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血湖深深深幾許,冤債討討討來生。
酆都羅山有血湖二十四獄,凡墮胎損子,血湖產亡,夭橫損滅,冤讎不解,罪孽積山,沉於地獄,生血湖血井血池血硤,投身人婦,或投於內,受諸苦痛,萬劫難出。
……
那團毫無活力的肉和著漸凝的血液,在手術盤裡安靜地腐爛起來,她絕不敢再看一眼那盤模糊的骨肉,可那尚未成型的五官已經深深地印在她的腦子裡了。
「還帶走么?」戴著寬大口罩的醫生提著黑色塑料袋問道。
塑料袋裡的東西把塑料袋外「藥品廢料」這幾個字樣凸得輪廓分明。
「這是我的孩子是么?」看著袋子上的輪廓她喃喃自語。
「不要了,我要走了」這是她最後的言語。
夏風柔和,枝頭蟬歇,繁華都市的午夜街頭上,霓虹閃爍依舊,夜市火熱依舊。城市的各個角落裡都充斥了****和喧囂。
她終於感到勞累了,兩旁街燈直照得她眼裡的世界宛如萬花筒般眩目,燈影流火第一次在她來到這城市的第六個月,她感到了刺目。
為了不爛在黃土裡,她來了。在這龐大的鋼鐵森林裡,她為眼前的風景而激動:她為情人的親吻而顫抖。她知道她再不用回到黃土裡,用血肉來補償越來越貧瘠的土地。
但每件事物都是有代價的。
所以她妥協了,就像她賭上一切與他逃出去的時候一樣,為了不再回到那些爛泥中,她讓她的孩子爛了,爛在土裡,爛在她最鄙薄無知的地方。
……
她是從醫院後門出來的,卻憑在護城河的欄杆上直到午夜,一排排淡藍色的霓虹燈帶被裝在院樓前的綠化帶中,淡淡的燈光打在醫院的牆上折散出來無數光暈,隱隱如塵圍於樓前,比較之下院樓高出就顯得格外幽暗,回首望去醫院主樓就如一頭休憩野獸橫卧在地獄血池之上。
午夜過後,河水賦予夏風的清涼也漸轉作寒冷,都市也在醉醺之中睡去。河水靜流,夏蟲無聲。她很累,卻也輕鬆許多。或許一切都可以再來,她這麼想著。
「哇—啊——」嬰孩的夜啼在巷子深處傳來,又戛然而止但這也足以讓她頭皮發麻了。
街上很空,有幾隻飛蛾在燈下飛舞。模糊的五官,「藥品廢物」這些東西又在她腦子裡悄悄浮現。
「咯吱……咯吱……」緩慢又尖銳的聲音也從那條巷子里傳來。、
「哇—啊——」一聲又一聲的哭喊傳進巷弄里變作多少回聲,交織重疊起來,而在這哭聲之中又隱隱又夾雜了許多雜碎低語,或笑或哭不辨男女。夜啼消止,低語聲倒愈發清晰。
「我的好媽媽——下班回到家——」暗影之中的兒歌聲斷斷續續,不絕如縷,沒有由來的恐懼從心底襲擊而來,使得她那貧血的臉變得更加蒼白,在這一刻她幾乎要尖叫起來。
「嘩——啪——」一戶窗戶被打開了,她驚得往哪裡看去,只發現屋子裡昏暗的燈火把窗口一位微胖的女子連同他她懷中的嬰孩一同映出,在清風撫慰下孩子很快就停止了哭鬧,甜甜睡去。
「滴——」一輛計程車在她身邊停下「姑娘,去哪裡?」
車燈直直的射入深巷,她並沒有回答司機的話而是看向巷子。幼兒園的大門口的米奇在燈光下顯得臉色蒼白,門上條鐵鏈隨風搖擺,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滴——」計程車鳴了一聲喇叭,緩緩離開。
她呆立良久,方才緩過神來,繼續前行。
但不知多久,當她回過神時,耳邊又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四周,而瞬間她臉上就寫滿了「不可能「,隨著她越發的肯定,這疑惑也轉成了恐懼。
路燈之下,飛蛾亂撲,那鐵鏈和大門碰撞的聲響從漆黑的巷弄里傳來,那窗口還開著,,昏暗的燈光還在,只是沒了那對母子。
她有些不知所措了,深吸了口氣后死死望著不遠處的那個街燈,咬著牙奮力跑去。
不多久她就再無一點力氣了,只能扶著那個作為目標的燈柱,忍著衝擊著她的腦子的眩暈感,大口大口地喘氣。
……很不幸。
「咯吱.……咯吱……」金屬間的的碰撞聲依舊機械、單調,依舊從那漆黑的巷裡傳來、灌入到她的耳朵里,一點一點衝擊著她的耳膜。
「哇——啊——」嬰孩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她腦海深處傳來,模糊的五官與「藥品廢物」更是不可阻擋地在她腦子裡浮現。
模糊的臉在那一刻是多麼清晰啊,黑色的眼珠在薄薄的臉皮下映出絲絲血色,眼睛之下的鼻口還都未顯輪廓,擠作一團,難以辨認,只有幾根黑髮倒是顯眼。
她死死地盯著前方的路燈不敢眨眼,然後不顧一切沖了過去。
「哈……哈.……」眼淚和鼻涕充塞了眼睛、阻塞了鼻孔,血腥味在她的口腔里慢慢彌散開來,她幾乎要倒在地上了。
「咯吱.……咯吱……」長滿紅銹的鐵鏈相互擠壓,直迸出一地的紅屑。
小小的巷口宛如幽冥深處的惡犬之口,回蕩著無盡的雜響,堪堪擺在她的眼前,她,逃不了。
萬籟俱寂,愚笨的飛蛾,終於被滾燙的燈泡傷到翅膀,墜到地上不斷抽搐。沒有蟲鳴,沒有水流,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在這異域里回蕩。(她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不敢動彈)「窸窸窣窣」陰影里到開始嘈雜起來,還如方才、低語雜碎,或哭或笑,亦近亦遠,不辨男女。
「我的好媽媽——下班回到家——」兒歌再次響起——從那深巷裡的幼兒園飄來的。
「勞動了一天,多辛苦呀!」多少孩子在唱呢?字字清晰卻又如風中紙鳶,將斷——不斷.……
「媽媽媽媽快坐下」停了,這異域又回歸了,方才的死寂、那沒來由的歌聲,也都沒來由的消失了,似是飄散在了空氣中,遁於無形。
路燈閃爍,陰影們開始聚集了,燈火照耀下的地方,色濃如墨。
「媽媽!」一隻腳踏進了這片光的領域。
那隻布娃娃艱難的在陰影中探出身來。
「媽媽」它張開雙手向她挪去。
「媽媽——」它身上的電子合成器的聲響——呆板,死沉。
無數陰影隨在它身後,不慌不忙,吞噬著街燈下的光明。
「媽媽——」那碧眼黃髮的娃娃喊著。
……
橋下傳來一聲落水的轟響,水面平靜如鏡,幾隻飛蛾的倒影,在圍著街燈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