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鳴驚人
四個小太監抬著一件寬八尺、高七尺的物件小心翼翼地走上殿來。繡布本是七尺長、五尺高,再加上屏風的腳架、木雕,就成了這麽大的一副作品。
此時屏風被抬上殿來,通身披著紅布,隻露出低端的三腳架上精心雕刻的花紋。
席中懂行的人看到這兩個腳架就知道這是一扇大型的屏風。座中一時議論紛紛,都在猜測紅布下罩著的物件。“瞧著樣子,應該是架屏風吧。”“這麽大的屏風,也是少見呐。”“究竟是什麽啊,搞的這麽神秘。”“誒,陸大人,令千金究竟是準備了壽禮啊?”
陸七季坐在席中,被左右兩旁的人問得,隻是搖頭含笑,表示自己也不知。
我見吊足了眾人胃口,皇後也在上下打量著這件東西,便決定揭開謎底。
我走到屏風旁邊,抓住了紅布的一角。賀蘭殷嶽見狀走到中間,他的身高足以輕鬆抓到紅布頂端,我們兩個人一起將紅布揭下。
一時間,錦屏閃爍、蝶舞殿中。細細繡刻的蝴蝶張開雙翼,惟妙惟肖,似乎要從屏風上掙脫飛入凡間。對對蝴蝶下麵是簇簇的牡丹,紅粉相映,雍容國色。
滿座嘩然,皇後大為震驚,由侍女攙著從正座上走到屏風前麵,端詳著這幅畫麵。屏麵所用的織錦薄如蟬翼,更增添了繡花的難度。但正因如此,這些蝴蝶才如淩空飛舞一般。怨不得皇後走到這前麵來觀看,那正座離得那麽遠,想必是奇怪這蝶兒怎麽無端飛起呢。
屏風上的蝶兒形態各異,品種繁多。幼時曾隨父親到老家拜訪親戚,途中經過一個穀底,在裏麵見了各色的蝴蝶,深深映入了腦中。這次我便把腦中的印象全部繡了出來。
我倒分不清什麽是鳳尾蝶、什麽是莊周蝶,隻是覺得好看,統共繡了出來。蝴蝶翅翼的顏色漸變有序,卻分不清楚顏色的交界,隻因我用了極細的絲線,不仔細分辨,根本無法辨別出來。
殿內頓時噪然一片,議論紛紛。賀蘭殷嶽站在皇後的身後向我得意地挑眉,倒像是這他的傑作一般。不過說來他也為了送了將近半個月的午飯,也算是曾經出過一份力吧。我向他眨了眨眼睛,調皮地笑著,轉眼卻看見殷曜坐在席中正沉著一張黑臉盯著我。
我還未來得及打上一個寒戰,隻聽得周圍的人紛紛前來祝賀:“陸小姐真是絕世妙手啊!這蝴蝶簡直像真的一樣啊!”“此言差矣,就是真蝴蝶也不一定有這樣美麗的顏色啊!”
皇後鳳顏大悅,開口大笑:“哈哈哈,好!果然如殷嶽所說,稱得上是絕世才藝啊!真是妙不可言。來人呐,賞黃金二十兩。陸璃茉,真是個奇女子。不僅文章做得好,手也這麽靈巧。咱們這後宮裏可少有這種才藝雙全的女兒,以後你若不嫌和我們這輩人在一起悶得慌,就常來宮中陪陪本宮如何?”
父親馬上離席,拜道:“多謝皇後娘娘恩典。璃茉,還不快叩謝皇後娘娘。”
“是,”我還未反應過來,隻是跟著父親跪下來拜道:“民女叩謝皇後娘娘!”
“嗯,起來吧。”皇後娘娘此時和顏悅色。
“是。”我與父親一同站了起來。各處官員均來向父親道喜,父親滿臉堆笑地與他們打著哈哈。父親一向有誌得到朝廷重用,這次我出盡風頭,也為父親的仕途出了一份力。
不一會兒宴會就開始了,眾人紛紛坐回了席位,殿內觥籌交錯,恭維不斷。我因多飲了幾杯漿汁,有些頭暈之感,胸口也悶起來。趁著眾人喧嘩,偷偷從宴會上溜了出去。
殿內每個角落裏都彌漫著酒菜的香味,走出宮殿,終於能呼上一口新鮮空氣了。仙雨台擺滿了各色花卉,我深深地將這股清新的花香吸入鼻中。
仙雨台位於皇宮中的高地,台下數米便是皇宮的汐池,日光照射在水麵,微波粼粼。沿著台階圍繞著仙雨台走下去,前麵花叢中忽然閃出一個人影。一個男子背對著我,飄渺不定的目光望向低處的汐池。
我認出那是殷曜,走上前去:“你怎麽也在外麵。”
他聽到我的聲音,微微側頭,卻並沒有回過身。
“不要和賀蘭家的人走得太近。”他說。
“什麽?”這句話來得這樣突然,我毫無頭緒。
“不要和賀蘭家的人走得太近。”他又說了一遍。像這樣惜字如金的人,居然會將這句話重複兩遍。我知道他一向討厭賀蘭殷嶽,不過他也不至於如此正式地勸告我吧。何況他從前想來以在背後說人壞話為不恥,那這又是何意呢。
“我希望你能明白,這是我對你的警告。”
“你把話說明白。”
殷曜並沒有回答我,而是徑直向台下走去,消失在耀眼的日光中。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得其解。為什麽說是對我的警告?從方才席中的境況來看,殷曜明顯是針對皇後,賀蘭大將軍是賀蘭皇後的哥哥,那他也有可能針對賀蘭家族。但是到底為什麽這麽做呢?
我認真思索著他們之間有什麽必然聯係。
如果皇後倒台,對殷曜有什麽好處呢?
皇後所代表的是賀蘭家族的勢力,皇後如今育有兩位皇嗣,殷昕和殷曙。殷曙自小體弱多病,連常人的基本生活都難以維持,更不要說參與政事。所以皇後對太子格外疼愛,也因如此受到皇上的敬重。
皇上深愛已故張皇後,一心要讓太子繼承大統,而賀蘭大將軍又是輔佐太子最堅實有力的後盾,所以他對賀蘭家族各種拉攏,給予了無上榮光。隻有這樣,才能讓賀蘭家族看到他的心意,堅定地站在太子身後。
一旦皇後倒台,賀蘭家族勢必受到牽連。如果賀蘭家族失去勢力,那支持太子的勢力勢必會減弱。
我猛然抬起雙目看向殷曜離去的方向,這就是他的目的嗎?扳倒太子?
我一直覺得,我、殷曜、賀蘭殷嶽,最終會成為最好的朋友。我不敢高攀皇子,但是我卻獨獨看出隻有殷曜才有最可貴的品質和才能。殷曜藏而不露,這是他最聰明的地方。扮豬吃老虎這一招,以他的才智,一定會發揮到極致。但是我一直認為,他隻是想安安靜靜的度過這一生。難道真如程傅之前給他的評語,他的心太重了嗎?
身後忽然有腳步聲傳來,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卻看到是父親。
父親見我麵色蒼白,擔憂地問道:“璃茉,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我低下頭遮掩慌張的神色。
“沒事就好。璃茉,今日你做得很不錯,皇後娘娘很喜歡你的屏風。沒想到從前對你的栽培居然有這樣的用處,你母親知道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自從入了西院,若無特殊情況,依例我每隔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如今已有許久不曾見過母親了。
“母親還好嗎?”
“都很好,你母親很想你,蕾兒知道我胡會見到你,也吵著要來。”
“怎麽不把她帶過來?”
“小孩子懂什麽,來了不免又添亂。”父親提到蕾兒,眼中含著寵溺。我的妹妹陸夜蕾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我在家裏時還能帶著她玩,我走了之後,她就越發任性起來。
“父親總說蕾兒年紀小,可是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去參加諸府的聚會了。”
“你哪裏曉得。如今你的名氣在禹陽城已經夠大了,隻是這樣就已經有許多人對我們陸家眼紅了。如今你的妹妹再不知收斂,誰知道會生出什麽禍端。”
父親說的有道理,記得從前在書上看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程傅送我的馬也是如此,才不能被世人廣泛知曉。收斂一些對陸府,對蕾兒確實是好的。
我點點頭:“還是父親考慮得周到。”
父親唇邊噙著笑意:“既然你也想母親和蕾兒,等宴後就隨我回家住兩天吧。”
“真的嗎?”我喜出望外。
“嗯,”父親點點頭,“方才我已同程傅商議過了。”
“太好了!”我當即跳起來,想撲入父親懷中,父親卻退了一步,咳嗽兩聲:“咳咳,這是在皇宮,注意分寸。”
“哦……”我吐了吐舌頭,將兩臂收回身後,拘謹地扣著指頭。
離開宴席的時間已經夠久了,父親帶著我回到大殿中。這時殿中已經有些人不見了,比如身體虛弱的二皇子,還有剛剛走過的殷曜,一些年事已高的大臣,比如程太傅正在向太後告辭。
我走進殿中,太傅路過我身邊,對我擺擺手:“人老了,不如你們這些年輕人,玩不動了。”
我看程傅兩頰微紅,想必是多飲了酒,捂嘴偷笑。還好他老人家此時頭腦昏沉,看不到我這個小動作。
賀蘭殷嶽一雙眼睛一直在殿中搜尋著什麽,看到我才終於定了神,向我父親虛敬了下酒杯,我父親也稍作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