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裴語又被催著喝酒。
細白的手腕和菱形花紋玻璃酒杯在燈光下泛著淺淺的光澤。
幾杯酒水下肚,他其實感覺還好。
本以為很快就會醉,實際上隻是肚子有點鼓。
深藍的主打招牌酒有好幾款。
他手中的雞尾酒入口帶著冰塊低溫的沁涼。
甘冽的白蘭地作為基酒,果香和木香縈繞在舌尖,淡淡的夏日甜橙味清甜,混合鮮奶油後口感多了絲綿密和醇厚。
這款酒很受女顧客的喜歡,並不刺激,在這種被強迫喝酒的怪異氛圍下,裴語竟生出品嚐美酒的愜意。
隻不過,,小肚子更漲了。
“請問我可以出去了嗎?”裴語低垂眼睫,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眸看不出什麽表情。
他做事情有分寸,以前喝酒少,就算要喝,也是小酌,從來沒有真正地試探過自己的酒量。
昏沉的漂浮感漸漸湧上大腦,潛意識裏有聲音在提醒他,不能再喝了,再喝會醉。
林舒星沒能如願地窺見他眼眸中的不甘心和屈辱。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氣了。
一想到自己要和秦深聯姻離開林家,以後林家隻有裴語一人,時間再長點,不就是裴語說了算。
“做夢呢?還剩這麽多酒,不喝完就別想走。”林舒星拿起冰桶裏的酒,開了瓶蓋嘩啦啦往杯裏倒。
“,,”
秦奮看著那瓶快七位數的威士忌,頓時有點頭疼。
他還想等吃蛋糕時自己開瓶炫耀。
秦奮低聲嘀咕:“這酒就算了吧,一杯上萬啊。”
他想著幫林舒星補刀,嘲諷一句裴語壓根不配喝這種酒,林舒星卻先一步說話。
“不就幾十萬一瓶嗎?一會我再重新點不就好了。”林舒星不耐煩地嘖聲。
這話一出,在場人的表情都變得微妙起來。
以前林舒星是林家小少爺,又是omega,身價高。
可現在他一個假少爺竟直接駁秦奮的麵子。
秦奮麵色陰沉,眸底也隱隱蘊著煩躁和怒火。
瞥見林舒星明媚的五官,他圖色,隻好將火氣壓下去。
裴語定定地看著眼前又被推過來的酒,,這件事就像是沒有盡頭,壓根停歇不了。
他是不是必須喝到嘔吐,林舒星才肯了結。
不然,幹脆直接不伺候了。
裴語迷迷糊糊地想。
可又想到酒吧好像是坐在林舒星旁邊那個男生的叔叔開的。
經理和其他同事對他都很友善,常常關心他,要是直接摔門走了,會不會責怪到經理身上。
耳邊是逼迫且模糊的聲音。
“繼續喝,這酒名貴,就當賞你的。”林舒星譏笑道。
其他人也跟著笑,裴語站在那兒,被當做肆意取笑的對象。
先前喝下的酒漸漸起了作用,大腦混沌微醺,裴語心間也浮現出一點兒委屈。
他並不打算外露自己的情緒,隻是下壓嘴角來表達這點酸楚。
他舉起酒杯,杯壁在燈光下反射著璀璨的光。
“幹什麽呢?”
“我怎麽不知道深藍還有這種潛規則,客人就能隨隨便便欺負服務員了?!”
秦毅陽奪過酒杯,拉住裴語的手臂往外走。
“你們可真行,要鬧事就滾出去鬧,以後再這樣,就別來深藍了,好好的地方被你們搞得烏煙瘴氣。”
在場的人還沒反應過來,正要開口質問。
深藍的經理連忙上前解釋:“各位抱歉啊,那位小先生是我們老板的弟弟,和小裴是朋友,不忍心讓他喝這麽多酒。”
正要發難的富二代和林舒星微微蹙眉。
他們紛紛看向秦奮。
“他確實是我小叔叔的表弟,,”
秦奮說,“既然人都被他拉走了,就這樣吧。”
和他這個旁支不同,秦毅陽和秦深走得近,他擔心惹出事,好聲好氣地勸林舒星算了。
深藍會員的審核並不嚴格,隻要在江城叫得上名字的人滿消費額就能申請。
酒吧環境好,酒水好,氛圍幹淨。
許多晚上要談事情的商人都會選擇在這邊。
最主要的是,這家酒吧在秦氏集團名下,那些人也想碰碰機會,在這邊露麵消費,以後尋求和秦氏合作的機會。
要是被深藍除名,傳出去名聲就不大好聽了。
這些富二代也是拿家裏的會員卡進來,不想給父母惹事,也就沒再糾纏上去。
“那是秦深的表弟麽。”
“他們是怎麽扯上關係的啊?”
“喝酒喝酒,不談這件事了,今晚不醉不歸啊。”秦奮給他們倒酒。
林舒星沉著臉不說話,秦奮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我生日,開心點。”
“知道了。”林舒星拿出禮物,“生日快樂。”
他們喝著酒,吃著蛋糕,又熱鬧起來。
有人突然問起:“不過我們剛才這樣對那個服務員,不會有什麽事情吧?”
“害,能有什麽事,,要是他受寵也不會出來當服務員了,是吧,林舒星?”
林舒星輕哼一聲:“當然。”
***
休息間裏,秦毅陽接了杯熱水遞給裴語。
“喝點水休息一下吧,我和經理說了,你今晚可以早點回去。”
裴語接過水杯抿了一口,微醺後他的聲音顯得更軟:“剛才的事謝謝你。”
他的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此時的裴語情況算不上好,臉頰暈開淡淡的紅,清澈剔透的眼眸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哦,沒什麽,其實也不用謝我。”
秦毅陽撓撓頭,“是我哥叫我把你拉出來的。”
“你哥?”裴語微微睜大眼睛,他雙手捧著水杯,白茫茫的霧氣蒙上鏡片,格外呆萌。
“對啊,就那天在醫院撞倒你的人。”秦毅陽說。
裴語輕眨眼睫,花了幾秒時間才想起男人的模樣。
五官輪廓立體深雋,鼻梁高挺,薄唇,身上帶著清冽好聞的味道。
那雙眼睛也很漂亮,平靜深邃,瞳孔是如墨的黑。
就連聲音也是極好聽的,比英語聽力的男聲還要好聽。
隻不過腿好像受了傷。
“原來是這樣,那能不能幫我謝謝你哥哥。”裴語溫聲溫氣道。
秦毅陽:“沒問題。”
坐著休息了一會,裴語說要去換衣服回家。
秦毅陽點點頭:“你沒事的話,我就回去繼續玩了。”
裴語:“好。”
***
幾分鍾後。
一輛邁巴赫停在深藍門前。
秦深偶爾會和蔣一柏過來喝酒,側門有直通專屬房間的電梯。
他撥通秦毅陽的電話:“人呢?你帶出來了麽。”
同學們還在鬼哭狼嚎,秦毅陽用手捂著電話,扯大嗓子喊:“帶出去了,我讓經理放他下班回去休息。”
“不是說喝了不少酒。”
秦深微微蹙眉:“他一個人回去?”
“是啊,不過我看他狀態好像挺好的,能說話能走路。”秦毅陽又嚷嚷兩聲。
聽見同學喊他過去玩遊戲,他快速地說:“哥,不聊了,同學在催我。”
電話掛斷後,秦深抿唇無言,指腹磨了磨手機屏幕。
“秦總,現在還要進去嗎?”助理扭頭問。
秦深垂眼,目光落在亮著淡淡藍光的“深藍”招牌上。
車窗開著,夜風灌進來,男人的黑發微微抖動。
一停下來,秦深又覺得自己臨時過來的舉動有點唐突。
他很少出現在公眾視線裏,更何況許多客人和他在生意上有來往。
有時候興頭上來要喝酒,也會提前清場。
風一吹,頭腦倒是冷靜下來。
在辦公室裏竄出來的想要過來見見少年的念頭沉了下去。
浪費大半個小時,有點荒謬了。
“不用,回去吧。”秦深淡淡道。
助理:“是。”
秦深透過車窗,望著不遠處。
車輛小幅度地啟動,漆黑的夜裏,一個纖細清瘦的身影慢慢走到光亮處,認出人後,秦深瞳孔微微縮了下。
少年動作很慢,好像每走一步,都在小心確認點什麽。
這是喝醉了?
秦深讓司機開過去。
車輛停在眼前,裴語和後座車內的男人四目相對。
他晃了一下神,發現對方和剛才腦海裏回憶的男人一模一樣。
裴語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走過去,俯身,湊近。
額頭極近距離地靠近。
秦深偏頭,嗅到淡淡的酒味,他清楚地看見少年的眼睫眨了兩下。
“哥哥?”裴語張了張唇。
他的聲音很輕,尾音也輕輕的,像毛茸茸的蒲公英刮了下心髒,有點癢。
和秦毅陽叫他哥的感覺完全不同。
秦深眸色深深,喉結上下滾了滾,正要說話,少年又是一聲。
“你真是他的哥哥,今晚的事謝謝。”裴語,兩隻手垂在腿邊,認真地鞠了一個躬。
秦深:“,,”
他輕咳一聲,瞥見少年眸底的醉意,問:“喝醉了?”
裴語重新站直,想了想,很緩慢地說:“沒、沒醉。”
秦深不信,眯了眯眼睛。
“真的沒醉嗎,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下。”秦深將手搭在車窗邊。
男人手腕上的表盤反射著光,很閃,也很吸引喝糊塗的小朋友。
裴語定定看著男人的手腕,腕骨線條淩厲明晰,金屬冷光的表帶和冷白的皮膚很搭。
他聽話地思考,幾秒後垂頭說:“好像醉了。”
“是好像嗎?”
“不是好像。”裴語咬咬唇,承認:“喝醉了。”
秦深視線落在少年鏡片後迷蒙的眼睛上,指節動了動。
“上車,我送你回去。”
裴語神情猶豫,手指攥著t恤的衣擺。
酒意上頭帶來遲鈍,要不是潛意識裏的謹慎,他前幾秒就一口答應了。
秦深嘴角小幅度地勾起:“就當做之前撞倒你的歉意,可以嗎?”
“這麽晚了,你又喝醉了,一個人不安全。”
裴語認為他說的有道理,於是上了車。
車裏彌漫著淡淡的香氣,靠在舒服的椅背上,裴語懶懶地眯起眼睛。
有點困了。
車輛向大道行駛,路過一個拐角時,裴語身子一傾斜,小半個身體趴在秦深的腿上。
那場車禍並沒有傷害到秦深的感覺傳導纖維,加上長時間的複健,秦深能感覺到壓在他腿上的重量。
少年躺在他的腿上,眼鏡歪了,露出小半張側臉。
他的皮膚很白,在車內小夜燈的照耀下,泛著一層淡淡的柔光。
眼睫也很長,閉著眼睛睡覺時偶爾會輕顫兩三下,像蝶翼。
司機低聲說了句抱歉。
“沒事。”秦深抬眸說,幾秒後他扶起少年。
還有不到百米路就要行駛到大道上,秦深問他:“送你回林家?”
裴語聽到林家,下意識皺起清秀的眉。
酒意放大他的情緒。
他連連搖頭:“不、我不想回林家。”
“那你有別的住址嗎?”秦深問。
裴語說出江鶴那套房子的地址,司機聽見,說:“秦總,到那邊要一個半小時。”
秦深考慮一番:“我送你到附近的酒店,你看可以嗎?”
得到肯定後,司機把地址設置成最近的三星級酒店。
說了幾句話,裴語的困意也慢慢地散了點。
他睜著迷茫的眼睛,光亮落在他的眼睛裏,像琥珀。
秦深見狀,心裏起了點聊天的心思。
於是問:“喝了很多嗎?”
裴語:“很多。”
秦深又問:“聽說是你弟弟逼你喝的?林家對你不好嗎?”
裴語委屈:“嗯,不好。他們都不喜歡我。”
秦深:“那你以後要一直留在林家嗎?”
裴語先是點頭承認,又很快地搖搖頭。
“不想,可媽媽病了。”
秦深對林家的事略有耳聞,隻是了解不多,如今親耳聽到,隻覺得這小孩身世確實有點可憐。
後麵的路途上,秦深沒再說話,反而是裴語借著酒意,像告狀似的傾述。
他搖晃秦深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說剛才在深藍裏,林舒星和那些富二代是怎麽讓他喝酒的。
“有的很苦,,有的很辣,肚子很脹,,不過alexander很好喝,甜的。”
裴語每嘟囔一聲,秦深的眉頭便皺得更深。
“深藍的員工可以拒絕客人無禮的要求。”
裴語重重地點了下頭,又吞吞吐吐地說:“可深藍老板是林舒星朋友的叔叔。”
秦深擰了下眉,他從秦毅陽那兒聽到秦奮和林舒星在一起玩。
他還以為灌酒隻是林家的私事。沒想到秦奮用他的身份壓人。
秦深眸底劃過一絲厭煩:“這件事我會查清楚,會好好處理。”
裴語歪著頭:“?”
***
幾分鍾後,他們到達酒店。
秦深在這裏住過,查詢身份後,他拿到一張通往最高層的頂級套房的房卡。
輪椅壓過走廊地毯,發出細微的聲音。
司機沒跟上來,助理跟在他的身後,少年挨著他走。
房門緩緩打開,屋裏亮起燈光,幾人走進主臥。
裴語看見大床,直接一躺,他舒服地眯起眼睛蹭被子,像小貓一樣慵懶。
“好軟。”
秦深笑笑,把房卡放在一邊小桌子上,扯了張紙條,寫下電話。
“今晚好好休息。”
趴在床上的裴語緩慢地坐起來,看著秦深。
秦深想起什麽,道:“以後你還是別隨便跟著人走,要是真被賣了,還得幫人數錢。”
裴語垂眸想了下,很認真地回:“我賣不了多少錢的,我不值錢。”
秦深微微怔住。
看著麵前低垂著頭的少年,他抬起手。
“怎麽會。”
溫熱的掌心觸碰到少年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
裴語呆住,眨巴眨巴眼睛。
“走了,你早點休息吧。”秦深收回手。
裴語乖巧地點點頭:“謝謝。”
胃裏忽地湧起一陣惡心,來得突然,裴語沒來及地控製,下意識撐著男人的膝蓋。
“嗚啊,,”
空氣裏立刻彌散開不好聞的味道。
等他再次抬起頭,對上男人烏雲密布的臉。
裴語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他小聲小氣地說:“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