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田小強是個窮苦人,和很多人一樣,他沒有土地,靠給別人打零工的錢養活父母和孩子,儘管這樣,他只能讓家人飢一頓飽一頓的維持生活,他是封建社會中眾多悲劇人物中的一個,在飢餓和貧困中活著,他終究會想他父母一樣積勞成疾,被病痛折磨,每次父母疼痛難忍的時候他總是推著小推車,車上墊著稻草,把他們從城外推到城裡,推到李家藥鋪,讓妙手會給他配一點止疼葯。


  妙手說,你父母得的是絕症,我給你配的葯,有地龍,蜈蚣,蠍子。這些葯是都是大毒之物,中醫用來治療癌病。小強知道父母已經病入膏肓。


  小強跪在妙手前面,泣不成聲,謝謝叔,我不要您治好他們,您給我配點止疼的葯,讓他們少點折磨就好,我想讓他們平靜地離開。


  回春趕緊跑過來,將他扶起來,小強哥,你快起來,我爹不回收你錢的,然後回春又跑到兩位老人面前,撫摸著他們的額頭,他不忍看他們疼痛難忍的樣子,他想,撫摸是最好的疼愛方式了。


  妙手拉著小強的手說,你放心,我會儘力讓老人平靜地離去,你是個孝子,就憑你這份孝心,我不會袖手旁觀,我不僅要讓他們不痛苦,而且要讓他們多活幾年。


  這樣的場景,李妙手和回春總是遇到,他們父子倆總是像救世主一樣,盡心儘力,絲毫不怠慢。


  所以,回春大婚,他一大早就來幫忙,這對他來說是報答李家唯一的方式了。


  小強一手捏著沉甸甸的銀錠,一手捏著那個紙包,他陷入了抉擇,李家對他就像救命恩人,而此刻他一家人的性命在別人手裡捏著,他想哭卻又忍住淚水,他以極大的心理承受力買好了廚師安排他買的菜,挑著兩大筐菜,他反而覺得步履輕盈,走到李家門口,他把銀錠和紙包裝進胸口的口袋。


  菜來咯,幫忙的收菜。


  他穿梭在李家院子里,看著忙得不亦樂乎的李妙手,他感覺妙手在盯著他,他趕緊回頭躲到人群里,又看見了回春,回春也在死死地盯著他,他又趕緊跑到廚房,卻發現所有人都在盯著他,他無處可躲,又跑到柴火堆里,柴火堆里像是長了無數雙眼睛,他嚇得四處遊盪,他覺得所有人都在盯著他,他走到廚師後面,廚師對著他喊,小強,你四處轉悠什麼呢,看看雞湯好了沒?


  小強走到湯鍋前,打開鍋蓋,滾燙的雞湯里翻滾著一隻只肥碩的老母雞,那些雞朝著他眨眼睛,他趕緊蓋上鍋蓋,他不自覺地用手摸了摸胸前的紙包,紙包還在,銀錠被提問焐得發熱,這個時候,他只要掏出紙包撒在鍋里,然後他可以給父母治病,讓孩子去讀書識字,再蓋一間磚瓦房。


  他把手伸進胸前,他摸到了紙包,他想捏住紙包往外掏,卻發現捏著紙包的手異常沉重,他鬆開了紙包,有感覺很輕鬆。


  他咬了咬牙,掏出紙包,跑到鍋堂,把紙包扔進了鍋堂,他看見紙包在鍋堂里瞬間被火包圍,然後露出白色的粉末,然後隨著藍色的火苗化成了灰,他知道化成灰的不止是那個紙包,還有他的父母和孩子。


  他在這一刻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李家人對他不薄,李家人救了很多像他這樣的窮人,他不能為了苟且偷生,害了這家好人,所謂善有善報,小強在不經意間讓李家得到了善報。


  回春和二牛應付著來客的祝福和敬酒,他們早就期待著拜堂入洞房,晚上,酒足飯飽,賓客離去,熱鬧了一天的李家逐漸冷清下來,幫忙的夥計和廚師收拾好傢夥推著車走了,遠親也趁天沒黑透趕路了,喝了茶也離開了,小強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家裡走,走過熱鬧的集市,走出高大的城門,走過泛綠的麥田,走到月亮當頭。


  他惴惴不安,他惶恐不已,那塊沉甸甸的銀錠隨著太陽下山又開始變得冰涼,他感覺全身發冷,他坐在路邊,卷了根煙抽了起來,他看著家裡的草房,火光衝天,照亮了半邊天,卻寒了他的心。


  他丟掉抽了幾口的煙捲,瘋了一樣往家跑,爹,娘,我的兒,我的閨女……他的喊聲撕心裂肺。


  正如黑衣人說得那樣,災難來得如此快,快到他一支煙捲都沒有抽完,他從熊熊燃燒的火中抱出了他的爹,抱出了他的娘,抱出他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兒女……


  他全然不顧被燒得遍體鱗傷的身體,癱坐在地上,他把爹娘兒女並排放在地上,此時他們是四具面目全非的冰冷屍體,他忘了哭,忘了什麼叫撕心裂肺,他不再害怕了,因為他的親人都死了,他也不關心黑衣人是否會置自己於死地。


  他坐在他的父母和兒女旁邊,彷彿他們還活著一樣。


  他腦子裡想著的是報仇,可是他該找誰去報仇?此時,那個黑衣人在他心中不再高大,他不再恐懼他。


  報仇,這是田小強心中唯一的念頭。


  他大笑著,我他媽什麼命?唯唯諾諾,貪生怕死,結果呢,老婆沒了,父母孩子都沒了。他大笑著,那個他住了幾十年的房子正在努力擠出最後一點火星,奄奄一息。


  他在屋前用雙手扒著堅硬的土地,他要讓他的父母和孩子入土為安,他他用盡全身力氣挖著,挖斷了指甲,挖破了手指,冬天乾枯的泥土沾著他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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