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摽梅之年
月色迷離，長廊的拐角處，長長的裙裾一動不動，靜妃緊貼著牆壁，睜大了雙眼，滿是震驚。
方才她聽到了什麽？她的聲音變得虛弱和顫抖：“林霜，她剛才是不是說了摽梅之年？”
林霜和靜妃對視著，眼裏是同樣的驚恐。一陣寒噤，靜妃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扶著林霜站穩，待聽到那群尼姑的腳步聲漸遠後，才從牆角探出身子，遠遠望著那個叫無塵的小師傅。
她究竟是誰？怎麽會說這樣的一句話？她是誰派來的？又有什麽目的？
靜妃的目光如劍一般直射向無塵的脊梁。
四年前。
今日又是姐姐從皇宮回府省親的日子了，陸夜蕾早早地就起了床，衝著窗外大喊：“林霜！快來給我洗臉！”
林霜聽到二小姐屋子裏的動靜，在衣服上蹭幹手上的水跡跑進來，卻看到二小姐已經把衣服穿好了，一臉驚奇：“小姐今日怎麽起得這麽早？”
“你笨啊，今天姐姐要回來了。你看我穿這身衣服好看嗎？”陸夜蕾轉了個圈，這件綢裙是昨日剛做好的，料子還是上次姐姐從宮裏帶來的鴨江綢。上麵繪了孔雀翎一般的圖案。裙子乍開，晃眼得緊。
“真好看，小姐。大小姐總是這麽疼您。”林霜滿眼都是羨慕。
陸夜蕾當然從林霜的眼睛裏看到了這種羨慕，得意地把頭一仰，往梳妝鏡前找娘給的首飾，對林爽說道：“那當然，你快去打水來。”
“哎。”林霜答應了一聲，連忙跑出去打水。
陸夜蕾已經從抽屜裏找到了母親昨日給的合菱玉纏絲曲簪。她快十六歲了，所以家裏總是為她置辦許多穿戴。今日穿得這樣好看，姐姐見了一定會吃驚的。想到姐姐吃驚地說“這麽久不見，蕾兒居然已經長得這麽好看了”，陸夜蕾就忍不住想笑。
林霜已經從外麵把水端過來了。她拿帕子浸了水遞給二小姐：“小姐，請用。”
陸夜蕾接過手帕，擦起臉來，眼睛卻絲毫沒有離開那根合菱玉纏絲曲簪：“林霜，今日好好給我梳頭發，我要戴上娘送我的簪子。”
“好啊，小姐。”林霜等小姐坐在凳子上後，拿起象牙梳梳理著二小姐的一頭青絲。
大小姐自從進宮做了娘娘，就恨不得把宮裏所有的好東西全都給二小姐，每次回來都帶來最好的衣料、最漂亮的發飾。
陸夜蕾一邊往自己的額頭上貼上薔薇花鈿，一邊又往耳垂上紮上兩隻半月形的翡翠耳環。這對翡翠耳環本來是大小姐要送給夫人的，隻是造型如此奇特精致的耳環並不多見，偏偏二小姐喜歡的很，夫人就給了二小姐。
“好看嗎？”陸夜蕾輕輕搖了搖腦袋，惹得翡翠在日光下晃蕩起來。
“好看，小姐。小姐，你戴綠色的首飾總是這麽好看呢。”林霜看向銅鏡中二小姐豔麗的容顏。
陸夜蕾一雙鳳眸微睞，嘴角輕輕上揚。姐姐入宮前是禹陽最美的美人，多少王公貴族爭相向陸府提親，世事難料，誰能想到那個喜歡姐姐入了骨的人，竟然當上了皇上呢。
而她，陸夜蕾，一直都籠罩在姐姐的光環下，人們隻道陸家出了一對絕世姐妹，可是所有的榮耀都是衝著姐姐來的。不管是入西院和貴胄子弟一起讀書，還是別府來家中提親，全都是衝著姐姐來的。隻怪自己比姐姐年幼三歲，所以隻能和這些殊榮錯過了。
幸而姐姐入宮成了皇上的女人，陸夜蕾便成了陸府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是麵對著絡繹不絕的提親，她從來都沒有笑過。她才不要隨隨便便嫁人，要嫁人，就要像姐姐那樣，嫁一個世間最了不起的男子。
剛剛將合菱玉纏絲曲簪插好，門外忽然有人報省親的車隊到了。陸夜蕾高興地提起裙子，向外跑去。
陸府外停著一輛朱紅色的寬敞馬車，四匹高大的駿馬仰起頭顱扯著韁繩，蹄子在地上蹭著，鼻孔“哧哧”往外出氣。
馬車旁跟著的隨侍宮女早上去打起簾子，陸璃茉從馬車中探出頭，扶著宮女的手，踩著早準備好的梯子走下馬車。
“姐姐！”陸夜蕾從後麵的人群中跑了出來，衝著陸璃茉跑過去。
“沒大沒小。”父親一句喝聲，陸夜蕾忙停下腳步，乖乖站在母親身旁。陸府上下按次序站定後，一齊向陸璃茉施跪禮：“恭迎麗妃娘娘。”
“都快平身吧，”麗妃上前扶起為首的父親，“早就說了，不要行這虛禮了。”
“禮數不可廢啊，”陸七季嚴峻的一張臉上出現少有的笑容，“快進來吧，你母親天天在我耳朵旁念叨你，我這耳朵啊，沒被朝堂上的事情磨出繭子，倒快被你娘的嘮叨聲磨出繭子了。”
陸璃茉吃吃一笑，走到父親身側拉住了母親的手。娘眼角的皺紋笑起來顯得更多，娘的手那麽溫暖。在宮中，好想念娘的這雙手。
“娘，蕾兒。”“唉。”陸夫人滿含笑意地答應著女兒的呼喊，陸夜蕾好久都沒有聽到姐姐的聲音，聽到姐姐叫自己的名字，忽然鼻子有些發酸，撲到陸璃茉的懷中：“姐。”
陸璃茉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這個動作讓陸夜蕾的情緒漸漸安定下來。陸璃茉將妹妹輕輕從懷中推開，眼中發著光，打量著妹妹：“夜蕾，什麽時候，你竟然出落得這樣美麗了。瞧這翡翠，襯得你膚色多麽好。改明兒姐姐叫人為你做一隻額前的吊墜，一定很美。”
“好了好了，你們姐妹倆等會兒再敘舊。蕾兒，你先回房吧。”陸夫人打發走陸夜蕾，拉著陸璃茉向正房走去。
每次姐姐回來後，父親和母親總是要將姐姐帶回正房說好長時間的話，這次也沒能例外。陸夜蕾看著姐姐的背影，無奈地撇撇嘴。
她閑著無聊，一路走到梅林旁的小溪邊。溪水“淙淙”地流著，幾隻青蛙在溪水中央裸露的石塊上蹲著，伺機往岸上的青草從裏跳。陸夜蕾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扔進水中。水花四濺，幾隻青蛙一驚，紛紛跳到了水裏，半晌不見蹤跡。
“真無聊。”陸夜蕾看著假山的倒影，從柳樹上折下一段柳枝，在水中浸泡著，然後“啪啪”地抽向山岩。
“這是生什麽悶氣呢？”四周沒有腳步聲，陸夜蕾嚇了一跳，忽然看見一張臉從假山後麵探了出來。
“餘桐。父親和娘又把姐姐叫到正房裏去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你放心，肯定會出來就是了。”餘桐的臉上露出頑皮的笑容。
“餘桐！這小子又野到哪裏去了！罰你劈的柴劈完了嗎？”陸管家的聲音好遠就可以聽得到。
“呀，糟了。被發現了，我先走了。”原來餘桐躲在這假山後麵是為了躲開陸管家，怪不得。陸夜蕾看著餘桐倉皇跑走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麽呢，這麽好笑。”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陸夜蕾樂開了花，轉過身向那人撲去：“姐姐！”
姐姐的懷抱裏溫香滿懷，陸夜蕾抬起頭便看見一張傾城的容顏，桃花眼睛斂聚笑意，絳唇彎著柔軟的弧度，仿佛是天底下最溫柔的笑容。她寵溺地看著陸夜蕾，伸手將她頭上的一支釵子扶正：“姐姐在宮裏，好生想念你。”
陸夜蕾的眼圈漸漸紅了，她又何嚐不想念姐姐。自打姐姐入宮後，最短也要兩個月才能見姐姐一麵，適逢宮中有重大的慶典時，撞見了姐姐，也隻是匆匆一瞥。可是陸夜蕾從來都沒有覺得當了皇家的女人很麻煩，她認為那是無上的榮耀。姐姐是陸家的驕傲，自從姐姐入了宮，陸家在禹陽城的地位瞬間提高了，父親已是丞相，女兒又在宮中做嬪妃，這種地位是其它任何官員都不能相比的。
“姐姐，咱們家的梅花開了呢，我帶你去看！”陸夜蕾開心地拉著姐姐的手，向梅林跑去。“好啊。”陸璃茉任由妹妹拉著，一手牽著她，一手提起裙子，向家中的梅林跑去。
跟在後麵的丫鬟和太監見了這一幕，急地跑來跑去。“娘娘，娘娘您慢點，不要跑得這樣快！”
陸璃茉和陸夜蕾向後望了一眼著急的仆從，相對著哈哈大笑，反而向前跑得更快了，很快就甩掉了他們。
她們兩個一路跑進了梅林，梅林的花兒剛開始綻放，大多還都剛長出花骨朵。陸璃茉和陸夜蕾鬆開了手，彎著腰不住地喘氣，邊喘邊笑，似乎是要把這許久不見的離愁全都釋放出來。
歇了半晌，二人終於緩過氣來。麗妃早有明示，閑雜人等不可進入梅林，跟著跑過來的宮女太監見了二人進了梅林，便在梅林外麵候著。
陸夜蕾直起身子，展開雙臂，深深地同姐姐一起嗅著這梅花的清香，隱隱約約，縈繞鼻尖。
她忽然對陸璃茉說道：“梅花開了，幾時摘下做梅花糕呢？姐姐，你在宮裏，好久不曾吃到母親做的梅花糕了吧？等梅花開得再盛些，我就央母親多做一些，給你送到宮裏去。”
陸璃茉瞅著妹妹，反倒哧哧地笑了：“怎麽還想著姐姐，你都快到了出嫁的時候了。摽梅之年，該是做梅花糕送到夫家去了。怎麽，這些上門提親的，你都沒有看中？”
陸夜蕾愣了一愣，這才明白肯定是父母親將有人上門提親被自己回絕的事情告訴了姐姐，她撇了撇嘴：“我才不要那些人呢，我要嫁，也一定要像姐姐那樣，嫁一個最出色的人！”
陸璃茉抿嘴嬌笑：“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妹妹，誌向如此遠大。”
“姐姐，你又取笑我！”陸夜蕾說完就向陸璃茉撲了過去，向她的腰上抓撓。陸璃茉頂不住癢，一邊求饒，一邊向梅林外麵跑著。一時梅林裏歡笑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