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宮釵> 第二十章 重踏荊棘

第二十章 重踏荊棘

  從客棧裏走出來時,街上已經掛起了大紅燈籠,客棧門前也掛起了長串的燈籠。我心裏一驚:“糟了,時辰竟已經如此晚了。”


  我將衣物寄存在了這家客棧,帶了隨身包裹,裏麵隻有普修老尼的木魚和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一路小跑回了陸府,老天開眼,方才我撞見的那兩個人並未在門口,我走過去,遞了牌子,陸府的家丁便放了行。


  我暗舒一口氣,連忙往靈堂跑,一路上盡量躲著人走。


  靈堂已經又一段落法事了,敲擊木魚的“篤篤”聲從靈堂中傳出。看來差了這隻木魚,也沒多大影響嘛。我順著牆角慢慢摸了進去,度元正在倒爐灰,抬頭便看見了我,一把把我抓了過來,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的:“你這一天都跑哪裏去了?早上就出了門,怎麽這時才回來?師傅都問了你好幾次了。”


  我轉過頭看了看普修,她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睜開眼睛瞥了我一眼,繼續心無旁騖地敲起木魚。


  靈堂裏的“篤篤”聲和念經聲不絕於耳,我幫著度元將灰掃在簸箕裏,悄聲告訴她:“我在寺裏多待了會兒,今日寺裏好多人,總要顧好寺裏吧。”度元看了看我,沒有理我,繼續幹著手中的活。我繼續說道:“我今天還幫你喂了那幾條錦鯉,怎麽樣,我好吧?”


  度元動作一頓,冷冷說道:“若是又去了其他地方,不必說謊,顧神醫早有交代,我等也不愚笨。”


  我愣在原地,看著度元提著一簸箕灰燼走出靈堂。原來顧明鳶早就跟寺裏打過招呼,看來她們都知道我是暫留在寺裏。想到這裏,心裏不免有些淒惶,既是暫留,終有離去的一天。不知離去之後,還是否能再回到靜蘭寺。


  “當~當~當~”三聲鍾聲響起,普修師傅從蒲團上起身,走出靈堂。另有一眾人上前替換方才的一撥人。


  我隨著普修師傅走出靈堂,跟在她身後,低著腦袋等候她發落。出乎意料,普修老尼隻是伸手要過了木魚,瞥了我一眼,一手放於胸前,念道:“阿彌陀佛。”


  普修背著手揚長而去,我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看來普修是生氣了。我忽然意識到,顧明鳶既然能將我托付給靜蘭寺,想必一定與靜蘭寺交情不淺。若是我在靜蘭寺出了什麽意外,普修這一輩子恐怕心裏都過意不去。想來想去,我還是跟在了普修後麵,伺機跟她搭話:“師傅,靜蘭寺的香火還是那麽好,我看到師叔忙得不得了呢。”


  普修徑直往前,並不多看我一眼。我又跟了上去:“師傅,施主們也是越來越宅心仁厚,今日我還遇到了位官宦小姐,因為自己家裏有一條大鯢,不忍心殺生,便拿到寺裏來放生。師傅,這是不是很大的善行啊?”


  普修緩緩張口:“無塵若是按時歸來,也算是善行一樁。”


  我被噎得一口氣上不來,不知道該再說什麽。度元在旁邊看著,忍不住微微扯了扯嘴角。我給度元扮了個鬼臉,她倒裝作沒看見似的,把臉扭到一旁去了。度元明明已經不生我的氣了,卻還是不對我笑臉相迎。


  到了用膳的地方,普修老尼早已被請到上桌,我便和度元一起坐。陸府的素菜做的精致,而且美味。同樣是素菜,到了丞相府居然可以玩出這麽多種花樣。我頗愛吃其中的一道竹筍,隻是離我遠了些,隻好伸長了胳膊夾菜。度元看我多夾了幾次竹筍,便把竹筍換到我這邊來。我一邊扒著飯,一邊對度元說:“我說真心話,度元,你是我在靜蘭寺裏麵遇到的對我最好的人。等有朝一日我飛黃騰達了,一定把你也帶上。”


  度元的笑容顯得很慘淡:“什麽飛黃騰達,我隻願守在這青燈古佛邊一輩子便足矣。師傅說,世間的許多事都是冤孽,我不願陷入泥沼之中,隻願做個清淨的外人罷了。”


  我很不解度元的話:“可是,既然生在這塵世,就是世中人,又怎麽能做個外人呢?”


  度元呆呆地看著我,眉宇間顯出淡淡的哀愁。我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情曾經發生在度元僅僅十八歲的年月裏。隻希望有一天,我們都可以撥得雲開見天月。


  用完了晚膳,一眾人等又回到靈堂裏念經,我負責點數當日所用的貨物,並去賬房裏麵報賬。今日僅僅是禦香就已用了四小盒,那一箱禦香裏頂多有十二個小盒,不知陸府的人還舍不舍得用了。


  點齊了靈堂裏的各項用度,我找了紙筆記下來,打算去賬房報賬。度元看了一眼我寫的字,頓時對我刮目相看:“你寫字竟然這樣好看,我竟不知。”我舉著我寫的一紙小楷,也是得意不已。


  還好我還認得字,看來我死前一定是個地位不錯的丫頭,好歹也是跟小姐一起讀書識字的那種陪讀書童吧?得意了半天,我終於將字條收入懷中,往賬房走去。


  賬房的路依然黑乎乎的,不過好在一路都掛有慘白的燈籠,倒是不難走。前日那個叫桃花的小姑娘正捧了一隻漆盤,遠遠地走了過來。她看到了我,欣喜地笑了:“無塵小師傅,今日一天都沒見到你,你往哪去了?”


  我很高興能再見到這個可愛的小丫頭,可是她這一句話倒是讓我結巴起來:“呃,今天啊,今天,師傅讓我去寺裏有點事情。”


  “什麽事情,要去一天呢?”桃花歪著腦袋看著我,臉上兩個梨渦淺淺,眼睛裏滿是亮光:“看來靜蘭寺的香火果真名不虛傳,就連在咱們陸府做法事都要擔憂著寺裏的事情。”


  我點頭應和著:“是啊,是啊。”


  桃花笑了笑,朝著漆盤裏的瓷壇子努努嘴:“喏,今日靜妃娘娘那裏傳來沒有胃口吃東西,夫人特意讓我送了銀耳燕窩粥過去,我得先走了,不然這粥就涼了。”


  漆盤裏的瓷壇子鑲嵌了一圈翡翠,還有一隻倒扣的銀碗,上麵雕刻著細密的花紋。我往旁讓了一步,說道:“那你趕緊去吧,我要去賬房報賬呢。”


  “賬房?”桃花剛走出幾步路,又停下來叫住了我:“我剛才路過賬房,並沒看見陸總管。今天老爺從宮裏回來了,想必陸總管這會兒在老爺的書房裏呢。”


  說完這話,桃花不敢再停留,穩穩地照看著手中的漆盤,向靜妃歇息處去了。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去幹什麽。既然陸總管不在賬房,我去了也是白去。不如趁著這剛上柳梢頭的新月,好好欣賞下陸府的夜景。我憶起今日早晨路過的那片梅林,倒不如去看梅花。


  拐過長廊一角,麵前的房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梅林。白梅依然盛開,紅梅依然耀眼,雖然不如早上那般精神,卻顯出一種淒惶的意境。天都黑了,這些梅花卻還堅守在黑夜裏。哪怕隻為佳人偶然一瞥,它們也靜默良久。


  我的腳步漸漸從長廊上踏進這梅林裏,一陣清香漸漸湧上鼻尖,我嗅著這香氣,卻從胸口浮上一股哀傷落寞。好像很久之前,我也曾在一片梅林裏快活地嬉戲,可是卻再也回不到那時。大概在我活著的時候,身邊就已經潛伏了諸多危機,而我卻毫不知情,肆意快活。而現在,我雖然時時刻刻小心,卻再也難拾那顆天真。


  身後忽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我猛然回頭,看到一個身穿藍衣的男子站在我身後不遠處,腳下是一段被他踩斷的幹枯樹枝。這個人我見過,是今日早上在賬房遇到的餘桐。


  我麵色一凜,繃著臉問他:“你跟在我身後做什麽?”


  餘桐露出尷尬的神情,半晌,才慢慢開口道:“今日早上,我看到你,就想起了一位故人。她雖然已經去了,可是在你身上,我卻發現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方才我去賬房沒有尋到陸伯伯,因此折了回來,沒想到正遇到你在這個地方。我……隻是想多看你幾眼。”


  我竟沒想到他會將心中所想全數托盤而出,聲音也變得緩和下來。“你說她已經去了?是……”


  他苦笑:“就是永遠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裏,他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在慘淡的月光下,淒惶的梅林裏互相對視著。他的眼睛卻越來越迷茫,時而激動,時而哀痛。


  “你像她,卻又不是她。”餘桐的神情那麽哀痛,看來那位姑娘應該是他心愛之人吧。我折下一支梅花,遞到他麵前:“施主,你看。人就如這梅花,而紅塵正如這株梅樹。人死就如梅花離開了梅樹。可是縱使它離開了梅樹,卻依然清新雅致。”手中的一枝紅梅朵朵飽滿,似是鼓足了氣力,要讓世人讚歎它的美麗。餘桐表情一震,愣愣地接過這枝梅花,目不轉睛地盯著它。


  我看他幾乎要魔怔了,四下裏張望。這裏是丞相府,雖然梅林清淨,可是萬一被人撞見我一個尼姑和一個俗家弟子站在梅林中,難免不惹人非議。我退了一步,見餘桐毫無反應,隻是呆愣地看著手中的桃枝,便大步小步地離開了這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