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始憶相知深(4)
蘇晚涼靠著牆根,身子又探過去一寸,想聽清楚他們的談話。
在即將麵對一個真相之前,人都是緊張的。在知道和不想麵歲前徘徊,害怕這個真相的一部分會傷害到自己。但是每個人麵對這樣的選擇都是義無反顧地要知道,即使偷聽這件事情,本身就不怎麽光明。
碧如對左溪總是很恭謹,她低著頭,說道:“公子,那小童子的家在郊外田野裏,若不是跟著他,這個地方別人是很難找到的。”
“千扇夫人很謹慎,這也不足為奇。”
蘇晚涼是很少看到這樣的左溪。平日裏他雖然沉默寡言,但以為這隻是性子使然,年少老成而已。他對蘇晚涼雖然不至於十分溫柔,但也是拿捏得當,算得上溫和。現在,眉目間的冰冷更是比往日的清冷更甚百倍。
“公子是如何知道童子他母親就是千扇夫人?”
“這個世界上,還剩\t千扇夫人會畫指功,其他人,都在地下躺著了。”
蘇晚涼一直長在苗疆,自然是沒有聽說過千扇夫人。而中原江湖上,幾乎人人都知道這個名字,卻已經多年無人提及。
自從她丈夫旭連被殺後,她便帶著丈夫的遺物,赤金鳳頭令的一半躲了起來。從此的十幾年裏,沒有人能找得到她。於是這個名字也就漸漸淡去。
“公子,屬下還有一事…”碧如抱拳,傳來的聲音裏隱約帶有猶豫。
“天音樓?”
“是,”碧如頓了頓,“樓主托人來問公子何時去一趟天音樓。”
左溪麵無表情:“叫她別急。”
碧如抬頭看了一眼左溪,馬上複低下頭:“公子,恕屬下多嘴。”
“無妨。”
“公子原本隻是想接近蘇姑娘,得到她身上的通心蠱給樓主治病,現在卻是有點本末倒置。”
左溪頓了許久,盯著一直低頭的碧如,最後才淡淡地道:“碧如,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屬下…”碧如語噎。
雨滴沿著屋簷連成線而下,前仆後繼地滴入大地。蘇晚涼透過雨簾看這個世界,鋪天蓋地的灰蒙。
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
知道真相之後,總是後悔為什麽要去知道。可是時間不能倒流,哪怕隻是一句話,也能推翻之前不計其數的分分秒秒。
轟然坍塌的是本來就建立在謊言上的所謂愛情。但是卻分不清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若是好,那明明應該彈冠相慶,為何此時卻淚如雨下。
蘇晚涼看著隔了距離的左溪,臉上卻沒有情緒,隻有微斂的雙眼水盈盈的,才看得出她在流淚。任由淅瀝的春雨打在身上,本夾帶著一川煙草的芬芳味道,卻讓人成了失魂落魄的幫凶。
“騙子…”她緩緩地走回去。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當麵質問,此時雖思緒空白,但也知道不必再相見。鈴鐺一步一搖,身體一步一晃。沒走出幾步,蘇晚涼就轟然倒地。
“誰?”碧如聽到了微弱的聲音夾在雨聲中,她猛然回頭。
“去看看。”左溪的神情有些停頓。仿佛聽到了鈴鐺聲,潛意識裏卻不敢去麵對是她來了的這種可能。
碧如小跑出屋簷,拐了彎出去,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蘇晚涼。
她的長發貼著鵝黃色的衣衫,被雨澆成了一縷一縷。碧如以為她昏過去了,就用手搖了搖她,她的身子沒有支撐似的就傾了過來,便看見了她睜著無神的大眼。
碧如後退一步。她雖然見過無數絕望的人,卻從沒看過這樣的眼神 。恨意和絕望,仿佛會從她的眼裏飛出來,結成刀刃。
碧如暗自平靜下來,道:“我知道你一直跟著我,才引你至此。如今你知道真相了,就好自為之吧,不要再和公子糾纏不清。”
她沒有從地上爬回起來,也沒有說話,而是睜著眼直勾勾地盯著擋在眼前一雙黑色的馬靴。不是沒有力氣起來,而是沒有魂了。水花在眼前濺起,一個複一個,身體貼著地麵,雨水冰冷徹骨。寒氣引發了關節處的疼痛,好像也無法引起她的掙紮。
碧如起身跑回去,到了左溪麵前,麵不改色地道:“公子,隻是一隻流浪狗。”
左溪的顏色冰冷而懷疑,碧如心虛,自覺低下頭不言。
碧如忠心,從來都不會騙他。幸好不是她。左溪微微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心裏為何會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這本來就是一場無關愛情的騙局。卻在取得她信任後遲遲不下手。聰明如左溪,卻不曾思考過原因。
他怵在雨中發怔。碧如看了幾眼,欲言又止,隻得陪他在雨裏。
蘇晚涼依然是貼著地麵一動都沒有動。身體上傳來蝕骨的疼痛一陣一陣。
“蘇晚涼!”
眼前出現一襲玄色衣袍。
他已經撕掉了人皮麵具,表情生活可見。九嵐的臉上看起來竟有了生氣的樣子。蘇晚涼想著,能把這麽一個人弄生氣,那要怎樣的事情啊。
九嵐見到她把自己弄成這副認不認鬼的樣子,又心疼又憤怒,卻不忍直視她失神的眼睛。他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她身上的泥濘染到了他潔淨的衣袍上。
“涼兒,你忍著疼,我馬上帶你回家。”九嵐的口氣軟下來,溫聲哄著她。
左溪也已經聽到了那聲夾雜心疼的“蘇晚涼”,他的麵色驀然一沉,表情變幻地看不清晰,沒等碧如想好要怎麽迎接左溪的質問,他就越過她快步走了過去。
拐過一個彎,就看到一個玄色衣袍的男子抱著蘇晚涼朝巷口走去。
“阿晚。”左溪失聲喊了出來。
蘇晚涼的身子一僵。這個人明明不愛她,卻還能用如此溫柔的語調喚她,這戲演的想必已經入木三分。
九嵐裝作沒有聽到,抱著她也沒有回頭。而蘇晚涼卻在他懷裏掙紮了一下,聲音沙啞虛弱地道:“放我下來。”
“蘇晚涼你不要命了。”九嵐又被氣到,一字一頓嚴肅地對她說道。
“我要下來。”蘇晚涼又動了一下。
九嵐無奈,隻得放她下來。
蘇晚涼踉蹌地朝左溪走去。
她站在他麵前,狼狽不堪。女衣悅己者為容,悅己者沒有了,就不必在乎容貌是否端莊。他們之間已經隔了山山水水,回到了最初陌路的狀態。
“待過了春天花期,苗疆天氣暖點了,我就去淨翊前輩那裏提親。”
那個時候他笑得幹淨,神采飛揚。
她誤以為,嫁給他就是結局。
“左溪…你是騙子。”蘇晚涼張嘴,吃力地說出一句,意識卻慢慢被抽空。
閉上眼睛之前,她聽到九嵐說:“左溪,今日她承受了多少,他日我要你如數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