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論策(二)
三位書生一聽秦書淮說出這等妄語,紛紛臉色一變,低下頭不再言語。心裡卻都是冷笑,這小子果然是個愣頭青,咱們在這議論朝政是可以的,但是他這麼一說就有蠱惑民心、誹謗朝廷的嫌疑了,弄不好引來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這種沒腦子的武夫,還是離遠點好。
秦書淮見幾人都不再說話,覺得無趣,便準備打道回府。剛才喝的酒有點烈,腦袋有些暈,走路都有些晃,心想以後還是少喝點酒為好。
卻不想剛起身,一個高大幹凈的漢子走了過來,對他說道,「這位兄弟,我家主人請你上去一敘。」
秦書淮半醉半醒,看了眼來人,說道,「你家主人是誰?」
漢子淡淡一笑,道,「兄弟不必驚慌,我家主人只是想與你聊聊天而已。」
秦書淮大手一揮,道,「誰驚慌了?帶路!」
跟著漢子來到了二樓一個精緻的包間里,只見裡頭坐著一個錦袍老者,約六十來歲的年紀,頗有威嚴。
秦書淮意識到自己可能遇到了大人物,酒也醒了一半。
老者沖秦書淮和氣一笑,說道,「書淮小友,可否陪老夫喝兩口?」
秦書淮雖有醉意,不過還是呵呵一笑,道,「小子敢不應命。」
兩人喝了幾杯,老者又道,「小友方才一番策論,當真是別開生面,讓人醍醐灌頂。老夫冒昧地問一句,小友師承哪位高人啊?」
秦書淮一愣,原來這老頭之前一直在旁聽。想了想,如果說是自己想出來的,恐怕老頭也不信。於是隨口胡謅道,「家師無崖子,不過想必先生應該沒有聽過。」
老頭眉頭微皺地說道,「無崖子?慚愧慚愧,此等高人老夫竟未曾聽說。如是方便的話,小友可否引見?」
秦書淮搖搖頭,說道,「家師已經仙去了。」
老頭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此等大才,卻是可惜……書淮小友,不知尊師是哪門學派啊?」
秦書淮隱隱感覺這老頭不簡單,心想若是能引起此人注意,未來可能會有所助益,所以這牛逼得好好吹一番才是。
脖子一揚,一臉傲然地說道,「家師只收了我一個徒兒,倒沒有說咱是哪門學派。不過,每逢節氣家師都要供奉鬼谷子先生,想必他便是我們祖師爺了。」
老頭眼睛驟然發亮,不由奇道,「鬼谷一派?小友,尊師平常都教了你些什麼?」
秦書淮嘆了口氣,說道,「家師博學淵源,天文地理、時政農務,縱橫之道、鬼謀之法,無所不精。只可惜家師去的早,小子只學了點皮毛而已。」
老頭將信將疑地看著秦書淮,沉吟了會,又說道,「小友確實只學了皮毛而已。方才小友一番遼東策論,看似洞若觀火,實則只管中窺豹,見一斑而不見全身而已。」
秦書淮說道,「願聞先生高見。」
老頭說道,「遼東之患,並非一地之患,而是全局使然。小友所說的這些,並非朝廷不知,無奈掣肘良多,不是三言兩語便可解決的。」
秦書淮點頭道,「先生所言極是。大明之患,遼東不過是三者其一而已。」
「哦?三者其一?」老頭喝了口酒,饒有興緻地說道,「哪三者?」
秦書淮淡淡一笑,道,「那就得先請教老先生大名了。」
老頭哈哈一笑,道,「你這潑皮小子,吊老夫胃口。」
秦書淮一本正經地說道,「並非小子吊胃口,而是家師教誨小子,對有些人說得真話,而有些人卻說不得真話。」
老頭笑道,「尊師果然有道。那麼,老夫姓孫名承宗,字稚繩,不知夠格聽小友一番真話否?」
秦書淮雖有一定心理準備,不過聞言還是一驚。
孫承宗,這如雷貫耳的大名他豈能沒有聽說?他是天啟皇帝的恩師,也是袁崇煥的恩師,是明末唯一可稱得上戰略家、軍事家的大人物。就是他一手修建的關寧防線,為大明延續了二十幾年的命脈。他坐鎮遼東期間,遼東安寧無比,后金根本連進攻的念頭都沒有。總之,他有當朝文官所沒有的眼光和戰略。雖然他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可算是大明僅存的尚還清醒的文人之一了。
算起來,孫承宗在天啟五年自請罷官以來,至今已經在野四年了。不過在野歸在野,他依然是崇禎倚仗的智囊。而且根據歷史,己巳之變后他會被再度啟用,官至太傅。
總之,這個大腿不可不抱!
秦書淮當即起身,深深地行了個大禮,說道,「原來是孫閣老,小子方才有眼不識閣老,實在是孟浪唐突了。」
孫承宗哈哈大笑,說道,「繁文縟節就免了,老夫只問一句,小友可以說真話了嗎?」
秦書淮說道,「閣老面前,自無妄語。如剛才所說,大明之患有三,非在閹黨,而在遼東、文官、武林三處而已。」
孫承宗微微頷首,若有所思了一會,又淡淡一笑道,「遼東之患路人皆知,武林之患也暫且不說,這文官之患倒是新鮮,小友可否詳說一二?」
秦書淮道,「所謂文官之患,即是文官結黨營私,大搞黨爭。他們奉行非我朋黨,其行必惡。試問我大明朝以來,多少有才之士因為文官攻訐而下台的?」
一提起文官集團,秦書淮就滔滔不絕地大罵了起來。
明朝末年的文官,從根本上就是小資產階級、官僚階級利益的代言人,縱觀整個中國歷史,他們可以說是最赤果果、最無恥的維護本集團利益的朋黨團體。比如,明末以東林黨為首的文官集團打著「不與民爭利」的道德大旗,堅決抵制向工商業和礦業等徵稅,卻主張對農業徵收重稅,以此來彌補國庫的空虛。要知道明末已經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工商業者掌握了大量的財富,放棄這麼優質的稅源,需要向底層的農民徵收多少稅才能彌補?可以說,正是他們的畸形稅收政策導致了明末農民起義不斷,也導致邊關將士軍餉不足,間接幫助后金崛起,最終滅了明朝。
這只是一方面。明末的文官還對吵架情有獨鍾,不管是百官、首輔甚至是皇帝,只要稍稍做的有些瑕疵,一大群文官便會群起而攻之,試想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誰還能大膽地進行改革?
更讓人鄙夷的是,這群文官天天以「清流」自居,不但空談理想卻無一可行的措施落地,而且到了滿清入關后,除了少數幾個鐵骨錚錚的讀書人抗爭到底,很大一部分文官都做了他們曾經最鄙視的事情——投降。最著名的當屬明末東林黨的領袖錢謙益,喊了一輩子的禮儀廉恥,也曾用此攻擊過無數政敵,卻當清軍兵臨城下,一代名妓柳如是要拉著他跳河殉國時,竟以「水太涼」為由拒絕了,最後跪在城門口迎接清軍入城。連個娼妓都比他有氣節,由此可見所謂的「清流」到底是什麼樣的一路貨色。
秦書淮早已決定,若是有一天自己執掌東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朝中的文官集團,即便因此背上千古罵名也無不可。
狠狠地罵了一通,罵的孫承宗的臉色相當難看,秦書淮這才想起來孫承宗也是個文官,而且還是個大文官……
趕緊解釋道,「那個,孫閣老,我並不是說您,我說的是那些結黨營私的文官。」
孫承宗淡淡一笑,道,「無妨。老夫讓你說真話,你說便是了。」
兩人相談甚歡,直至飯館打烊才依依不捨的告別。
臨走之前,孫承宗送了秦書淮一本書,說道,「書淮小友,此番匆忙不能與你暢聊,不如十日之後,我們在京師柳是書館再見如何?」
秦書淮求之不得,便立即說道,「小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