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死別
“不,別說這樣的話。我一定,一定會救好你的。不過是一劍而已……我腦袋上的洞都能治好,更不要說這種傷。我們去找顧明鳶,或者別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的!”我握緊他的手,抑製住眼淚斷斷續續地說。
我慌不擇地說出腦袋上的血洞,他卻沒有半分訝然之色。“小茉,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在想,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會讓一個妙齡女子有如此孤寂哀傷的神情呢?可是僅僅是一眨眼,你就可以笑容明朗,令人不禁懷疑,在你身上看到的哀傷都是錯覺。相處越久,我越來越發現,你背負的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多。一個人,到底能背多少的往事呢?”
他隻不過咳了兩聲,更多的血跡從口中溢出,我連忙托起他的腦袋:“不要說了……這些話以後再說,我先帶你去看大夫。”我低下頭將他的胳膊搭在肩頭,可隻是稍一動彈,他胸口的血流的更快。我不敢再動,連忙抱著他恢複原來的姿勢。
“小茉,別費力氣了,我已經……不行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那天打獵回來,看到你站在珠簾後麵,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開心。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放不下你了。我忍不住記住你,想要接近你。”
“小茉……那天在城外樹林,我說你是我的良人,你低下頭的模樣讓我心痛。每一次感到要觸摸到你,你都會退縮。我看得出,你在害怕。可是我想證明給你看,我可以保護你,讓你放下那些芥蒂。”
“我把你帶在身邊,用潛州之行告訴你我的心意。可是你還在逃避,但你能逃得過自己的心嗎?”
眼淚如泉湧一般奪眶而出,我甚至快看不清他,隻是捂著嘴,拚命抑製住嗚咽聲,用力聽清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陸璃茉,這才是你的真名吧?你不敢告訴我,但我猜的差不多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我不求你托付,不求你忠貞,隻是這顆心已經裝下你,連刀子也割不走,隻好希望多看你一天。我曾經試圖改變你,人這一世總要經曆磨難,我不想那些往事成了束縛你的枷鎖,我想讓你放下困惑,盡己之力保你後世無憂。”
原來他早已知道,原來他什麽都知道。我的小心翼翼,我的擔驚受怕,他都看在眼裏。他沒有拆穿我,無限製地包容我,顧忌我脆弱的自尊心,卻給了我最強大的定力。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懷中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重,我抱著他不肯放鬆分毫,他的目光卻漸漸從我臉上移開,看向無垠天際。“璃茉,可惜我不能陪你走完這一程。”
“不!你別走!你記得嗎?我們說好要一起去程州的,在那裏,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小院子,每天醒來,我都要打水給你洗臉,我這個丫鬟從前當的不好,以後一定會好的!你不要走!你說過想和我多待一些時間……”我說不下去,喉頭哽咽不已。可是他的目光卻越來越渙散,聲音也越來越輕,我趴在他的唇畔,仔細辨別著他的聲音。
“璃茉,我是想和你多待一些時間啊,陪著你永遠都不會累……可是……我終究會累了……我得走了。我不後悔遇到你……不後悔陪伴過你……如果可以……我……璃茉……對不起……”
“不!不要!謝晉燁!晉燁……”縱使我如何潰不成聲,縱使我如何呼喊,他終是緩緩閉上雙眼,再也沒有力氣看一眼這喧囂塵世。他的鮮血淌了一地,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血。可是我此刻卻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把他抱的更緊。我把他的頭顱埋進胸前深深呼喊,淚珠順著我的臉頰滴在他的額頭上,在血汙中衝出一道潔白。我從沒想過我會失去他,可是此刻他就在我的懷中,無聲無息。
我好想他能站起來,在一片明媚中向我拱手:“姑娘莫驚,在下謝府四少爺謝晉燁。”
從初次相見到現在,一晃神不過數月,可是卻已經在心中紮了根。如今硬要拔除,怎能不肝腸寸斷。
這場恩怨從頭到尾都不關他的事,為什麽會把他扯進來,為什麽會害他丟了性命?我無助地哭喊著,卻沒有一個人來幫我解答。
身周不知何時又開始刀光劍影,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悲痛。我抬起頭,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賀蘭殷嶽,他身旁已經有人守護,為他與敵廝殺,而他立在那裏,腰間長劍仍在向下滴血。那把劍上麵,有謝晉燁的血。
我迷茫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兩步,隔著混亂的廝殺用盡胸中所有力氣向他吼道:“賀蘭殷嶽!是你殺我晉燁!”
我仿佛看到他的身形忽然觸動了一下,自己卻因用盡力氣跌坐在謝晉燁身旁。即使是緊閉著雙眼,他也依然風度翩翩,唇間似乎還有一抹淡然的笑意。應該是釋懷了吧,我蹣跚著爬過去,用袖子擦去他臉上的血跡。
“晉燁,我帶你回程州。”早就該去程州,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回來充當什麽救世英雄,謝晉燁就不會死在賀蘭殷嶽的劍下……
淚水從沒有停止流動,我俯下身子,兩臂插入他的腋下,試圖將他抬起來,無奈試了兩次都沒有成功。
但我絕不會把他丟在這肮髒的戰場上,他平日裏那樣幹淨,絕對不應該躺在這種地方。我還要找個地方為他換身幹淨衣服,想辦法把他送回程州。
當時的我變成了一個傻子,我根本沒有想到如何在流民逃亡的時節將一具沒有生氣的軀體帶到遙遠的程州,也沒有想到入土為安這個道理,隻是憑著一腔執念,不知從哪裏找了輛板車,費盡力氣將他抬到車上。
我咬著牙,幾乎要拚盡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將板車拖往靜蘭寺。寺裏也許是戰爭中的唯一一塊淨土,我要把他帶到那裏去。即使是死,我也要他死在一個清淨的地方,就像他一貫喜歡的那樣。
胳膊快要脫臼,手心也磨出血泡,可是我仍然堅定地握著把手向東南角一步一步走去。
明明平日裏走幾步就可以到的地方,如今卻這樣遙遠。我真的很沒用,我以為我能改變什麽,可是什麽都做不了。賀蘭殷嶽聽不到我,認不出我,殺了我愛的人。就在這之前,我還心心念念怕他出什麽事。他怎麽會出事,他是一個嗜血惡魔,這場男人之間的謀權之爭,本就不是我這樣的弱女子應該參與的。
在賀蘭殷嶽和殷曜的眼中,江山社稷何等重要,為之死掉的那麽多人又能在他們心底占據一席之地嗎?
隻可惜,我隻有在經曆血的教訓之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站著走不動了,我便跪著拉車,褲子漸漸磨破,膝蓋疼得沒有了知覺,隻留下兩道血痕長長地拖在身後,可是我卻麻木地盯向前方,我一定要帶謝晉燁走。
不過,我終是沒能撐到最後。
我終是暈倒了。
暈倒的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四條雪白的瘦腿從眼前閃過,是賀蘭殷嶽嗎?這個念頭剛從我腦中閃過,緊接著意識便跌進沉沉的黑暗中。這樣的黑暗也好,我想,起碼不用去接受謝晉燁已經死了這樣殘酷的事實。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單薄清新的小臉,眉眼幹幹淨淨,我有些晃神,輕輕喚出聲:“度元?”
度元苦著臉趴在我上方觀察著我的臉色,見我醒了終於高興起來:“你醒了!”接著便回頭向後麵喊道:“師傅!無塵醒了!”
我勉強支撐著坐起來,適應了會兒周圍的環境,發現這裏是靜蘭寺的禪房。我躺在榻上,屋子裏有兩個小尼姑在為我煎藥,普修師傅走來,向我行了一禮:“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無塵,你醒了。”
我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什麽,一連串地問道:“我昏迷了多久?現在是什麽時候?謝晉燁呢?城門被攻開了嗎?我怎麽到這裏的?”
度元扶住我,一一為我解答:“剛才出去探聽消息的人看到你暈倒在寺廟門口。剛把你放倒,你就醒了,這之前你昏迷了多久,我們並不知道。至於你說的謝晉燁……我們並未看到。”
“怎麽可能!”我猛地抓住她的雙臂:“我把他一路拖過來的,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嗎?他就在我身邊!他在一輛板車上!他流了好多的血,好多的血……你們不可能看不到啊!”
度元驚惑地看著我,搖了搖頭:“並沒看到什麽板車和人啊。”
我看向其他人,她們臉上也都是一無所知的表情。
這怎麽可能呢?我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上沾染的血跡,這些明明是謝晉燁的……
普修大師說道:“無塵,你身上雖有血跡,可是你除了手上和膝蓋的傷外,確實沒有其它傷口。可是你說得人,我們確實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