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甘州失守
郡守此刻已經城樓轉移到了瞭望塔,他目不暇接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麵如縞素。他握著劍的手不停地顫抖著。親眼看到自己的軍隊被賀蘭殷嶽的軍隊殺得七零八落,城樓眼看就要失了,他的眼中漸漸滲出熱淚,抖動著雙唇,卻說不出一句話。
對方勢頭如此雄勁,他終於知道虎欄關是怎麽被攻破的了。這是一支多麽可怕的軍隊,今日他們一旦踏進甘州城,不知會給城中帶來怎樣的災難。甘州本來就是一個軍事重地,因此囤有相當厚實的兵力,一旦邊疆有動亂,便可從甘州派兵增援。如今甘州一破,後麵的城郡還能否抵擋得住賀蘭殷嶽?
他知道賀蘭殷嶽的目標直指禹陽,這一戰大敗,他要怎麽向皇上交待?賀蘭殷嶽如此狠戾,城中的十萬百姓恐怕都會因自己而受到滅頂之災。
他越想越自責,愧疚感在他心中累積到無以複加。最終,他作出了一個決定,慢慢閉上了眼睛,輕聲喚來副使。
賀蘭殷嶽滿臉血跡斑斑,不停地揮舞著長槍,將周圍的一個個人擊倒在地上。原懷忽然大喊:“將軍,你看!甘州掛白旗了!”
所有人聽到這句話,立刻抬起頭向瞭望塔上望去。賀蘭殷嶽停下殺戮,他的長槍上往下淌著著一滴滴的鮮血。
甘州城上一片愁雲慘淡,一隻白旗赫然飄揚在瞭望塔前方,白旗下還有一個黑色的小東西,賀蘭殷嶽認出那是一顆人頭。
城門裏奔出一匹馬,舉著三角白旗,徑直奔到混戰的軍隊前,大聲喊道:“甘州已投降,眾軍不得反抗!眾軍不得反抗!賀蘭將軍!這裏是甘州郡守降書!”他轉向城牆,衝著上麵喊道。
作戰的軍隊停了下來,雙方劍拔弩張地盯著這個人。他駕著馬跑入城中,賀蘭殷嶽一行人已經從城樓上下來:“將軍,這是甘州郡守降書,郡守已懼罪自裁,特奉人頭獻上。隻希望將軍進城後,放百姓一條生路。”
賀蘭殷嶽接過降書,大致一覽,向瞭望塔望去。郡守的人頭雙目緊閉,在風中打著旋。甘州兵望見郡守的頭顱,聲淚俱下:“郡守大人!”
賀蘭殷嶽眼睛微眯,半晌道:“好,我答應。”
皇宮。
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斜斜地打在燕青宮的琉璃瓦上,渙散出一片稀薄的緋紅。徐陵從宮女的手中捧過漆盤,衝她擺了擺手,讓她退下。
他輕輕推開殿門,燕青宮內一片昏暗。墨綠色的氈簾罩住了窗牖,隻有極少數的光線透過氈簾射進來,不至於走路絆住腳。
往前走了幾步,徐陵的腳踢上一個酒壺,酒壺立刻在地上滾了半周,發出脆響。裏麵的人動了一動:“誰。”
徐陵連忙答話:“皇上,老奴是來侍奉皇上用膳的。”
那人沒耐心地向他揮了一下衣袖:“不用送東西,送酒過來就行。再送十壇!”
“喲,皇上,您可不能再這麽喝了呀。”徐陵把飯菜放在桌子上,低頭撿起了地上的空酒壺和亂扔一氣的酒壇子,整齊地擺在牆角。
做完了這些,他走上前說道:“皇上,明日是麗妃娘娘下葬的日子,您看,您要不要去一趟?”
“你說什麽?”那個人影終於站了起來,走到徐陵麵前。他的臉從黑暗中露了出來,嚇了徐陵一跳。皇上的形容如此憔悴,頭上的髻已經散亂,鬢前散發幾縷,胡須連髯,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自從麗妃死後,皇上就鑽進了這燕青宮,前幾日還有精神,後來就一直萎靡不振。
他已經醉酒三日,似乎喝了這麽多酒就能忘了麗妃已經走了。待在這燕青宮裏,喝著美酒,就仿佛她還在身邊。徐陵的話無異於提醒了他,麗妃要沉睡在地下了。
那明日下葬,怕是送她的最後一程吧。
“朕要沐浴。”他木訥地說出這句話。徐陵卻如蒙大赦一般,皇上終於肯出燕青宮了!他滿口應承地請皇上回寢宮沐浴。
殷曜踏出燕青宮,宮前的地磚上,似乎曾經跪著一個人。天色已經昏暗,寒冷的晚風吹來,令飲酒喝得一身熱氣的他打了個寒噤。徐陵連忙從小太監手中取過黃袍披在他肩上。
殷曜站在台階上,俯視著地麵,感受著這陣讓他清醒不已的冷風,徐陵則噤聲在旁靜立著。良久,他問道:“靜妃這幾日,如何?”
“皇上,娘娘在陸府一切都好,隻是有些悲傷,精神不振。”
殷曜聽了,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安靜地走回宣室殿。
不知不覺已經在丞相府待滿七日,今天就是麗妃下葬的日子。
麗妃的下葬製式均仿照皇貴妃,葬入皇陵。聽說今天皇帝會去皇陵,所以大家的打扮格外講究。
去皇陵路途遙遠,而且像我們這種身份的人隻能步行,普修知道我身子虛弱,特準我不用跟去皇陵,留在陸府收拾所有人的行李,等她們回來後打道回寺。我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壞了,可惜度元不能跟我一起留下來。
一大早,靜妃、陸丞相和誥命夫人就跟著靈柩前往皇陵。他們一走,陸府像空了一般。我一個人收拾這麽多人的行李實在是有點忙不過來。於是我差了個小廝,給了他一塊碎銀子,塞給他一張紙條,讓他去謝府把顧明鳶找過來。
陸府人去宅空,大家都忙著皇陵的事情,並沒有人對顧明鳶多加盤問,我輕鬆地把她領了進來。
其實我也有一點私心在裏麵,陸府這麽豪華,我想在顧明鳶麵前顯擺顯擺。誰讓她總是一副在謝府住就了不起的模樣。
宅中人空空的,我開心地拉著顧明鳶跑回了我的房間。我知道如果隻說來收拾東西,顧明鳶不一定會幫我,但今天也是我換藥的日子,那張字條就是提醒她來給我換藥。顧明鳶果然帶了藥箱過來,我們便在房間裏換了藥。
近來換藥,我終於敢直視自己的傷口了,還好這兩個洞小,將來就算長不出頭發也不會很明顯。
我邊看顧明鳶給我換藥,邊和她扯著閑話:“謝三公子的病怎麽樣了?”
“已經大好了,現在下地走路基本沒問題。”
“那你怎麽還在謝府住著?”我偷看著銅鏡裏顧明鳶的表情。
“不知那個謝晉源怎麽想的,一定要我留在府裏,說他的傷勢還沒有徹底好。他都這樣說,府裏當然就還沒有給我那三千兩。”
我一聽就急了:“他不是想賴賬吧?”顧明鳶敲了一下我的肩膀:“你坐好!”
我乖乖地坐好,聽顧明鳶說話:“謝府名聲響亮,應該不會作出這種事。他們這三少爺也太嬌貴了。”
我很少見顧明鳶對除我之外的人生氣,一時頗感興趣。“能不嬌貴麽,一條命三千兩呢。”
顧明鳶的表情忽然變得賊兮兮的:“用不用我也幫你把命變得嬌貴點?”
“可以嗎?怎麽變?”我十分欣喜。
顧明鳶幫我包紮好了腦袋,向我攤出一隻手:“醫藥費,五千兩。”
我瞠口結舌,憋了半晌隻好說:“我是賤命。”
顧明鳶噗嗤一聲笑了。她這一笑,顯得眼睛特別明亮。我一直都覺得顧明鳶其實長得挺好看的,雖然不能讓人驚豔,卻如中秋之月般靜美,特別是一雙明眸,裏麵既透出狡黠,又蒙著一層冰霜。
銅鏡照著我和我身後的窗戶,我忽然看到窗戶上有一個人影閃過。我連忙轉身,輕聲走到門前,猛地拉開房門。門外一個人都沒有,倒是桃花從對麵的小橋上走了過來。
她一看見我,臉上的酒窩就笑了起來:“無塵師傅!無塵師傅!”
“桃花?你沒有去皇陵嗎?”
桃花小跑過來,氣喘籲籲的遞給我一個包裹:“當然要跟著去,不過我耍了個花招,跟他們說我鬧肚子,陸總管就讓我回來了。”
我掂了掂手裏的包裹,問:“這是什麽?”
“送給你的。”她衝我眨了眨眼睛。
“送給我?”我好奇地打開了包裹,裏麵是一個木刻的娃娃。
桃花說道:“雖然我很想送大小姐最後一程,可是想到你今天就要走了,我就好難過。今天早上我看到你留下了,如果我不回來找你,也許我們就再難見上麵了。這個娃娃是大小姐刻的,大小姐說,我看到這個娃娃,就能想起她。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今後你看到她,就要想起我。”
我抬起眼睛看著桃花,忽然覺得喉頭哽咽,她的眼睛十分清澈,像是世間最無暇的琥珀。我猛地抱住了她,她在我懷中一震,輕輕說道:“你抱著我的感覺,和大小姐抱著我的感覺真像。”
我擦掉差點留出來的眼淚,對她說:“今後我就代替你家大小姐照顧你,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桃花又抱住了我,在我懷中抹著眼淚,不一會兒又覺得難為情,推開我就跑走了。
我在後麵叫她不應,隻好作罷。
我轉回身打算回房,忽然看見顧明鳶麵色錯愕地看著桃花跑去的方向,臉色有些變化。
我從沒見過顧明鳶有這樣的表情,連忙問她:“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