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虎鶴)
「這老頭要害我!」虎子一邊叫著,一邊使勁用右手去碼那個圓環,意圖將這不明物體撥離自己的身體,奈何這圓環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偏偏堅硬得像金鐵一般,虎子搗鼓了半天,愣是沒將它往下移動分毫。倒是自己被弄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祁曉軒臉一沉,轉身擋在虎子面前,「若您不是來看病的,就莫怪在下不客氣了!」
眼見房中氣氛突變,竟成劍拔弩張之勢,可那老先生卻依舊是不慌不忙。抬眼看了看面色不豫的祁曉軒,老先生哈哈一笑道:「恩公莫要如此緊張,小老兒不過一村醫罷了。而這小東西——」指了指虎子手上的圓環,「正是老身看病的工具。」
「這是看病的工具?」祁曉軒聞言暗自鬆一口氣,繼而頗為驚奇地看了眼虎子手上的圓環,「可我看此物能凌空消失,且能變換形態,分明就像一個法寶……可是,看先生身上卻並無多少法力……」
「非也非也,」老先生搖頭晃腦,「此物並非法寶,乃是一家傳法器,老身能使用它,更多的是靠的祖先留下的口訣罷了。」說著不好意思地笑笑,「實在是慚愧,天賦平平,不像二位恩公,役使法寶這樣的事情,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嘿嘿,還是讓老身為這位恩公把把脈吧……」
說完也不再多言,微微閉上雙眼,右手手指捻動,口中也默默地念著些什麼。
祁曉軒靜靜地觀察著這位老大夫的手法,不由點點頭。雖然他自己也曾在家中看見過用法器作為輔助手段的大夫,但連把脈都用法器隔空的卻是真沒見過,不想再這偏僻的山村中竟能見到如此醫道奇人,想必醫術高明,也是頗長了些見識。不禁想起了入雲村那頗具富貴之氣的村長屋宇,看來此處還真是不那麼簡單……
「嗯……」
半晌,這老先生方才緩緩睜開眼睛,頷首道:「這位虎子恩公身體強健,即便受了些衝擊,筋骨卻無大礙。只是內腑之中頗有些淤血,倒應化去才好,否則時間長了,難免會惡化……」
祁曉軒又在心中點了點頭,果然不是庸醫。
「不過……」老先生拖長了聲音,眉頭緊皺,「這腹中卻是有些不同,倒不像受傷,然則陽氣大盛,律動頗有規律……」
眼中精光一閃,詫到:「莫非是……」
難道他猜到了?
祁曉軒大驚。
難道他猜到了?
虎子大喜。
只見老先生轉頭向身後警惕地望了幾眼,方才慢慢轉過頭來,眼神複雜地看著祁曉軒和虎子,沉吟少許,緩道:「胎動!」
胎
動
虎子僵住了。
祁曉軒也僵住了。
什麼,他說什麼?
這老先生見虎子二人僵在那裡、並未答話,心下瞭然,面上卻是親切的笑笑:「二位恩公不要著急,男身懷孕這種事情,雖然並無先例,然而卻並不是無法理解——你們放心,老身雖然年紀比你們大些,卻不是那般迂腐不化之人,不會就因此對你們持以異樣的眼光的……」
「不過,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們,」老先生起身正色道,「我進門時觀虎子恩公腹大如懷胎六月,然而片刻之間便已收縮如無。老身固然理解男子懷孕確實驚世駭俗,二位恩公想要掩人耳目,也是可以理解的。然則終究是人命關天,胎兒也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況是自己的骨血,二位恩公還是應該少用術法掩飾才是……」
祁曉軒站在旁邊已經聽傻了,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卻被這老先生繞得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虎子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最終黑成了鍋底。在心中把這笑眯眯的死老頭吊打了三百遍,反駁道:「死老頭說什麼呢?你看清楚!老子是男的!男的!你自己都說了沒聽過男的懷孕,怎麼胡說八道呢!」
「非也非也,」老先生仙風道骨地捋了捋鬍鬚,眯眼道,「古語曰:牝雞司晨。既然母雞都可以報曉,那麼公雞自然也就能夠下蛋。事實上,老身雖然沒親眼見過,然則公雞下蛋這種事情還是有所耳聞。既然禽獸尚能如此,我人族自然也能,如此想來,男神懷孕似乎也沒有什麼。不錯,我果然很有道理……虎子恩公,老身知道你現在情緒較差,書上說了,孕婦由於身體之故,多喜怒無常;你雖然不是女身,卻也沾了一個孕字,千萬不要因此困擾,要安神養胎才是!」
「我……」虎子聞言只覺氣血翻湧,這個死老頭怎麼這麼多歪理!他才懷孕了呢!他根本就是上天派過來氣死我的妖怪吧!
「啊!」老先生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把目光從虎子身上轉移到祁曉軒身上,「聽說曉軒恩公在戰鬥中也狠損了些陽氣,不若讓老身一併看看……」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祁曉軒訕笑著,以閃電般地速度離開這老先生怕有三步遠,「在下出力甚少,倒不必先生費心了呵呵。」開玩笑,給他看,要是自己被看出個什麼月事不調出來可就好玩兒了……
「如此也罷,」老先生頗有些失望,但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淡淡道,「那老身便給虎子恩公開點安康丸和靈芝活血丹吧。前者用於安胎,後者則可化去淤血,每日服用三例,快則三日,慢則五日,淤血便可消失無蹤。」
「先生竟有靈芝活血丹?」忽略掉「安胎」二字,祁曉軒聞言一驚,「此葯不是很多年前就已經絕跡了么?」
「哦?竟有如此說法?」老醫生一怔,眼睛眨了眨,」老身家族長年居住在這山林之中,這方子是族中傳下來的,至於外面情形如何,老身卻是不得而知了。」
祁曉軒想想也是,便也不再過分追究——事實上他看虎子癱在床上氣息奄奄,一副氣得半死的模樣,要是這老醫生再待一陣,說不定病情都要加重幾分。因此——
「那就多謝先生了,」祁曉軒對老醫生拱了拱手,謝道,「慢走。」
「呵呵……」老醫生捋了捋鬍鬚,朗聲道,「那老身就不多留了!前途艱險,你二人又……身懷重任,須得同心協力,方能渡過難關,二位恩公才是應多加保重才是!」
「是……」內心滿是黑線的祁曉軒勉強回應著。轉頭看了眼默默看著天花板發獃,處在放空狀態,似乎還怨念地重複著「懷孕」二字的虎子,默默嘆了口氣。
兩天後。
「真的是十分感激妖師大人為我們村莊除妖,」重新出山的老村長抱著一個小檀木盒子,笑著遞給虎子二人,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幾乎要掩在眉毛底下,「這是我們的小小心意,還請妖師大人笑納。」
虎子探頭一看,只見那盒子雖小,盒子中卻全是些碎銀,雖然每一顆都或小或殘,卻滿滿地堆了整個盒子,大概掂量一下,怕是也有小几十兩。
虎子長那麼大,哪裡看見過這麼多銀子,更何況還不是自己去偷去撿,是人家自願送個自己的,這一看,頓時心花怒放,伸手就要去拿。
眼看就要摸進盒子,中途卻被一隻手猛然截獲,「啪」地打了下來,疼得虎子直咧嘴。
祁曉軒緩緩收回手,抖了抖袖子,方才微笑著沖村長擺擺手:「身為國御妖師,除妖乃是我應盡的本分,謝禮自是無從說起。保護村民是應盡之責,村長無須如此客氣。」
「這怎麼行?大人們可是為了除妖都負傷了!」
「小傷而已,何必客氣……」
虎子哀怨地摸著自己痛痛的小手,心想你當然沒關係了,受傷的可是我!
兩人因為虎子受傷難以趕路,因此在入雲村多呆了兩日,今日虎子的傷勢終於大好無礙,二人稍微準備了一番,便又重新啟程。入雲村的村民聞知恩公要走,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連忙趕到村外來送二人離去,方才有了眼前這一幕。
「小……小軒!小軒哥哥!」
一個清脆的童聲突然從人群中響起。
祁曉軒一愣,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頭頂衝天炮、身著小馬褂的六七歲兒童正艱難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向自己擠過來,不是二牛又是誰!
「二牛啊……」祁曉軒看著二牛臉上重新洋溢的笑容,不禁心下頗為欣慰。話說那日他和虎子去懸崖看過二牛之時,雖然二牛表面還好,卻依舊是滿面哀傷,但這兩日也不知怎的,又重新開心起來,恢復了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應有的活力。想來是年少不識愁,即便傷心也會很快想開吧!
這般想著,祁曉軒溫和地問:「你有什麼要跟哥哥說的么?」
「嗯!」卻見二牛重重地點了點頭,在衣兜里掏了一會兒,仰頭一本正經地說,「謝謝你們救了我和黃大仙!之前我在山上冒犯了兩位哥哥,實在是非常對不起!這是我的小小心意,還請兩位哥哥收下!」
二人仔細一看,原來二牛的手上竟擺了兩個布制的吊飾,那布上還綉了圖案。
「這是我花了三天時間做好的平安符,一個是虎,一個是鶴。在我們這裡,虎有驅邪避災的寓意,仙鶴則寓意健康長壽。虎子和小軒哥哥剛好一人一個!」
說完眼睛發亮地看著虎子二人,似乎是在希望這兩位哥哥能夠稱讚自己。
二人仔細一看,那圖案雖寓意美好深遠,然做工頗為簡陋,那所謂的虎臉大如餅,額頭上歪歪一個王字方能勉強識其身份;而那所謂的鶴則腿短如兔,身肥如雞,若不是頭上有個冠,還真看不出來它是鶴。
虎子隨手翻了一翻,無語道:「這分明是貓和鴨子嘛,你當我是白痴啊?」
二牛一聽這話,再看了看手中的平安符,覺得虎子哥哥說得很有道理;但一想到人家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卻連個平安符都做不好,心下愀然,眼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
虎子……
不知為何,虎子忽然覺得一股刺骨寒風從自己身後吹來,他莫名有種預感,如果他真的讓二牛的眼淚水從眼眶中掉下來的話,等待他的將是被打成豬頭的命運……
小小打了個哆嗦,虎子彎下腰,摸摸二牛光亮的腦門兒,笑著說:「好啦好啦,要我收下這個平安符也行,不過嘛,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嗯?
二牛驚訝地揚起了頭。
「把黃大仙當親兄弟一樣好好照顧,不許別人欺負它!知道嗎?」
二牛瞬間笑開了顏:「嗯!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跟虎子哥哥一樣強!這樣就不怕任何妖怪欺負黃大仙了!」
這天真無邪的馬屁拍得虎子是心花怒放,當下便和二牛擊拳為誓:「好小子!記住你的話!做不到的話,等你虎子哥哥回來,可是會用正義的鐵拳揍你哦!」
「嗯!遵命!」
「後會有期!」
村民們對著虎鶴二人的背影,歡送到。
「早生貴子啊!」
村民們對著虎鶴二人的背影,歡呼道。
「……」
不過,虎子二人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開入雲村之後,一個身著藍衫,頭髮花白的老頭緩緩地走到了村口。
他遙遙地看著虎子二人前行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挑;其目明亮如北斗之辰,深邃如北冥之水。山風細細拂過袍角,更顯得他不似凡人。
而這個人,卻正是前幾日錯把虎子當做懷孕婦人的老大夫!
二牛倚在他的身側,歪著頭問他:「大夫爺爺,為什麼你一定要我做虎鶴平安符給虎子哥哥他們啊?」
老大夫微微一笑:「爺爺不是說了么,哥哥們前途艱險,平安符算是為他們祈福吧。」
「噢……」二牛若有所思,繼而又有些激動,「大夫爺爺,你說能夠幫助黃大仙早日化形,這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老大夫一笑,「此事我已經處理過了,你自回去,好好照顧它,長則三年,短則一年,它便又可以重新化形,陪你玩了。」
「真的?!」
「自然也是真的……好了,小子,你大夫爺爺我要離開了,記住,不要把這些事告訴任何人……」
「嗯!我知道,否則黃大仙會有危險對不對!」
「呵呵……你這孩子……」
「果然是它……哈哈哈……看來這人間離又起風雲的日子不遠咯!」
爽朗的大笑聲在山間回蕩,卻聽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