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晴貴妃果然是下了一番心思將瑞德宮裝點地十分華麗,厚厚的氈子可供庭中弄舞的美人赤足翩躚,而皇上正與晴貴妃坐在榻上,親昵地依偎在一起,觀看這場樂舞表演。
太子走上前端正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貴妃娘娘。”
皇上點頭道:“嗯,起來吧。昕兒,來找父皇有何事啊?”
太子看了眼仍然起舞的娛靈,暗哼一聲,正色道:“你們停下。”
兩位娛靈聽到這聲厲喝,停了下來,不知所措地望向皇上。皇上臉上露出不耐的表情,揮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太子這才說道:“父皇,兒臣前來,是希望能勸服您。您在瑞德宮、浣蓮閣待了半月之久,荒廢國事,這兩名娛靈實在是禍國之相,還希望您能把她們驅逐出去,不要被她們迷去了心智!”
晴貴妃站起來,眼神淩厲:“太子殿下真是折煞我等,她們不過是一介女流,盡己之力服侍皇上,怎麽就成了禍國之相?照你所說,難道本宮的瑞德宮也是皇上不該來的地方嗎?”
皇上大怒:“混賬!朕征戰戎馬,鞏固殷恒皇朝,如此功績,難道還會被區區兩個女人給迷惑嗎!”
太子被二人一喝,有些緩不過神,卻仍是堅持:“父皇!半月來,您連夜寵幸二位娛靈,難道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嗎!您時常教導兒臣,為君之道,切不可沉迷於女色,可是父皇如今就是這樣做的嗎!”
皇上冷哼:“好,你現在居然教訓起朕來了。你這個太子,當得可真是盡職盡責啊!”
這句話傳到太子耳中卻是一陣寒栗,早知今日之舉有些唐突,如今看來果然如此,看來現在隻有……“父皇,如今您沉迷淫樂之事,宮中誰人不知?連宮女們都不敢輕易往浣蓮閣,這種風氣難道不該製止嗎?連母後都常常為此哀歎,兒臣正是看不過母後如此傷心,所以才來勸諫父皇啊!”
“皇後?”皇上突然蹙眉,冷冷一笑:“果然是皇後叫你來的,是嗎?”旋即,他臉上不耐煩的臉色更盛了些:“皇後明明知道朕最不喜歡被人打擾,卻還讓你過來?你們母子倒是上下同心啊。”
太子這才自忖方才說錯了話,忙改口道:“母後不曾……是兒臣不忍心看到母後,所以才自作主張……”
“你今日才和老三他們去踢蹴鞠,怎麽就突然跑我這裏了,難道不是受人挑唆?”
“兒臣……”太子抬眼看了一眼站在皇上身側趾高氣揚的晴貴妃,卻不敢說挑唆之人,其實有三皇子……照今天的情勢看來,晴貴妃的話在皇上心裏的地位很重要,他可不敢再冒犯她一次……
“是兒臣自作主張。”最終,他隻得承認。
“皇上……”晴貴妃眼神嬌媚地望著君王:“太子一向忠厚老實,也是為皇上的龍體著想。今日縱使有些唐突,想必也是皇後娘娘心係皇上,還望皇上不要動怒,若氣壞了身子,就有違我們大家的一片苦心了。”
皇上麵色稍緩,目光卻變得暗沉:“殷昕,你先退下吧。”
“是……父皇……”太子灰頭灰臉地行禮,懊惱地垂下眸子,皺了皺眉,小步退了出去。
“皇上,皇後娘娘果然是吃臣妾的醋了。臣妾霸占皇上這麽久,果然還是引起了這麽多的事端……”太子剛走,晴貴妃便迫不及待地重新依偎到皇上懷裏。
皇上一邊安撫她,一邊說道:“愛妃莫怕,皇後最近的行為確實很讓朕不滿,朕一定會找她好好地談一談。”後一句話一字一句地說出來,似乎是暴風雨的前兆。
我在下麵站得久了,腿都快酸了,兩個娛靈才注意到我,歡喜地跑過來。
“皇上快看,浮光錦和天香絹到了。宮裏的東西果然不一樣,瞧這做工,多漂亮呀……”
我呆呆地站著,任由她們兩個挑來看去,等候讓我回去的指令。
晴貴妃注意到了我,從皇上懷中脫出,拖著長長的裙裾走下台階,來到我麵前。“抬起頭來。”
我照她的話抬起頭,正迎上她細細描繪過眼妝,她的指尖撫弄著我的下巴,我感到一股寒意。
“皇上,這個典衣的模樣甚是動人,您覺得呢?”不知道為什麽,她說完這句話,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半夜被叫進去的小宮女……
皇上看了我一眼道:“這不是陸七季的女兒陸璃茉嗎?”
我屈膝道:“正是。”
“原來如此,早就聽到了你的名聲,怪不得長得這麽水靈。”晴貴妃似乎打消了什麽念頭,抽回了手指,對我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辛苦典衣跑一遭了,你們可以回去了。”
“謝貴妃娘娘。”
我如臨大敵地從瑞德宮走出來,拍著自己的胸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兩個小宮女也是嚇得不輕,麵如土色,半天才緩和過來,我們互相鼓勵了一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於是便歡快地回到尚服局裏了。
然後風波並沒有就此平靜。
太子走出瑞德宮,眸中染上一層深深的憂慮。本打算與母後和好,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細細思索起來,整件事情似乎是一個圈套,三弟和六弟的嘴臉清晰地映在腦中,可是四弟不應該也存著這樣的心思。他突然憂愁起來,幹什麽都沒了興致,怏怏不樂地走回寢殿。
這日當夜,壽清宮終於迎來了皇上。當唱和的宦官將皇上駕到的訊息通報給宮裏時,銀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歡天喜地地跑進殿裏,對皇後說:“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皇上來了!”
皇後卻並沒有表現出太多喜色,她隻是淡淡地說:“哦?那便換上正服迎接皇上吧。”
少頃,皇上從宮外走進來,臉上的表情不喜不怒,卻叫人十分憂心。
壽清宮所有人等全都候在庭下,皇後身著朱紅色的正服,頭戴紫金後冠,珠纓寶飾加滿一身,長袖低垂:“臣妾恭迎皇上。”
皇上瞥了她一眼,徑直走入殿中:“平身吧。”
他從她身旁擦過,無視她慌張穿戴上的一身榮華,賀蘭珺君的眸光半晌停滯在青石磚板上,眼中的明亮一點一點熄滅。“是。”
早有人上來提起衣裙,她頂著沉重的冠飾,卻能走得十分穩重,這些自從她嫁入後宮,不知練習了多少遍。身後的裙裾在地上拖得很長,好像是一雙手在掣著她的肩,可是她卻輕鬆自如地邁動步子,跨入殿內。她本是賀蘭家的獨女,自幼練武強身,可是自從入了宮,就再也沒機會溫習過去。
她步至皇上麵前,從廣袖中伸出玉手,欲為他奉一盞茶。
“讓她們來就行了。”
雙手停滯在空中,她緩緩收回,不露出一絲尷尬。“是。”
“朕許久未曾來看過你,你近來過得可好?”
這一身這麽沉重,壓得她有些累了,她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道:“很好。”
“可是朕怎麽聽說,皇後不甚開心啊?”他吹了吹茶上的熱氣,“不甚開心”從他口中說出如此輕描淡寫。
賀蘭珺君心中微動,他知道她不開心嗎?
“謝皇上關心,臣妾一切都好。”
“那麽,太子是怎麽回事?”他左手將茶盞放在桌子上,轉而盯住她。
她望著他的眼眸,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他:“臣妾不知陛下指的是……”
他眼中漸漸浮上厲色:“今日他去瑞德宮斥責朕不知政事,沉溺女色,你不知道嗎?”
賀蘭珺君愣了片刻:“這是何意?皇上的意思是,是我挑唆太子,讓他去瑞德宮勸諫皇上嗎?”
他不再看她,盯著殿門外落了秋葉的台階,聲音也隨秋葉淡淡落下,不帶有疑問的語氣:“難道不是嗎?”
“太子勸諫,本是國家之幸,皇上怎可把這等舉動想得如此不堪?”賀蘭珺君的身子稍稍顫動。“皇上為何覺得是臣妾的唆使太子?”
皇帝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背手立於殿中:“太子一向與朕同心,為人忠厚,怎麽可能貿然跑到瑞德宮,朕不知道,你的心,現在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賀蘭珺君看著他的背影,眼中的疑問逐漸轉為悲痛,仿若一棵迅速枯萎的樹枝,收斂了最後的光澤,化為一滴熱淚,卻久久凝結在眼中,不忍落下。她的喉間哽咽,卻努力使聲音聽上去平穩鎮定:“皇上現在,把珺君置於何種地步呢?二十多年的夫妻,臣妾與陛下互相扶持,風雨共濟,可是現在皇上卻因為某些妃嬪的離間與臣妾疏遠,陛下難道不覺得可悲嗎!”
皇帝絲毫沒有因為這些話而動容,他的眼神染上了層慍色,讓賀蘭珺君心如死灰。“離間?如果你沒有做過那些事,別人又如何離間你我的夫妻情分?朕原以為,有你坐鎮後宮,朕便再無後顧之憂。朕原以為,你溫良賢淑,恭謹守禮,可是你卻做了什麽?如果不是朕得到了那個木匣,你還打算瞞到什麽時候?怎麽,你怕了?你敢否認嗎?”望著賀蘭珺君眼中慌張的神色,他向前邁進一步,逼近她的身旁,目光淩厲地盯著她的那張臉,這張容顏的確已經不是當初迎娶她時那張天真明豔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