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燭花紅換人間世
“楚離,在臨約的駐城軍官都傳召來了嗎?”夜深,帳子裏的油燈一明一滅,恍恍惚惚,昭原的臉龐在陰影和光中顯得不真切。
“還在路上。”楚離整日都保持著那個守衛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像。昭原也已經習慣了一尊雕像在身邊,相處的模式輕車熟路,絲毫不感覺僵硬。
今日是與月孤國的第一戰。沉月終歸是九嵐手下的最得力的一員大將,一日奮戰下來,竟然沒有一點占上風的優勢,而是兩敗俱傷,各自鳴金收兵的結果。昭原親自指揮戰鬥,看起來也有些疲憊,卻沒有早早休息,在燭火下翻閱著兵法。他大概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骨子裏有著蠢蠢欲動的性格,表麵上依然是一個有些墨守成規的人,勤奮,不出格,覺得無法駕馭了就翻兵書,文武雙全的全才。這樣做一個君王,可以是一個偉大的君王。
“皇上就這麽確定她在臨約嗎?”帳子裏沉默了許久,楚離突兀地開口問道。
“不確定。”昭原沒有抬頭,一頁書翻過去,輕微的聲音很快地消失了。
楚離沒有接話,默默地立在一邊,如同方才什麽都沒有說過一樣。
蘇晚涼一直睡著。為了防止她途中折騰,幾個士兵給她下了迷藥。
他們到了軍營,安頓下來,卻發現蘇晚涼還昏迷著,怎麽叫都不醒,這讓他們幾個人有點擔憂。
“不會是迷藥的分量太重了吧?”
“不可能,調的剛剛好,正常人睡一天也就該醒了。”
“可這都已經兩天了。要是這美人有什麽事,到手的鴨子可就飛了。”
“瞧你那色相,怎麽說要也得是我先享用。”
“瞎嚷嚷什麽呢,還是先叫隨軍大夫來看看吧,免得真出了什麽事。”
不久,大夫就被請了過來。是一個俊朗的青年,聽說是隨軍大夫的徒弟越煙,那些士兵大大小小的病都是由他負責的。
帳子裏剩下昏睡的蘇晚涼和越煙兩人。越煙隨軍多年,也見過不少軍妓,像是蘇晚涼這麽一個第一眼看上去就潔白無瑕的人,倒是第一個。他知道這個姑娘是被拐騙進來的,心裏一陣惋惜,可是他在這裏人微言輕,隻能沉默著。
他搭著蘇晚涼的脈,眉頭漸漸蹙緊。
蘇晚涼並不是真的昏睡。她剛流產的體質,極虛,對於迷藥毫無抵禦能力,確實足足睡了兩天,卻在一刻前醒了,恰巧聽到這群士兵的對話,就暫時假裝昏迷著。她不知道會是哪個大夫來救治他,但這是她最後的一根稻草。
蘇晚涼依然閉著眼,手卻敏捷地突然反握住越煙的手,將越煙嚇了一跳。
“我沒有惡意。”蘇晚涼急急地澄清。
越煙很快就平靜下來,點了點頭。
“大夫,我的孩子…還好嗎?”蘇晚涼的眼裏閃爍著光芒,是一個母親標準的關愛擔憂,美得令人不敢直視,亦舍不得對她說實話。
於是越煙避重就輕:“姑娘似乎是一直在服用一些易流胎的藥物。”
“不可能!”蘇晚涼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她的飲食和藥一直都是九嵐親自檢查的,縱然這兩天的沒有像從前那麽講究,但也不至於一直在服用易流胎的藥物。
“不知姑娘有沒有從前服用的安胎藥的樣方能讓我看看的?”
蘇晚涼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她一直隨身帶著從宮裏帶出來的藥方和樣藥,為了胎兒,她在這方麵都是格外謹慎,除了照著這個藥方熬得藥,其他的她都忌口不喝。
越煙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細細檢查著裏麵的藥物,觀察了半晌,他撮起一撮粉末,嗅了嗅,神情嚴肅地說道:“這個是藏紅花的味道,雖然碾成了粉末,劑量也很少,但絕對不會有錯。”
蘇晚涼醫術再不濟,也聽說過藏紅花。她不敢相信,因為這是九嵐親手經手的藥方…難道這一切,都是九嵐默許的……他難道,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一小撮的粉末,清澈的眸子滿是鎮靜之色。
她想起一個月前九嵐無論忙與否,日日都來親手喂她喝藥。她曾經覺得這個舉動有點奇怪,卻沒有深入想下去。九嵐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永遠沒有去想過要懷疑他的一舉一動……可是,他怎麽能不經過她的同意,就擅自處決了他們的孩子……
“其實姑娘的體質太弱,這個胎兒……就算現在不掉,以後也是保不住的。”越煙婉轉地說道。
“你說什麽?就算現在不掉,是什麽意思?”蘇晚涼驀地捂住自己的腹部,神情驚恐。
越煙自覺說漏了嘴,隻得老實說道:“姑娘…你的孩子幾日前就已經掉了。”
蘇晚涼聞言,如五雷轟頂。
你的孩子,幾日前,就,已經,掉了。
這句話字字剝析開來,竟然是這樣殘忍。那麽這幾日她盡心竭力的守護都算什麽,守護一個虛無的謊言嗎?為什麽那個醫者會告訴她孩子保住了,為什麽要騙她!還是左溪?難道這一切都是左溪指使的?一手造成她喪夫的悲劇,還眼睜睜看著她流產,她終於發現左溪竟然是這樣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蘇晚涼掩麵,卻硬生生將淚水逼了回去。
所有人都在欺騙她!她所有的堅持,所有的信念,都在一瞬間被抽離幹淨。她就像一具突然沒有了支撐的藤蔓,於是就這麽狠狠地被摔回地麵。她從來都不是獨立的,她需要一個信仰,來走過她的人生,可是當一個人突然沒有了要守護的東西,要追求的事情,她還要怎麽活著!
不…她還要報仇。縱然九嵐千錯萬錯,他的好都是不容置疑的。而左溪,從頭殘忍到尾,他簡直就是一個沒有心的惡魔。
“姑娘,你若信得過我,我開一個補身子的方子給你,你剛剛流產,身子經不起這麽折騰。”越煙有條有理地說道。他見多了人心,一眼能看破蘇晚涼對世界的絕望,他能做的隻有這些,這個姑娘的人生,肯定不止這些坎坷,他的同情也隻是點到為止,真正能做的,還隻有靠她自己。
“大夫,你叫什麽?”蘇晚涼放下手,語氣變得平靜無比,不同於剛才撕心裂肺的痛苦,眼裏雖然還有殘存的水熒,眼神卻突兀地變得清冷遙遠。
越煙越發看不懂這個女人,隻能禮貌地回道:“越煙。”
“越大夫,我叫蘇晚涼。你知道,我剛剛失去一個孩子,不瞞你說,我還剛剛失去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殺了我的孩子,我無話可說,可是殺了我丈夫的人,我一定會追究到底。我如今沒有什麽人好信任的,我現在也不怕被人出賣。我覺得你是好人,才對你說這番話,我想你幫我做一件事,至於答應不答應,會不會同外人說,全都是大夫的自由。”從頭到尾,蘇晚涼的聲音平穩地聽不出一絲顫抖,冷靜到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如此悲情的人該說的話。她究竟是絕望到了極點,還是絕情到了極點?越煙無法得知。她骨子裏的傲氣,無論在哪裏都是熠熠生輝。
“你說。”越煙沒有猶豫,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給我一包毒藥,劑量大到能直接毒死幾頭牛,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越煙有很多想問,卻都適可而止地化成一個字:“好。”
那幾個士兵,第二日就被傳召去見了昭原。
“吾皇萬歲。”低賤的人,總喜歡媚上欺下,如今這副卑微的樣子,真是做足了功夫。
“你們就是臨約來的軍官?”昭原沒什麽語氣,威嚴自出。
“是。”
“素聞你們臨約的軍官不聽管製,今日見了倒也未像傳言說的如此刁民。”昭原說得不輕不重,卻聽得下麵的人背後發毛,跪在地上不敢出大氣。
皇上的意思如此明顯,看來他們的累累罪行皇上都一清二楚,如今不知道皇上要怎麽處理。可是這也奇怪,皇上日理萬機,竟然也有時間管起他們這些不足入耳的事情來了。
“朕也聽說你們對進出臨約的女子了如指掌,雖然是心術不正,罪不可恕,但現在暫時能派上用場,”昭原的目光一直凝聚在一個方向,威嚴的語氣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朕且問你們,近日有沒有看到過陌生的女子在臨約成出現?”
底下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蘇晚涼。
若她真的是皇上要找的人,他們這樣劫持過來,還用迷藥迷暈她帶到軍營來,豈不是犯了滔天大罪,還不如隱瞞不報,皇上查不到那也沒辦法。這幾個心裏同樣扭曲的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沒有。”
“當真沒有?”昭原的語調提高了幾分,這個答案讓他很是失望和懷疑。
“小的不敢欺騙聖上。”
昭原僵直的身子一下子攤到了椅背上。像是遇到了死胡同,麵前的路突然被一堵牆堵死。
“恕在下冒昧問一句,蘇姑娘要殺的人是誰?”
蘇晚涼看著越煙,半晌都未說話,似乎是在打量和思考。
越煙見狀,說道:“蘇姑娘大可不說,在下……”
“左溪。”蘇晚涼沒有等他說完,就念出了這個名字,語調鏗鏘,恨意頓生。
越煙吸了一口涼氣。
“覺得不可實現嗎越大夫?現在你完全可以反悔。”蘇晚涼的目光堅定而冷酷。
越煙想了很久,久到蘇晚涼以為自己的這個盟友一定會退出的時候,他說道:“並不是覺得不可實現,而是沒有想到蘇姑娘的丈夫會是那個人。”
蘇晚涼的神情驀然被刺痛,倉促之間無言以對。
“左溪身上的傷一直都是我師傅在治,我可以在藥膏內混入毒藥,抹到皮膚上,毒會滲到五髒六腑,當即斃命。”
“他也會受傷?”蘇晚涼的情緒終於有了出口,化為譏諷尖銳地說道。
“是皇上賜了五十杖,罰他押運糧草不力,後又耽誤軍機。”
“那皇上也太仁慈了吧。”蘇晚涼的眼裏盡是寒意。
越煙沒接話。這個女人啊,也許是有些偏激了。在軍營裏這麽久,他比誰都清楚要明哲保身,這件事著實是太離譜了,何況要殺的人是左溪,可是他偏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選擇趟這一趟渾水。是覺得這個女人突然冷酷起來,身上有種無法抗拒的光芒,還是覺得她的堅強,已經讓人心疼了。越煙的目光移下來,落在蘇晚涼帶著玉鈴鐺的手腕上,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我先為姑娘開幾副補身子的藥。”越煙拋開複雜的思緒,拿起紙筆,鋪開一張處方紙,卻被蘇晚涼伸手,扣在自己正欲落筆的手腕上,生生攔住。
她垂眸,語氣有些柔軟下來:“不必了,我的身子沒有那麽貴重,我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再補也隻是浪費時間。”
“我隻是做一個醫者該做的事。”越煙輕輕地將蘇晚涼的手挪過去,放回案上,再提筆寫藥方。
蘇晚涼似乎有些觸動,說道:“越大夫,你隻需將毒藥給我,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做,我不想讓你從一個醫者變成一個殺手。”
越煙垂頭寫藥方,沒有回答。半晌他的手停了,才抬起頭:“我看多了死人,早已淡漠,也算是半個殺手了。”
蘇晚涼一時默然。
雖然她不知道越煙是否是個可靠的盟友,可是她現在隻能相信他。
說了這麽久,越煙幾乎是忘了蘇晚涼還身處狼穴,此刻才突然想起,出了帳子探了探,回來說道:“蘇姑娘,趁著他們還沒回軍營,我先帶你出去。我的帳子是獨立偏僻的,不會有人找到這邊來。”
蘇晚涼點了點頭,隨越煙一起出去。越煙對軍營的路已經爛熟於心,挑了一條偏僻幾乎沒有守衛士兵的路疾步走回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軍營就空了一半,看來今日又是同月孤國的一場惡戰。
趁著這個無人的光景,越煙製好了摻著毒的膏藥,送到左溪的帳子裏去。蘇晚涼裝成一個士兵,跟著他一同進去了。
左溪帳子裏無人,蘇晚涼環視一眼,裏麵整理地很幹淨,不同於別人的帳子裏粗獷的亂。雖然地上還有一些血布條未收拾幹淨,案上隨意放著用過了的膏藥盒,想必是今早的倉促所致。
“把藥盒放在這裏吧。”越煙低聲說道。
傍晚日暮將落,大軍從沙場上回到軍營。越煙立刻被傳喚去醫治傷兵,時至半夜才拖著一副疲憊的身子回來。
“雖然敗了月孤國,但是我方也是損兵折將。”知道蘇晚涼一上來想問什麽,越煙沒等她問就先說了。
蘇晚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眉頭微蹙:“左溪回來了?”
“應該是回來了。”
“我去看看。”
還沒等越煙阻止,蘇晚涼就麻利得套上士兵的盔甲,溜出去了。越煙太累了,也未加阻攔。如今每個人都是疲憊不堪,沒人會,注意這個小兵,他也很放心蘇晚涼,她是個聰明人。
左溪經過了一天的惡戰,看不出有任何異樣,沒有表情,唯獨麵色有些蒼白。他的戰甲上有道道刀痕,斑斑血跡,想必是一日都奮勇殺敵。他沒有讓任何士兵跟著,獨自一人回了自己的帳子。
脫下戰甲,裏麵是一件白色的單衣,背後卻浸滿了血,觸目驚心。他的手因大麵積的疼痛都開始有些顫抖,卻依然認真地將佩劍拭擦好,放到劍架上,動作一絲不苟。
末了,他才緩緩脫下白色的單衣,傷口的撕扯讓他終於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杖傷還未痊愈,今日又牽扯了傷口,加上戰甲的堅硬一直摩擦著後背,不知道開裂了多少回。
蘇晚涼躲在帳外,透過一個小孔看著裏麵。
左溪恰好背對著外麵,當蘇晚涼看到他背上的傷痕時,也克製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是有多大的忍耐力,才能保持著在眾將士麵前毫無異樣。他赤著上身,擰了一根幹淨的毛巾,吃力地拭擦背後的血跡。左溪看不見自己身後,會找不準位置,或是用力重了,都會疼得頓一頓,再繼續拭擦。
反複了多次,雖然血跡擦得不是很幹淨。左溪伸手取過案上的藥膏盒。
蘇晚涼的手慢慢收緊,卻不知道此刻自己為什麽突然揪心。她聚精會神地盯著小孔,一時注意四周的情況。
“喂,你在這兒偷偷摸摸看什麽?”
蘇晚涼震了一震,立刻站直了身子,卻臨時找不到措辭解釋,愣在了原地。
“沒見過你啊,你哪個營的?在這裏做什麽?不說我就要把你拉去刑房了!”
左溪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手懸在半空中頓了片刻,不知在想什麽,複又活動起來,鎮定自若,事不關己淡漠的樣子。
“我丟了一個從家裏帶出來的玉佩,所以在四處找找有沒有。”蘇晚涼繃緊了神經,壓著語氣盡量平靜。
來者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蘇晚涼一番。
“她是我帳裏的小兵,不必盤問了。”帳子裏走出來一個人,披著一件白色的外衣,語氣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的有所不知,還望左前鋒見諒。”那人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對著左溪抱拳鞠躬。
左溪沒有多少神色,淡淡地對蘇晚涼假扮的小兵說了一句:“進來吧。”
蘇晚涼也是慌得沒了神智,低著頭垂著手跟左溪進了帳子。
進去後,左溪自顧自脫了外袍,背對著蘇晚涼,說道:“找什麽東西,我帳子裏可以?”
“沒有。”蘇晚涼站在帳子口,外麵的風涼颼颼地灌入,倒吹得她冷靜下來。
“那先過來幫我抹些藥膏。”左溪的一手取過案上的盒子,伸出手遞給蘇晚涼,身子始終沒有轉過來。
而蘇晚涼卻遲遲沒有接過來。因為左溪至始至終都沒有仔細看她一眼,而她不知道左溪究竟是認出她來了沒有,心裏更加沒底。
半晌,她還是上前一步,接過左溪手中的藥盒子,動作自然地用指尖挑了一點藥膏,均勻地塗到左溪的傷口上。
正是殺了他的好時候,隻要毒藥一發作,左溪必死無疑,無論他認出自己沒有,他都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那自己,也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蘇晚涼的垂著眸,手上的動作溫和,眼神卻異常淩厲。
“你的手倒是很軟,不像是軍營裏的人吧。”寂靜了半晌,左溪淡淡地開口說道。
“不是。”蘇晚涼此刻也什麽都不怕了。
“嗯。”左溪麵無神情地應了一句,再也沒有了下文。也不質問她是誰,也不多加防範,任憑自己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給外人。若是這人此時憑空出一劍,他也沒有任何防備的餘地,可是左溪偏偏就這樣心平氣和地坐著,仿佛這個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蘇晚涼的手還是不自覺地抖了抖。
左溪也感覺到了這個微弱地動作,他閉著眼,有些倦意,聲音淡,仿佛是遠山的霧:“殺了我以後你要去做什麽?”
看來左溪還是識破了她。
“我,也是死。”蘇晚涼很坦誠。兩個將死之人對話,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又不是什麽要爛到黃土裏的秘密。
左溪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塗好了。”蘇晚涼說道。
左溪取過一旁的外衣,披到身上,係好帶子,才慢慢轉身。他看著蘇晚涼,目光裏情緒起伏波瀾。
“如果我告訴你,剛才那盒藥膏裏麵是沒有毒的,然後你會怎麽做?”
蘇晚涼平視著左溪的肩膀,沒有任何動作。如同一汪突然平靜下來的海洋,讓人頓覺詭異。
“我餘生的唯一動力,就是殺了你。今日不行,還有明日,還有以後的日日夜夜。此仇不報,我就不死。”
“活著好。”左溪奇怪地回了一句沒頭沒腦的。
蘇晚涼沒有多想他話裏的深意。
既然來了,她就不想空手而歸。隻見她身姿如鴻雁,靈活地一閃,張臂抽出一旁左溪的劍,力道遊刃有餘,筆直地刺向左溪。
左溪身子一偏,兩隻手指緊緊夾住劍尖,將所有力道都被化解了。蘇晚涼的力氣隻夠支持這全力的一劍,她提著劍,抽不出也再刺不出去,微微地開始喘。
“你走吧,”左溪眉眼淡然,“我們來日方長。”
明明纏綿的言語,卻可以頓生出另一種意思。這話雖然熟悉,但時過近遷,已經不是當時的意思了。
蘇晚涼扔了劍,回到越煙的帳子裏。
越煙躺在外麵的榻上,卻沒有睡,看樣子還在等著蘇晚涼。
“回來了?”感覺到了蘇晚涼有些低落,默不作聲地進入帳子,越煙出聲喚她。
蘇晚涼在黑暗中坐下,盯著一個虛無的方向,說道:“他知道了,我擔心會連累你,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我無妨。可是你走了又能去哪裏?”越煙坐起身,語氣認真起來。
“我隻要殺了他,去哪裏都好,同歸於盡也好。我孤零零一個人,去哪裏又有何妨呢……”蘇晚涼不知被什麽觸了情,之前拔劍時的冷硬蕩然無存。
“我知道如何保身,你不必擔心我。何況有我照應你,很多事情會比你一人容易很多。”
“不行,他已經發現我了。我已經想好了,我先回去中原,養好身子,再殺了他。”
“你瘋了?你一個弱女子長途跋涉回中原,身子如何受得了……何況沒有一定的機會,你也不可能殺了他啊!”
“我是一個女子,但我也是一個蠱師。”蘇晚涼堅定地說道。
越煙啞口無言。蠱師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頭疼的一種人。會運用蠱的人隻有極少一部分,他們混跡在各個地方,殺人下毒無聲無息,末了還無因可查。他們本身未必強大,卻幾乎無所不能。沒想到蘇晚涼這樣一個弱女子,竟然是蠱師……也難怪,她帶的鈴鐺,應該就是禦蠱鈴吧。她身上,真的藏了太多秘密。可是用蠱傷人幾分,必然也傷自己幾分。蘇晚涼之前的身子太弱,所以不敢貿然用蠱。
看來她這個樣子,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啊。
“明日我送你出去,軍營我熟悉。”越煙繃緊的身子放鬆下來。
蘇晚涼在黑暗中點了點頭,轉身走到裏麵。越煙之前在帳子裏用布簾隔出一小塊地方給蘇晚涼休息。
黑暗裏沉寂了很久,兩個人都以為對方睡了。
很久時候是蘇晚涼低低而空靈的聲音:“越煙,謝謝你。”
越煙在榻上側了個身,沒有回答。
——
“找一天了那娘們了,還是找不到,都不知道藏哪裏去了。”
“不行,萬一她在軍營裏,被皇帝發現了,那我們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到時候大家誰都別想保命!”
“這可怎麽辦,過幾天就得回臨約去了!”
“你說那天就那個軍醫見了這娘們,不會是他動的手腳吧?”
“不如明日過去看看,如果真是那小子,老子一定宰了他。”
——
第二日。大軍休整一日。
清早天還蒙蒙亮的時候,最東邊的帳子裏就開始窸窸窣窣地動。
蘇晚涼著實沒有想到越煙會是這樣瑣碎的一個男人,囑咐了很多,最後拿出了一個包袱的藥,一定要讓她帶上。磨蹭了不少時間,兩個人終於鬼鬼祟祟地從帳子裏出來了。
馬廄在西邊,要穿過整個軍營,但越煙走的路偏僻,幾乎沒遇到士兵。
快到了馬廄,憑空竄出三個人影,同樣鬼鬼祟祟。兩隊人撞見了,都愣住了。
蘇晚涼一眼就認得出這三個彪形大漢,心裏一驚,抓起越煙的袖子就往回跑。
“就是這臭娘們!快追上她!”
饒是越煙對地形再熟悉,七拐八繞的,可是蘇晚涼很快就體力不支,成了越煙拖著她跑。
“我不行了,停下來,停下來!”蘇晚涼氣喘籲籲。
“我不會武功!”越煙也急了。
蘇晚涼默默地絕望了。這個節骨眼上,要是又被這三個惡魔抓回去,不僅自己遭殃,連越煙也都會跟著倒黴。她回頭看了一眼,心中一橫,催動禦蠱鈴。
這時,橫空出來一把劍。
劍法沒有花樣,直截了當地取人命,幹淨利落,更是連抖都不抖。
鈴鐺聲頓時停下來,而那個橫空出來的身影也站定了。
他穿著便衣,縱然是背影,也能一眼認出。
“嗬,你倒是會逞英雄。”蘇晚涼掃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屍體,一陣惡心。
左溪臉上的表情淡漠,不喜不怒:“沒什麽,我多一個仇家不多。”
蘇晚涼被左溪一句淡淡的話激得氣惱。她抿著嘴唇,極力不讓自己去爭論。定了片刻,她不想再理會左溪,拉著越煙往馬廄走去。
“他好像並不想殺你。”半途中,越煙對蘇晚涼說道,帶了幾分好奇的口氣。
“他為什麽會想殺我?”一提到左溪,蘇晚涼似乎就沒什麽理智可言。
越煙微微搖了搖頭,才覺得果然是局外人看得清楚:“你要殺他,他為了保命,自然要殺了你,不是嗎?”
蘇晚涼聽到越煙這番話,表情頓住,即刻就恢複了原樣,中氣不足地接道:“他欠我的。”
“他殺過那麽多人,你見他欠過誰?”
蘇晚涼側臉瞪了一眼越煙:“他是不是收買了你!”
越煙笑了笑,沒有再接話。已經到了馬廄,他牽了一匹馬出來,將韁繩交到蘇晚涼手裏。
分別的味道漸漸突顯。蘇晚涼刻意很輕鬆地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眼眸揚起望向前方,語氣卻沒有這樣的大氣,反而是扭捏::“我走了。”
她並不是擅長言謝的人,太過見外會讓她覺得別扭。越煙明白,一直微笑著,對著她的背影揮了揮手。
直到那個身影遠去化成了一個黑點,知道那個黑點彌漫成了滾滾的沙塵,吹到半路,吹到他眼裏。越煙才慢慢轉身回去,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兩個人。
一個男子氣度不凡,身姿挺拔,另一個則神情嚴肅冰冷,手嚴格地握在佩劍上。兩人都穿著戰甲,前頭一個沒有扣好領子,內裏露出隱約的明黃。雖然越煙沒有見過他們,但他猜得出麵前的是誰。
越煙鎮定地跪下行禮:“草民參見皇上。”
昭原的表情古怪,語氣僵硬而不自然:“起來吧。”
楚離站在他身後,雖然板著臉,但情緒一樣複雜。昭原終究是找到了她。這件事,對於楚離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他一直堅信蘇晚涼就是一個禍國殃民的禍水,到誰身邊禍害誰,如今不僅禍害了月孤國,還害死了九嵐。如果讓昭原得到了她,豈不是會禍害中原。
“皇上若無事,小的先下去了。”越煙看出了皇上的心思並未放在他身上,他這樣說話也不會引起昭原的怒意。避重就輕,是越煙一向都擅長的。
昭原沒有點頭也沒有反對,隻是自己問道:“你同方才那女子認識。”
“萍水相逢而已。那姑娘剛掉了一個孩子,流落此地,小的隻是一個路人,給了她一些幫助。”
昭原的右手緊緊握在左手手腕上,如此也克製不住他的顫抖。不知道是激動還是難過,他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他口氣複雜地問道:“她……過得如何?”
其實昭原也知道,這句話有些多餘。掉了一個孩子,流落此地的生活,能好嗎?可是與當現實與期望有出入,人總是會選擇先相信期望,再接受現實。
“現在不好,以後也許會好。”越煙說得很隱晦。
昭原這才開始打量這個男子,古銅的膚色,倒也眉清目秀,有被邊疆的風沙打磨出的硬氣,也有醫者特有的柔軟。他問道:“你是哪個軍營的?”
“小的是隨軍大夫。”
“朕賞你,你要什麽?”
越煙想了片刻,說道:“金銀財寶,以及離開軍營。”
人不需要太高尚,庸俗一點反而很討喜,也是一種明哲保身。越煙是個聰明人,麵對皇上的賞賜,要金銀財寶最容易,也最不容易惹人嫌。何況他突然對軍營倦怠了,能名正言順地離開這裏,最好不過。
“朕會允諾的,你先下去吧。”
越煙退了幾步,轉身離開。一陣風吹入他耳裏,帶來昭原已經不清晰的聲音“我親自去追回她。”
“還望皇上顧全大局。”楚離恰到好處地勸說。
昭原望著虛無的空氣,表情有些落寞:“楚離,除了顧全大局,可還有別的措辭嗎?”
“皇上,大軍經不起等待。”楚離堅持道。
昭原沒有立刻回答。
旁邊是普通士兵的帳子。裏麵傳來一些微弱的交談聲。
“為什麽不給我一個痛快,讓我死在戰場上,非要回到這裏苟延殘喘……”
“你可一定要撐著啊!你家老婆和母親可都等著你回去。”
“欸,我都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回去有什麽意義呢……”
“難道你想讓她們聽到你戰死的噩耗嗎!”
昭原的眼神微有觸動,終於是轉身走開。他沒有去牽馬,亦沒有對那個方向再有任何留戀,而是朝著自己的帳子,義無反顧地走去。
楚離微鬆了一口氣。
一進帳子,就看到有兩個人在帳子裏焦灼地等待著。
“稟皇上,糧草告急。”
昭原明顯有些心煩意亂,大步跨到案後坐下,陰鬱地問道:“還夠維持幾天?”
“若漸少士兵每日的用量,可夠四天,若正常供應,隻夠兩天。”
“臨約糧庫還有多少糧?”
“上次如數運出來,都被劫走了,臨約糧庫已經沒有存糧了。”
昭原扶了扶額頭。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糧草,就如無米之炊,再英勇的軍隊也會在這裏磕死。而九嵐果然是神機妙算,深不可測,就算他如今死了,也能影響得這樣深遠。如今中原大軍在雖然戰事上占了優勢,月孤國卻完全有扭轉局勢的能力。
“正常給士兵供給糧食,若兩日內不能攻下慈青原——”昭原異常果決,“那就撤兵。”
下麵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並不覺得這個退路有多好,但確實是對將士們最折中的保護。不冒進,不拿將士的性命做賭注,這個皇帝,能進能退,不愧是個好皇帝。
昭原望向楚離,問道:“還有多少將士能即刻出征的?”
“大概是五萬人。”
“清點士兵,攻打慈青原。”昭原字字果決。
下麵的人正欲退下,突然從外麵跑進來一個哨兵,跪著大聲說道:“報皇上!外麵有月孤國使者求見。”
“宣。”
片刻,兩個士兵就帶著一個月孤國使者進來了。
“臣乃月孤國使者,拜見中原皇上。”使者行了一個月孤國的跪拜禮。
昭原端正地坐定,語氣威嚴:“請起。”
楚離向後退了一步,靠邊站好,仔細盯著那使者。使者不慌不忙地站起來,朗聲說道:“我們將軍聽聞,中原大軍糧草告急。”
昭原蹙眉。
“但是我方軍隊亦是死傷慘重,”使者胸有成竹的樣子,接著道,“將軍深知再打下去是兩敗俱傷,不忍再看著兩方百姓受苦,故派我來求和。”
“求和?求和可不像你們月孤國的風格,朕憑什麽相信你們?”
“皇上若不信,便仔細想想。若你們未能很快攻下月孤國,就會因糧草問題困在此處,或不得不退兵,然而我月孤國的實力,又怎會輕易讓人攻下最後一道堡壘?戰爭一旦持久,勝負未必不可逆轉,求和隻是我們兩方百姓著想。何況我們的王剛死, ”
“月孤國保證三十年不犯邊境,兩方百姓各自安定。”
這個使者,句句扣著百姓,看來是深知昭原不忍看百姓受苦。果然,昭原同意了求和,當天就下令班師回朝。
月孤國做出的退讓也著實不小。弑王之辱未報,反而先來求和,看來也是撐不下去了。中原雖然未大勝,但耀了國威,暫時安定了邊疆,也不算是空手而歸。
蘇晚涼一路走走停停。她前行的速度很慢,走了兩三日還在邊境一帶晃蕩,不止是身子承受不了長途的跋涉,她也是一路在留意著一些消息。
有的關於沉月,說他在眾人的推舉下坐上了月孤國王的位置。有的關於昭原,說他凱旋回朝。也有的關於九嵐。
更多的,是關於左溪。聽說他一戰成名,在漠南嶺殺了戰神九嵐。一個原本在江湖上就大名鼎鼎的人,沉默了幾年,如今再次掀起了風波。他殺了一個神話,於是就取代了那個神話。蘇晚涼多聽一次,恨意就入骨一分。
蘇晚涼在這座城停留了兩日。感染了風寒,隻能在客棧一直躺著,想起越煙的藥,拿下去讓小二草草地煎好送上來。喝藥喝多了,就會想起以前九嵐一勺一勺喂她的情形。可是他喂的是毒藥。
蘇晚涼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恨誰了。她一樣恨九嵐,恨他一聲不吭就擅自拿掉他們的孩子,更恨他在她最苦的時候,決然離去。他拋妻棄子,可是午夜夢回,她又會抑製不住想念他。
她時常看著自己的腹部,也想念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她曾固執地以為自己可以見到這個孩子的。
病了兩日,人都燒的糊塗了,第三日才有了些精神,蘇晚涼幾日滴水未進,現在才感覺到肚子裏空空如也,於是下樓吃些東西。
“聽說了嗎,皇上班師回朝,傍晚會路過此地。”
“我們這個偏僻小鎮都能迎接天子,真是風水好啊!”
真是避著哪樣,哪樣就來,蘇晚涼無奈,匆匆吃完。原本打算今日啟程就走,可是如今看來,隻能在客棧裏多待幾日,等到昭原走了再出發。
蘇晚涼不想見到昭原,畢竟一個死人突然出現,會有點滲人。她不知道昭原早就知道她還活著的事情。更何況,若遇到昭原,以後的一切都將走向不可控製的趨勢。
她無意間抬頭,看到客棧牆麵上掛著的那張地圖。昏暗的燈光打在巨大的羊皮地圖上,河流道路的黑線分明。
蘇晚涼心中驟然一慌。她立刻放下筷子,快步走回樓上,木板踩得噔噔響,昭示著她心中的錯亂。
一推開門,就看到一個2男子靜坐在案前,自己沏了一杯茶,喝的不亦樂乎。他一身玄色華衣,簡單而不失大氣。無論是坐在這麽一個簡陋的屋子,還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他永遠都一副君臨天下的威嚴。
一瞬間,蘇晚涼的心沉了下去。
她方才在樓下看到那地圖,從駐紮的地方回到京城,絕對不是經過這條路的,而昭原不可能無緣無故駕臨這小鎮,必然是衝著某些件事而來。
“晚涼。”昭原同樣也是走過三年時光,才對著這個人,喚出這個名字。像是夢境一樣,一時讓人不敢醒來。
“皇上,茶已經涼了,就不必留了。”蘇晚涼垂眸,語氣波瀾不驚。
昭原輕笑:“你見故人,都是這個態度嗎?”
“我沒有故人。”蘇晚涼聲音柔軟,卻能拒人千裏之外。
昭原也不惱她的刻意疏離,麵容在光影的投射下顯得俊朗和親和:“那我們便重新認識。”
蘇晚涼有些哭笑不得,這個明明是聰明絕頂的帝王,怎麽一到這些事情上,就顯得如此幼稚。
“皇上明知道,就算重新認識也不可能改變什麽。”
昭原握著手中拿杯已經微涼的茶盞,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幾年前落崖的那些短暫的日子。他如何不知道,再也沒有機會回到過去,因為他們身上都各自背負了不同的東西。
可是他很確信,會有新的開始。
“隻要你隨我進宮,你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帝王的愛,最盛大不過一句,你要的我都能給你。昭原生在這個錦衣玉食的地方,他沒有同人交過心,他一直認為最好的愛,便是奉上所有東西。
蘇晚涼聞言,冷冷地反問道:“我要一條人命,你給麽?”
昭原從不認為人命是不好給的東西,毫無猶豫地回答道:“能。”
“我要的是左溪的命。”蘇晚涼的目光瞬間淩厲。
昭原聽到她寒意頓生的言語,神情一怔,側頭看她。
她的容貌一直沒有多大變化,雖然臉色蒼白,不施粉黛,也依然不掩半分麗姿。這樣的眉眼,如同南方的垂柳,本是溫柔拂人,可偏偏套上了堅硬的外殼,更像是一枚淩厲的暗器,傷人於無形。她的性格,真的變了許多。
昭原垂眸,手裏的茶連熱氣都消散了,隻有幾粒扁扁的茶葉漂浮在茶上。
他的語氣已不似一開始一般那麽果斷:“你要的,我都給。”
蘇晚涼嗤笑一聲:“那你這個當皇上的,如此對忠臣,可真是讓人心寒。”
“我不會殺他,但會給你權力,你可以翻雲覆雨,可以霍亂江山,可以為九嵐討回公道——”
“這些事情,你都可以去爭取,”昭原麵色嚴肅起來,表情緊繃,緩緩地說道:“但是會有很多阻力,我不會縱容你,也不會阻止你,這就是我可以給你的。”
蘇晚涼的目光轉為認真,第一次細細地打量昭原。他確實很明白她需要什麽,也許這就是他在這張龍椅上摸索出來的的本事。誠然,她很需要這樣的權利。赤手空拳的,她根本殺不了左溪,更加報不了仇。
“那麽我們這樣,隻能算一樁買賣。買賣就要遵守規則。”蘇晚涼依然是寸步不讓的口氣。
昭原直覺他此行,已經成功了一半,他莫名鬆了一口氣,繃緊的表情同樣柔軟下來,說道:“你來定。”
“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碰我。”
昭原啞然失笑,還以為會是怎樣苛刻的規則,他點頭爽快地答應:“隻要你隨我入宮。”
蘇晚涼坐下來,給自己帶了一杯水,快速地喝盡,看了一眼空杯,又倒了一杯,似乎還在邊緣徘徊。
昭原不慌不忙地等著。兩人都一聲不吭地坐在雕花木椅上。
許久,蘇晚涼站起身,鄭重地說道:“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