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伏海生事
驚雀一聲春光裏,
閑看秋照弄花人。
——章節引
我仿佛通過了一條陰暗的森林,開啟了一段夢魘。所謂夢魘,愛恨嗔癡交織。夢中的人永遠無法預知未來,就像現世之人無法擁有改變結局的能力。我隻覺得好冷,好冷,昏暗的森林裏,隻有我一個人赤足行走,踏在鬆軟的樹葉上,漫無目的地行走著。
似乎有人在林中唱歌,唱的是一首我沒有聽過的曲子,聲音如此哀婉,悲戚。我靜下心努力聽她在唱些什麽:
“訴不輕長恨一敘,
身重萬難不堪險,
放眼望一身離殤。
華服瓊蓋燕樓宇,
長恨宮闕不藏仙。
總是傾國名花喻,
誰曾去戀一枝花。
藏不住喑啞心意,
放不了宗室誑語。
忘不下陰陰暗暗,
到不了一世芳華。”
我試圖去追尋聲音的源頭,卻沒看清腳下的路,忽然一滑,驚醒過來。
睜開眼睛,口中十分幹澀,渾身發熱。一隻冰涼的手蓋上我的額頭,讓我不自覺地閉上眼睛,感受這片刻的舒適。
“你醒了?”低沉的嗓音響起,我不得不再次費力睜開眼睛,去看說話的人。
殷曜的臉呈現在我頭頂上方,眉心糾結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這是……”我掙紮著坐起來,環顧四周。
一間布置精致整潔的房間,桌子上擺了一隻汝窯花瓶,插滿了紫色和白色相間的菊花。這菊花開得如此茂盛,連鼻尖都縈繞著一股菊花香氣。我想起來了,重陽節嵐山賞花,我因發燒忽然昏倒。
“連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嗎?”殷曜的話裏有幾分嗔怪。
“沒事的。”我低下頭,輕輕按摩著尤然疼痛太陽穴。殷曜將衣袍輕輕撩起,坐在床邊,接替我按上我的太陽穴,用了兩分力道旋動:“我來吧。”
“恩……”我盯著床邊,有些羞赧地不知該說什麽,隻好沒話找話:“程傅呢?”
“他也在山下休息,就在隔壁。”殷曜小心地為我按摩頭部,我從未看過他這樣溫柔地對待一個人。
“咳咳。”遠處響起一陣老者的咳嗽聲,我向窗外望去,隻見程傅的身影顫顫巍巍地從廊下走了過來,邁進屋子,看到我便喜笑顏開:“喲,你醒了!你這一昏倒,可是把大家嚇了一跳呢!”
“不過是體力不支,昏倒了罷了。在官宦小姐裏,這樣的情況並不罕見。何必這麽興師動眾呢。”我嗔了殷曜一眼。他一個六皇子都不陪皇上皇後賞菊,而是來山下陪我,可見這事一定弄得人人皆知了。
“我不管那些人,我隻管你。”他的眼神很堅定地望著我,那一瞬間,我竟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太好了,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今日我們剛來嵐山,賀蘭軍就凱旋而歸了!賀蘭大將軍和賀蘭殷嶽聽說咱們在嵐山賞花,恐怕很快就要到了!”
我聽了這話,高興地一躍而起:“你說什麽?賀蘭殷嶽回來了!”
“是啊!皇上已經下令在山上擺菊花宴,算算時辰,他們此刻應該到了。”程傅笑眯眯地摸著自己的白胡子。
賀蘭殷嶽終於回來了!我匆忙穿上鞋子,就要向山上跑去。殷曜忽然拉住我的小臂:“喂,你等等。你剛才還昏倒了,怎麽又要去爬山?別去了。”
“那不行,我要去的!”我焦急地掙開,衝他眨了眨眼睛,提起裙子便向外跑去。前一刻的體力不支和頭疼腦熱似乎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心裏有一個狂喜的念頭在跳動:我要見到賀蘭殷嶽了!
他出征的這段時間,是我青春期最難熬的一段時間。日夜思念,望穿秋水,皆是一個小女孩情竇初開的細膩表現。不知盼了多少個白日,度過了多少個夜晚,才終於要見到他!我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隻想馬上跑到他的身邊。
我們休息的這處別館建在嵐山山腳靠近山腰的高度,因此距山上並不是多遙遠的距離。這裏隻有皇上來此登高時才會開放,平日裏皆是大門緊閉,謝絕閑人。
我跑到山路上一問,原來賀蘭大將軍他們方才已經上山了!我更加興奮起來,掂起裙子歡快地向山上跑去。
漫山遍野的菊花被秋風拂過,宛若仙境中的花洲,纖長的花瓣如絲如縷,好像都勾住風一般,也勾住了無限繾綣。我沿山路氣喘籲籲地向上跑的時候,不禁有些怪他為什麽把我錯過去了呢?
不遠處象征皇室的旌旗飄動,終於到了擺宴的地方。
千盞明黃菊花簇擁,山路盡頭,一名少女提裙而致,細碎的劉海下,一雙蘊滿驚喜和期望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打量著筵席。可是席上卻並無想看到的那個身影。
我向皇上、皇後行了禮,眼睛卻依然不住地打量著四周。賀蘭大將軍也在席上,怎麽偏偏不見賀蘭殷嶽?
皇後看我無措地站在席中,向我招了招手,和藹地笑著:“瞧這孩子,剛好了,就又跑了過來。著實是一片孝心呢。”
我臉色微紅,低下頭來。並不是孝心,隻是想見那個人罷了。大家笑了一回,不再理我,我卻按捺不住:“皇後娘娘,我聽說,賀蘭殷嶽隨大將軍一起來的,怎麽不見他人呢?”
“哦,方才殷嶽隨曙兒上山去了,孩子們在一起,總是要說些我們聽不懂的話。”賀蘭皇後提到殷曙和殷嶽,總是掛不住的寵溺。
我當即表示要叫他們回來,一溜煙地跑出了筵席。
“山上,山上。他們去山上幹什麽呢?”我一邊抱怨著山路難爬,一邊向山上走著。不知道他們在哪。
走了幾步我就累了,目之所及全是大片大片的菊花,鬼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我有些泄氣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托著腮凝視著麵前的小路:“不論如何,他們要下山,總會經過這裏。”我自信地想著。
難得靜心坐在這一片花田之中。這麽久以來,總是沒有心思欣賞周圍的美景,如今得知他回來了,心情也平靜了許多。一陣秋風掃過,吹起發絲,落在臉上癢癢的。菊花的清香撲向鼻尖,裙衫映著菊色在山間飛舞,那濃密的花叢中,撫掌走過來的,可不是日夜思念的人?
我驀地睜大眼睛,盯著麵前的花圃。記憶中的少年雖然隻是月餘不見,卻成長了許多。他的臉上少了幾絲頑皮,多了一些剛毅,可是眼中的柔情卻不減反增。他跨過菊花叢叢,一步步走向我,仿佛隔了三個秋天般呼喚著:“璃茉。”
我開心地站起來,徑直撲入他的懷中,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臂窩中。本來還擔心他一路顛簸,一定是一身臭汗,不過瞧他這一身儒雅裝束,料想必是沐浴更衣過的。於是我這才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咳咳。”賀蘭殷嶽後麵跟著走出來一個身姿修長羸弱的男子,二皇子殷曙。我連忙不勝嬌羞地鬆開賀蘭殷嶽,道了聲二皇子好。
他笑了笑,從我們身邊背手經過:“小別重逢,我就不打擾二位了。”
他這一席話倒弄得我更加害羞地低下頭。
待他走遠,賀蘭殷嶽立刻將我的下巴抬起來,讓我的目光正對上他的眼睛:“想我了沒有?”
我本來準備好了很多說辭,比如說,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多快活,或者,天天有人陪著我為什麽想你呢。可是眼下望著他,我隻有點頭說:“想了。”
他拚命抑製住一絲狂喜:“有多想?”
“日思夜想。”
“這麽說,就是夢到我了?”他一點也不打算放過。
我裝作要走的樣子:“既然你這麽認為,那就隨你好了。”
他忽然將我拉入懷中,緊緊抱著我,把頭埋進我的頸窩,呼出來的氣息噴在我的脖子上,癢癢的。他說:“我也想你了。”
這一刻,所有的思念都是值得的。
考慮到我和皇後說的是來叫他們兩個人回去,殷曙都回去了,我再不回去,不就是司馬昭之心了嗎?
我自以為拉著殷嶽趕快回去就可以打消這種嫌疑,可是殷嶽卻不幹。他箍住我的纖腰,不讓我動彈:“回去這麽早幹什麽,我好不容易見到你,再讓我好好看看你。”
“回了筵席上也能看。”我嘟嘴說道,心裏卻樂開了花。
“那怎麽能比現在看得清楚呢?怎麽能比這樣看得清楚?”他的胳膊收緊一分,我的臉霎時變得通紅,語無倫次:“那……那個……”
“什麽?”他湊了過來,氣息似乎能噴到我的臉上,他的唇近在咫尺,隻要我稍微抬起臉,就可以……
“恭喜賀蘭少將軍凱旋而歸,還未來得及給少將軍接風,少將軍莫怪呀。”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居然是殷曜!
他站在不遠處,一身坦蕩正氣,倒叫人挑不出毛病,可是偏偏是這個時候,我暗暗撇了撇嘴。
賀蘭殷嶽盯著他,雖然抱著我的力道減了幾分,卻仍然沒有放開手。“六皇子客氣了,皇上和姑母已為在下和家父擺下菊花宴,臣子已經感激不盡,怎敢再多叨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