交給了我。而且,我外祖父還健在,說是江家要有人不依的話,就叫我變賣了產業回江南投外祖父去!」
綠蘿在江離身後垂著頭,眼睛骨碌碌轉動,她不記得夫人何時跟姑娘說過這番話,可是現在說起來合情合理。她簡直對這位主子刮目相看了。
徐氏猶不死心:「便算是你的嫁妝,你的年紀還小,一個人怕是也打理不過來這些產業。先交家裡替你經管幾年,等你出嫁再交還你手裡便是。」
「這倒不敢勞動家裡人。沒娘的孩子早當家,這也是我外祖父的意思。他若是對我不放心,遲早會叫我回江南去的。」江離半點也不鬆口。
徐氏來時當家主母的氣勢完全敗了下來,關愛的嘴臉再也擺不出來了。嘴唇煞白地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卻回頭狠狠地瞪一眼兩邊站著的丫環僕婦們。
江離噙著笑意看在眼裡,狠話已經說過,一家人還是要過的。她回頭吩咐著綠蘿和小香準備著開飯,卻對徐氏說:「大伯母留在這兒用過飯,我叫梅伯準備著開春的糧食送到江家去,順道一起回吧。我也知道江家這幾年比不得往年,只要能貼補還是會跟往年一樣貼補一二的。」
徐氏已經緩過勁來了,眼前的形勢也已容她有選擇。她只得帶著勉強的笑意謙讓:「還是趕回府里吃飯吧,你的病剛好,又打擾你。」
「只要大伯母不嫌簡慢就好。你也知道我手底下丫頭人少,準備不過來。」江離淡淡地說。
徐氏才省起江離出府的時節只給她留了兩個貼身丫頭,也是自己失策,當初要在她身邊留一兩個眼線,今天也不至於連她病突然好了的事都不知道,也就不至於這麼被動。
這麼一想,便說:「以前的丫頭侍候九兒不利,被我遣散了,一直不曾添得來。今天我一回去就給你再撥四個丫頭來!」
「不必了,我已經叫了葛掌柜買下了幾個丫頭,過兩天就叫綠蘿去挑來。」江離守得滴水不漏。
徐氏午飯畢匆匆回去了,來時志在必得、去時卻掃興而歸。江離親自送出梅庄,她也閉口不提范家訂親的事。
不提最好,江離雖是二十五歲的靈魂,本身卻只不過十四歲的年紀,能躲一時是一時。再說,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情她都還沒釐清呢。
可徐氏沒打算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