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讓你好過
江離猜得很准,第二天時近晌午,江家果然來了人。
兩乘馬車在雪后初晴、帶著泥土清香味兒的梅林小道上徑直向著梅庄駛來。前面一輛馬車顯然坐得是正主子,馬車豪華氣派。
朱漆盤花的車廂上端坐著一個中年婦人,鵝蛋臉盤芙蓉花面,柳葉眉、懸膽鼻、薄嘴唇,微閉的一雙眼睛迸著寒光,正沉沉地想著心事。
「大奶奶,這梅庄果然名不虛傳!您看這一路端的好景緻,如此成片的梅林在城中哪裡能得見!」身邊的兩個婢女一路興奮的不得了,時不時往車廂外張望。
「哼,我從來不愛梅花,冷冷清清的惹人厭。我還是喜歡春夏兩季的花兒,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樣子看著人心裡也爽利!還有,這鄉間真是格外的冷。一股子泥腥味兒讓人不舒服!」大奶奶徐氏皺著眉道。
兩個婢女相視一眼,縮著脖子吐舌頭,暗嘆又犯了大奶奶的忌。
大奶奶是聽不得說三奶奶的好的,跟她沾邊的一切都不能往好了說。這梅庄是三奶奶娘家陪嫁來的,自然也誇不得。
傳言大奶奶年輕時是名揚京城的美人,自從那個江南水鄉里來的梅夫人嫁進江府里,眾人提起來便只知道江家的三奶奶姿容絕世、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往日里江家聚會,大奶奶也刻意地與三奶奶保持著距離。三房裡喜歡的東西,大房裡總要貶低一二。後來梅夫人在三房裡失了寵,三老爺帶著小妾去了任上,大奶奶更是背人就說,女人光長得好看還是不行的,還得有腦子,錢堆里長大的鮮花,再美也沒有香味兒!
大奶奶娘家祖上官至翰林,賞自詡書香門第出身,這話自然是嘲笑三奶奶家裡經商發家、雖然富得流油卻是一身銅臭了。
兩個丫頭貼身侍候的,一醒起這個茬,便緊住了口。連梅花都不敢再看。
大奶奶卻想起事來,責問道:「金菊金香,當初九姑娘病重出府的那天,我讓你們倆去現場盯死了的,不是說沒帶什麼要緊的東西出府的么?敢情你們是收了她的好處來,瞞了我讓她帶些貴重物品去了?!」
兩個婢女嚇得側身跪下,顫聲答道:「奶奶明見!當初在場的又不止我們倆,還有九姑娘院里的四個小丫頭呢,她們現在不也收在府上,你隨時找她們來問,那天我們十幾雙眼睛看得真真的,九姑娘病得人事不知,一應物事都是她身邊的大丫頭綠蘿收拾的。只撿了九姑娘隨身的衣衫,還有些平日里的頭面首飾。連三奶奶的頭面都沒有動。」
「真是都沒帶走三奶奶一點兒東西么?可是林管事回來跟我說梅家鋪子上要什麼信物,我想這麼重要的東西,九姑娘一個病秧子不可能隨時帶在身上。那天要她搬出去前我們又沒有事先知會過,在你們眼皮底下你們都沒見她們拿什麼貴重東西?」大奶奶蹙眉問道。
兩個丫頭回想了半晌,搖頭:「沒有!」
徐氏嘆了句:「也是指望你們不上。你說她們要真是把東西偷偷藏掖在身上,別說地契和什麼信物,就是再大的貴重東西你們也瞧不出來!我也是著急,若不趕在三爺回來之前把姓梅的那份充了公,三爺回來這事就更不好再提了。現在趁那丫頭病著,借著照顧的由頭全盤接手正是時候,就是以後她親爹回來也挑不出什麼理來。」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怪異地相識一眼,心說:說的什麼話!難道還怪她們沒搜身不成!都是府里的主子,至於么!
這徐氏在府里出了名的刻薄忌妒,又是多疑的性子,她們這些丫頭可是說不出來的苦啊。還好,車停了。
金香金菊趕忙起身下車,扶著徐氏落了地。
後面一輛馬車上打簾下來兩個中年僕婦,手裡捧了幾隻食盒,亦步亦趨地跟在徐氏身後往莊子大門裡走。
白髮蒼蒼的梅伯在門口笑吟吟相迎:「不知府上哪位奶奶到了?」
金香答:「這是江家大奶奶,九姑娘親大伯母。」
梅伯行禮見過,口稱稀客,不冷不熱地往裡迎。
徐氏假裝看不出來梅伯的疏離,親切地問詢著莊裡的收成,可有什麼困難?
梅伯老臉浮一層淺笑:「還好,跟往年一樣。」
「難為梅伯一大把年紀還守在莊子上,論理你這歲數也該回城裡安享晚年了······」
「老漢在梅家做了幾世的奴才,現守著的是梅家的莊子,九姑娘不讓老漢走,我就準備在這兒養老呢。這不,老漢把孫子也叫來了,就是準備繼續為梅家後人守下去的。」梅伯打斷徐氏的話答。
徐氏注意到了,梅伯口稱老漢,不說奴僕,一口一個梅家,這是不是暗示沒江家什麼事?
笑容僵了,梅伯也送進了內進院子。徐氏一抬眼,卻驀然怔住,以為自己眼花而忘了抬腳。
院子里一株開得芬芳吐蕊的白梅樹下,擺了齊整兩張精緻小桌兒。桌旁邊兩個俊俏丫頭簇擁之下,俏生生立一位佳人,一身月白家常袍子、裘皮襖子,烏月髻、柳葉眉、杏仁眼,肌膚賽雪、粉蓮唇略顯蒼白,巧笑倩兮的一張精緻臉盤讓徐氏恍惚間仿若見到了已過世的梅夫人,十多年前,梅夫人剛嫁來江家就是這樣子!
「勞大伯母親來看候,請恕江離病體初愈不曾出迎!」美人出聲,把徐氏驚醒。
愕然、驚詫,還有一絲連自己都不曾覺察的妒忌,徐氏表情複雜地硬生生把這些情緒壓了下去,臉上堆砌起和藹的笑來:「真是九姑娘!你這病竟真的好起來了!真是太好了!」
徐氏的心涼了下去,怪不得林管事去討帳本葛掌柜回答得那麼硬氣,敢情江離病好了的事他也是心裡有數的。
可是好了又怎麼樣,她若不從江離這裡榨出些油水來,江家這個年也不能像往年那麼風光地過,這可是她當家后的第一個年。
惹得我這個家當不好,我就絕不會讓你好過。徐氏這麼想著在江離對面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