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之彤微微抬起了下巴,白皙的脖頸線條筆直而優美,顯得她纖細的身形越發挺拔,優雅如白天鵝般。
她望著眼前這個比她還高了一寸的少女,振振有詞地徐徐道:
「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馳。」
「為女子者,品貌德行缺一不可,世家主母還需要再添一樣,才。」
她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好幾個王妃聽著也是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
如果是普通人家娶妻,只要品貌德行尚可,能相夫教子就行。
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就不同了,這要是娶一個不會理家的無才之人,那就是亂家之本。
娶妻不賢,禍三代。
袁之彤依舊看著楚千塵,立刻就感受到周圍的氣氛發生了一種微妙的改變。
她的腰板挺得更直了,接著道:「我袁家以詩書傳家,我幼承庭訓,熟讀女誡、女訓,自小得以親聆父祖名儒的教誨,后又受業於雲林居士。」
「我們袁家是算不了什麼,但我也是太後娘娘的外甥女,王妃這樣,把太後娘娘擺在哪裡!」
袁之彤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自傲於自己的家世。
她從不覺得她有什麼比不上楚千塵的地方,不,她明顯比楚千塵更出色。
她的父親位至一州布政使,太后是她的姨母;
而楚千塵的父親卻是一個階下之囚,甚至於侯府的爵位也不知何時會被皇帝奪走。
她拜於名師之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
而楚千塵不過是一個小婦養大的庶女,除了這張臉,楚千塵還有什麼拿得出的,她還能拿什麼和自己比?!
袁之彤傲然而立,雙手在袖中握得緊緊,指甲掐進了柔軟的掌心,壓抑著心底的羞惱。
楚千塵實在是欺人太甚,既然如此,自己也不用顧忌什麼。
此刻的袁之彤腦子裡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就是要扳回局面,要讓對方當眾丟臉!
竹棚中,一片肅靜。
皇后微微地笑,神色比之前緩和了不少,覺得自己沒挑錯人。
這個袁之彤還算機靈,知道把殷太后拉出來壓楚千塵一籌。殷太后與袁之彤的血緣關係,就是袁之彤在這場博弈中天然的優勢。
「外甥女?」楚千塵漫不經心地低笑了一聲,反問道,「可令堂不是姓童嗎?」
太后姓殷,袁夫人姓童。
也就說,殷太后與已經過世的那位袁夫人根本就不是親姐妹。
那些王妃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興味起來。
袁之彤臉一熱,急切地說道:「家母是太後娘娘的表妹!」
她不說還好,一說,那些女眷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畢竟誰家沒有個一表三千里的親戚呢。
原來這位袁姑娘是殷太后的表外甥女啊!
「母后這些年為了先帝吃齋念佛,對人一向慈愛寬仁。」楚千塵又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哎,罷了,母后高興就好。這誰家沒有個……在民間這叫什麼來著?」
琥珀與楚千塵十分默契,立即就介面道:「打秋風的親戚!」
「噗嗤!」
不知道是誰笑了出來,其他人顧忌皇后沒敢笑出聲,但也忍不住悶笑起來,肩膀微微抖動著,還有人假裝用帕子擦拭嘴角掩飾臉上的譏笑。
可不就是嗎?!
一個「一表三千里」的表外甥女就敢左一個「姨母」、右一個「姨母」地喚太后了,這不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嗎?!
袁之彤:「!!!」
袁之彤怎麼也沒想到楚千塵不過寥寥數語又一下子把風向給轉變了。
她只覺眾人略帶譏誚的目光像一根根針一樣扎在了她身上。
「袁之彤,」楚千塵笑吟吟地直呼其名,語調不緊不慢,話中的內容卻是犀利至極,「你假借母后的名義在我面前狐假虎威,假傳懿旨,你真以我現在見不到母后,就沒法揭穿你嗎?」
竹棚上掛著的一盞盞燈籠散發出柔和的燈光,籠在她臉上,衣裙上,形成一層朦朦朧朧的金輝。
楚千塵依舊在笑,笑容清淺,氣質高華,整個人恍若夜空中的一彎皎月,又彷彿一朵天山山巔的雪蓮花。
如此的高貴,也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袁之彤:「!!!」
袁之彤瞳孔猛縮,在短暫的愣神后,連忙道:「胡說!王妃你不能這樣往我頭上潑髒水!」
這一瞬,袁之彤的心有些亂了,不知道楚千塵是真的知道,還是在詐自己。
不可能的,楚千塵自賞花宴后就再沒進過宮,她不可能知道的。
袁之彤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指甲把掌心掐得更緊了,眼圈發紅,大概也唯有她自己知道藏在心底的恐懼與不安。
「你不是說,母后讓你傳口諭嗎?」楚千塵隨手撫了下袖子,雲淡風輕,「那就說說吧。」
「……」袁之彤微啟唇,喉頭髮緊。
她白天跟宸王說殷太后托她帶話,只是想藉此跟宸王搭上話,不過是私底下的事。
現在這麼多王妃、公主都在場,萬一被人發現她所言有虛,那就是假傳口諭之罪,連皇后也保不住她。
袁之彤抿著唇,遲疑了。
下一瞬,就聽聞又一聲低低的嗤笑聲鑽入她耳中。
「怎麼?今天下午還說得煞有其事的,現在就說不出來嗎?」楚千塵輕笑著,容色嬌艷,從容自若。
袁之彤的心更亂了,覺得楚千塵似乎把自己里裡外外地看透了,她似乎很確信殷太后根本就沒有讓自己傳話。
袁之彤的眸中閃爍不定,對於殷太后的感覺很是複雜。
起初,袁之彤也曾以為太后對她是有幾分另眼相看的,畢竟太后對她很是親和,還賞賜了她不少衣料、首飾。
可漸漸地,袁之彤就發現了,殷太后不過是把她當作是逗樂的小貓小狗似的,她對著太后說上幾句好話就像是小狗討寵般,殷太后樂得聽,也高興賞她兩樣東西。
但也就僅此而已,其他任何實質性的好處都沒有。
殷太后既沒問起父親的差事,也從未答應過她任何事,就是她提出想去宸王府給宸王請個安,認個人,太后都沒應,恍若未聞。
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已,連皇后都不知道,皇后一直以為太后很喜歡她,也因此皇后很看重她,這次特意帶著她隨駕冬獵。
那麼,楚千塵又是怎麼知道的?!袁之彤暗暗咬牙。
周圍其他女眷的目光都落在了袁之彤身上,譏誚之意更濃了。
她們不知道袁之彤到底有沒有假傳太后的口諭,但現在看袁之彤這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就猜到其中有鬼,袁之彤怕是仗著太后表外甥女的身份到宸王妃跟前耍威風去了!
這袁家姑娘還真是上不了檯面!
其他人灼灼的視線讓袁之彤覺得如芒在背。
山風狂卷,吹得周遭的樹木吱嘎作響,旁邊的一盞燈籠驀地被山風吹熄了,竹棚中的光線也隨之暗了一些,襯得袁之彤的小臉有些陰沉。
她如果再不做點什麼,就代表楚千塵所言不假,恐怕明天所有人都會知道她借著太后狐假虎威,那她以後還如何在京中立足!
祖母教過她的,想要壓下一件事,就必須用一件更大的事來轉移別人的注意力。
袁之彤的眸色一點點變得深邃,漸漸地醞釀起一場風暴。
「王妃,我本來也不想說的……」
袁之彤微咬下唇,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彷彿她是被楚千塵所逼。
氣氛變得冷凝起來。
不想——
這時,皇后沉聲喝止住了:「夠了!」
皇後面無表情,眼神陰沉,心裡對袁之彤又嫌棄了起來。
哎,這個袁之彤終究年輕氣盛,再任由她說下去,只會越說越錯,無可挽回,那麼,袁之彤這枚棋子就廢了。
在沒有其它更好的棋子前,袁之彤還得留著。
怎麼說她好歹和太後有點親戚關係,而且太后對她也不錯,每每她去請安,太后都會留她說話、用膳,還賞了她不少好東西。
皇后冷冷地掃視了袁之彤一眼,對於袁之彤藏的那些小心思,心裡明白得很。
自皇帝登基后,太后就一直躲在壽寧宮中不怎麼見外人,不理俗事,還是第一次對一個臣女這麼另眼相看。
袁之彤得了太后的寵愛,便有些飄了,一時忘形了。她應該是想假傳太后的口諭去壓一壓楚千塵,結果反而被楚千塵壓制了。
這種事皇后在宮裡可見多了,她扯了下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袁之彤不敢看皇后,只能閉上了嘴,小臉微垂,努力地調節著情緒。
方才她被楚千塵激得一度暴怒,差點就失去理智,可經過皇后的打岔后,她終於冷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太衝動了。
還未到時候。
楚千塵與二皇子的事是她手上最有分量的一個籌碼了,如果現在說出來,那未免也太浪費了……而且,宸王不在這裡,現在說,效果只會大打折扣。
袁之彤連著深吸了幾口氣,慶幸自己沒有衝動。
不著急,她一定要選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再說。
她一定要一舉將楚千塵打落塵埃,讓她成為人人恥笑的下堂婦,從此再無翻身的機會。
「袁姑娘,」琥珀昂著下巴對著袁之彤逼近了一步,輕蔑的目光在袁之彤臉上打了個轉,趾高氣昂地說道,「好狗不擋道!」
「……」袁之彤臉色又是一青。
狗仗人勢,一個婢女也敢這樣對她!
她差點又要控制不住,但終究忍下了,憋屈地側身讓開了,雙拳捏得咯吱作響。
本來,她也不是對宸王勢在必得,是楚千塵欺人太甚,把她逼到這個地步的。
今夜過後,難免會有人懷疑她假傳太后口諭,也唯有嫁給宸王,才能讓所有人閉嘴,才會成為證明她清白最好的方式!
她半垂的雙眸中似那蓄滿陰雲的天空,泛著一股子陰冷之氣,外表低眉順眼。
楚千塵望著皇后,語氣淡淡地嘆道:「皇後娘娘怎麼總給三公主挑這樣的伴讀呢?!」
她搖了搖頭,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就足以令在場眾人浮想聯翩。
楚千塵再也沒看袁之彤,轉過身,施施然地走了。
才剛走出兩步,後方就傳來一記重重地拍案聲以及皇后惱羞成怒的怒斥:
「袁之彤,還不給本宮跪下!」
「你以下犯上,對宸王妃不敬,本宮就罰你戒尺十下。」
皇后的聲音一字比一字響亮,怒意洶湧。
楚千塵微微一笑,吩咐琥珀道:「去把我的馬牽來,我去那邊走走。」
「是,王妃。」琥珀趕忙應諾。
主僕倆無視後方眾人灼灼的目光,翩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