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廣寒枝
第12章 廣寒枝
喬琬上一回進宮還是花朝節,如今已經過了上巳。那一日的心境還宛在昨日,今時已經又是一番境況了。
蕭氏見女孩兒自顧自地發怔,以為她是心有不安,撫了撫她的手道:“有我在,你且放寬心來。”
喬琬回過神,隻是笑道:“母親莫怪,我這是春困呢。”
近了宮門,便要落轎步行。喬琬自懂事起就被家人耳提命麵,在掖廷內不敢多行一步,不敢亂張望一眼。
今日她走在長長的宮巷中,抬眼是一片逼仄的春日晴空。這是她入宮走慣了的巷道,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地走進了這深深宮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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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內今日花團錦簇,進了宮門隻覺得香風熏人。
嘉寧公主早就翹首以盼,但見了蕭氏同來,倒還是撐著些公主的架子,互相見了禮便迫不及待道:“婠婠,你可來了!”
喬琬在母親麵前可端莊得很,她細聲道:“你我待會兒敘舊,還未給太後娘娘磕頭呢。”
八寶姑姑在一旁聽了這話,和氣道:“春日多雨,太後娘娘這些天都覺得潮濕疲乏。這兩日大好了,便也想著快些見到夫人與縣主呢。”
蕭氏與喬琬道:“承蒙太後娘娘厚愛。”
由宮人引著進了殿中,隻見殿內四角燒著小小的熏籠,似是以此驅逐春日的潮濕。熏籠內沒有燃香,隻有殿外的花香隱隱透入。
喬太後斜坐在榻上,半闔著眼睛,確有些神思倦怠。見是她們來了,太後讓一旁錘肩的宮人退下,麵上露出笑來:“可是讓你們久等老身了,我自是先給婠婠出個氣。”
喬琬知道這是指了訓飭康平伯夫人的事,母女二人忙道不敢,行了大禮。
太後命人賜了座,常喜公公和八寶姑姑又親自擺了果品點心,上了香茶。嘉寧公主坐在太後下首邊,隻眼巴巴看著,似有千言萬語要和喬琬說。
殿內一時靜了,太後端起茶盞又放下,終是歎了一聲,苦笑道:“要老身如何說,竟不知該如何說來……”
母女二人起身又拜下:“勞太後娘娘費心。”
喬太後下了坐塌,親自扶了她們起來:“我問了諶兒,他隻說是戀慕婠婠,求我成全……”
喬琬一驚,她驀然抬頭看向姑祖母,隻是無聲搖頭。
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聲音淡淡道:“別怕,我是知道你的。我隻是竟不知太子所想,也不知天子所思。”
喬琬知道太後所痛,或許這道賜婚的旨意連太後都不知是如何促成的。唯一可知的是,宣寧侯府起複無望。
蕭氏笑道:“承蒙宮中婚賜,隻是如今婠婠還未及笄,又有許多庶務要打理起來。臣婦想的是如今一齊準備著,待及笄後聖上賜下了婚期,也不至於手忙腳亂。如此還有許多禮儀規矩,倒要請太後娘娘賜下教儀嬤嬤才好。”
蕭氏的話像是一道活泉引動了死水,殿內的氣氛隨之一變,太後隻是又拍了拍她的手,也笑了起來:“很是,這些都該準備起來了。這些年我給謙謙和婠婠都留了許多日後可用的頭麵織緞,倒是這教儀嬤嬤的人選我還要想想。”
蕭氏道:“長春宮中都是太後娘娘身邊的老人了,不論哪位嬤嬤能賜入府中都是臣等榮幸,定是要尊榮養老的。這些日子婠婠不敢隨意出門走動,生怕有了什麽衝撞,惹的宮中不喜。萬幸前日拜會的是周皇後府中,老太君十分慈愛,倒是容忍得了婠婠的壞脾氣。”
提起周府的吳老太君,喬太後麵上的笑更舒展開來:“她啊……打小也是個淘氣的,前些日子她上了折子來,倒是說婠婠文靜哩。”
喬琬也笑道:“前些日子真是承蒙老太君照顧,隻可惜不敢隨意探望,擾了老人家清靜。”
喬太後喝了茶,此時心下已是鬆快許多,指了指她道:“你呀,受了委屈也不與老身說來。”
喬琬一時不知太後說的是哪件事,幹脆討饒道:“婠婠並沒有什麽委屈事呀。”
太後道:“先是東宮遞了話進來,後又有周府上來的折子,老身才知道那康平伯府不成樣子,外頭又是鬧得不行,看來是我這病養得太久了些。”
喬琬一時怔住了,東宮遞的話?是……太子。
嘉寧公主適時插了話道:“老七還教訓了那康平伯府的大公子一頓,給嫂嫂出氣呢!”
喬琬一下跳了起來,紅著臉拿了手帕去捂嘉寧公主的嘴。
太後被她一句冷不丁的“嫂嫂”逗笑了,但嘴上還是教訓著:“在祖母這裏渾說就算了,可別在外麵說漏嘴了,不像樣子。”摒除其他一切,太後對自己眼前長起來的兩個孩子的婚事,還有些樂見其成。
見太後逐漸放開了心事,幾人又逗趣說了些春日見聞。
喬太後想起喬琬及笄與婚禮諸事要與蕭氏相商,便對兩個女孩兒道:“你們小姑娘去院子裏看看花吧,謙謙憋了一肚子話要說呢。”
嘉寧公主與喬琬起身應喏,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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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婷婷嫋嫋地走出殿門,嘉寧公主就拉著喬琬幾步小跑,往自己所住的偏殿中去。
“你這是做什麽?”喬琬問她。
嘉寧公主屏退了宮人,這才背著手笑道:“我這是要審一審你,你和太子哥哥是怎麽回事呢?”
喬琬看著少女雙頰微紅,一雙眸子熠熠,無奈道:“我但凡進宮就是找你來了,在宮外也從未見過太子殿下,你說是怎麽回事呢?”
嘉寧公主捧著臉,笑嘻嘻道:“我小時候時常想,我的嫂嫂會是什麽樣的人。會是太子哥哥邂逅的貌美女子,還是父親賜下的陌生人,或者是個喜文墨的,或者是個謹小慎微的?也不知道我與她是否合得來,也不知道她怎麽看我與老七……哎呀哎呀,沒想到,最後會是你呀。”
喬琬有些好笑:“你想得倒是挺多……”
這話出口,喬琬又不禁有些心疼自己的童年玩伴,她雖貴為公主,卻自幼喪母。可是想起“長嫂如母”,喬琬又覺得有些羞赧,不複之前淡定。
嘉寧公主還是笑個不停,拉著她的手道:“這下可好啦,老七也讓我給你帶好。聽說他與你三哥相熟,知道你要成為我們嫂嫂,心裏也很是歡喜呢!”
嘉寧公主說者無意,喬琬聽了卻有心。前世父親為太子太傅,二哥是太子舊臣,三哥與楚王交好,宣寧侯府可不正是新帝眼中釘?今生這一切沒有改變,她嫁入東宮也可謂是債多不愁了。
思及此,喬琬一怔,或許太子也就隻是在天子安排的“太子黨”裏選中了她。
宣寧侯是天子親封的太子太傅,正是禦賜的“太子黨”。太子未被廢的時候,這層身份反而是安全的。
糟就糟在前世太子被廢,他薨逝後的五年裏,朝局動蕩,眾王結黨。
昭王登基前,楚王一直致力扮演著玉京紈絝,宣寧侯也稱病閉門多時。隻可惜這一切都抵不過新帝的疑心。
喬琬暗自握拳,原來上天已將路鋪在她的眼前!
喬琬在過去那些紛亂思緒中終於找到了一條明路,前世太子被廢的原因天子從未明言,隻說是有失體統,失了聖心。直到廢太子之時,天子都不肯多責難一句。太子薨後,天子更是常常流連毓園,在朝堂上怒斥諸王結黨。
隻有嫁入東宮,才能知曉太子被廢的緣由。她在宮中還有長春宮作為後盾,隻要想盡辦法保太子榮登大寶,力挽狂瀾,非此不可!
原來自己還是愚鈍如斯!她也曾輾轉反側,如何才能輔佐太子,如今所得,萬變不離其宗就是“聖心”二字!
“婠婠?”嘉寧公主喚她,“等你嫁入宮來,我就能常去元熙宮見你了。天下哪有比這更好的事呢?”
喬琬卻想得遠,前世太後薨後,嘉寧公主不願選駙馬,隻願出家為太後守陵。或許她是那場宮變的知情人,今生再不可如此了!
喬琬微微一笑道:“還有更好的事呢,嫂嫂定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哎呀!”嘉寧公主一時又好氣又好笑,“我要和太子哥哥說你欺負我!”
喬琬一時有些訕訕,她雖心中早有萬千思緒,要兢兢業業輔佐太子,可實際上她還全然不知太子的心思。
嘉寧公主見她如此,立刻又神氣了起來,捏捏她的臉頰道:“好吧好吧,嫂嫂別擔心,我向著你呢!”
她頑笑了幾句,拉了拉喬琬的衣袖,輕聲道:“待會兒你隨我出門看花,再悄悄出宮去。毓園近長春宮,有一處新開的門洞。太子哥哥說毓園清淨,開一道門方便祖母常去走動。如今我們去那處,太子哥哥要見你。”
那好似夢魘的一處門洞竟是太子所開?喬琬的心砰砰跳了起來,一時難言,隻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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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到長春宮的院子裏看了一會兒各地獻上的珍品牡丹,喬琬走馬觀花,隻聽嘉寧公主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末了,嘉寧公主吩咐宮人不必跟著,她們隻在宮門外吹風散步,實則帶著喬琬從一處花園小徑往毓園去了。
其實嘉寧公主帶著喬琬正大光明擺駕去毓園也屬常事,但她上回出宮偏偏不知在哪家宗室那裏聽了戲文,知道了個嬌俏小紅娘。如今她帶著喬琬走小路,心裏還有些趣味。
若是前世,喬琬是斷不會隨嘉寧公主做出這等事。可如今這事勢,猶如弓在弦上。或許也是她太想知道,太子對她可有吩咐。
又見了那道門洞,嘉寧公主卻說:“你且去吧,太子哥哥在竹林等你,我在此處守著。”
喬琬還想笑她說話不著調,但轉頭看向那門洞,那日古怪的懼怕之情又湧上心頭,怕那門後藏著未知之事。
嘉寧公主見她踟躇,突然笑了:“我在想你何時才會怕,原來並不傻。”
喬琬疑惑看她。
嘉寧公主慢慢沉下笑臉來:“婠婠,謝你信我,可你是否想過我暗中將你帶到此處,正是為了害你?如若這門後,不是太子哥哥,而是個陌生侍衛呢?”
喬琬往後退了一步,喃喃道:“可你……沒有理由啊。”
“這些年,侯府上將你教養得謙和懂事,卻忘了教你哪怕是看似親近之人,也會有不為人知的理由。”嘉寧公主款款道來。
喬琬想起康平伯府,頓時心如刀割。是啊,哪怕是看似親近之人,也會有不為人知的理由。自己怎麽又忘了呢?
“夠了!”一聲清喝道,“謙謙,你別嚇她。”
喬琬抬眼看去。
是太子。
作者有話說:
教儀嬤嬤是我的私設,對婠婠的主要用處就是禦賜吉祥物,出門在外不讓別人挑理
太子終於忍不住來相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