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色起意
冬天樹幹上光禿禿的,所以不存在掃葉子這一說。不過厚厚的積雪也夠我掃半天的了。
度元是管早晨開寺門的,此刻她正催著我先掃出一條小徑,好供香客出入。
原本手腳冰涼的我掄了幾下掃帚就全身冒汗了,看來掃地還真不是個容易的活兒。我哀求地看著度元,度元見狀,二話沒說就去找了把掃帚,和我一起掃。“昨天下的雪多,平時不像這麽難幹的。”她似乎是怕我嫌活重而走人,一個勁兒的安慰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隻好跟著她賣力地掃起來。
好不容易掃出一條通道,天色剛亮。度元把掃帚扔給我,連忙跑去開門。我則看著被掃成一堆的雪不住地惋惜。好好的一塊白淨,就這麽被破壞掉了。可就算是心裏惋惜,我也不得不繼續掃下去。
過了一會兒,大家都各忙個的了,我放下掃帚,想去大殿找點水喝。
剛走近大殿,就聽見裏麵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這麽早來寺裏的香客也屬罕見。
“大師,我想請您讓我入佛門做比丘尼。”
普修好像是歎了口氣:“施主的簽上已經明示,暫不能脫離塵世苦海啊。”
那個婦人立刻就嗚嗚咽咽地用袖子遮住臉哭了起來。我一時心煩意亂,正在思索要不要進去時,被度元喚住了:“無塵,我找了你半天,你怎麽跑這裏來了。顧神醫在禪房裏等著你呢。”
我一聽顧明鳶來了,心下一喜,立刻就向禪房跑過去。
靜蘭寺門外停下兩抬轎子,前麵的一抬轎子裏走下一個麵容嚴肅的老婦人,金釵綢衣,應是哪個府裏的夫人。後麵的轎子裏走下一位男子,身著貂裘大衣,手上戴著皮手套,身子卻仍然縮在一起,似乎想將整個身子塞到懷中的手爐裏麵。他吸了吸鼻子,可一團白乎乎的氣體還是從他的鼻孔冒了出去。看著靜蘭寺的大門,他小聲罵了一句:“奶奶的,大早上的非來上什麽香。”
婦人瞪了那男子一眼,他立刻就噤聲了。
“吉兒,今日來靜蘭寺可都是為了你的仕途。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丟了我們趙家的臉。”婦人訓斥了男子一句,抬起腳跨入門檻。“是。”趙吉不情願地應了聲,跟了進去。
這婦人是寺裏的常客,有個比丘尼認得她,走上前說道:“趙夫人,普修大師現在正在大殿裏給一個施主行剃度之禮,請您先到偏殿坐會兒喝杯熱茶吧。”
趙夫人隨著比丘尼的安排,坐到了偏殿裏。“多謝小師傅。不知這剃度之禮何時能行完?”
比丘尼搖搖頭:“這個不好說。貧尼現在還有些事情,不能多陪施主了,不如讓趙公子先去大殿看看情況,再來請夫人過去。”
趙夫人看了看趙吉一副毫不上心的樣子,點點頭,說:“也好,吉兒,你過去看一看吧。”
趙吉本就不願意來靜蘭寺,更不願做什麽差,在母親不容置疑的語氣下,還是點頭答“是”,指望著早點完事早點回去補覺。
趙吉一邊自歎晦氣,一邊向前走。今天天氣很好,很適合出去打獵,本來和陸銘兒他們幾個說好了要去林場,這可倒好,跑到這什麽尼姑寺來了。忽然前麵跑過來一個小尼姑,重重地撞了他一下。趙吉的火氣立時被點了起來,推了那個小尼姑一把:“哎喲,你個不長眼睛的,急著投胎呢!”
我一心惦記著顧明鳶,沒有注意到來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身上,剛打算說抱歉,就感覺到一股蠻力襲來。我吃痛的低叫一聲,扶住了身後的牆,抬起頭狠狠地瞪著他。
對麵是一個紈絝子弟,年紀輕輕,麵色不善。我想要發作,但想到是自己有錯在先,便強壓住怒火,對他說:“施主見諒。適才小尼衝撞了施主,還請施主見諒。”
趙吉原先見我是個尼姑,火氣正旺,看清我的臉之後,凶狠之色立刻消去了大半。他向我走近了一步:“喲,這小尼姑長得倒挺不錯嘛。小爺我原諒你,隻是,你拿什麽報答爺啊?”
他一臉壞笑,向我伸過手,我打算奪路而逃,他卻將手支在了牆壁上,把我逼到牆角。
我急得冒出了滿頭大汗,卻不敢與他有過多的身體接觸,隻好緊貼著牆壁,想辦法逃脫。
眼看著那個家夥的鹹豬手就要碰到我了,隻聽“嗖”地一聲,他突然發出“哎喲”的叫聲,一隻腿跪在了地上。
穿過他的頭頂,我看到顧明鳶站在他身後,手裏還拿著一粒石子,迅速點到了他的手上,他又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身子蜷縮抱住自己的手。
我連忙從他旁邊跨過去,跑到了顧明鳶身後。顧明鳶對著地上哀嚎不已的趙吉說:“這次隻是教訓你,下次若再讓我看到,定要廢你一隻手。”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寺院裏的人,普修師父從大殿裏走出來,趙夫人也從偏殿趕了過來。
顧明鳶三言兩語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趙夫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上前給了趙吉一巴掌。她對著普修師父作了個禮:“普修大師,小兒管教不嚴,真是丟盡了趙府的臉。我給大師陪個不是,今後定不會再讓他出現在靜蘭寺。還請大師寬恕。”
普修老尼看我並無大礙,隻是受到了驚嚇,便欲息事寧人:“施主嚴重了,少施主不懂事,回去好好管教即可,幸而沒生出事端,真是佛祖保佑。”
趙夫人又道了幾聲叨擾,拉著兒子灰溜溜的走了。更沒臉提拜佛之事。
我心想這趙夫人好生不懂事,她兒子調戲的是我,她卻不向我道歉,而對著普修師父道了半天叨擾。普修老尼也糊塗,不說為我做主。
等到眾人都散去了,我悶悶不樂地往後院找我的掃帚,賭氣地開始掃地。好你個普修老尼姑,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掃地的是吧。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好好地掃。我揮動著掃帚將地上的積雪掃地亂七八糟,還把好多雪點揮到了走廊下麵。
顧明鳶站在一旁看著我掃地,並不攔阻,反倒若有所思。過了好半晌,對我說:“我教你武功吧,這樣別人就不能這麽隨意的欺負你了,我也好省點心。”
我想起來方才她教訓趙吉時那迅速的手法,頓時眼冒金星,當即把掃帚扔到了一邊,說:“好啊好啊!你要教我什麽武功?”
顧明鳶先是繞著我轉了三圈,然後眉頭緊鎖,又提起我的爪子來回掂量,末了說:“我教你用針好了。”
“用針?”我迷惑不解地看著她。是縫衣服嗎?
顧明鳶看出了我的疑惑,將平素一直在手腕上戴著的一條三指寬的腕帶解了下來,翻過來讓我看。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那上麵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細針,這種針與繡花針無異,隻是短了許多。
原來她的身上一直都帶有暗器。我想起方才她教訓趙吉時用的是石子,才相信她果然是手下留情。
顧明鳶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將腕帶重新戴上,問我:“你會用繡花針嗎?”
我搖了搖頭,說實話,我並沒有這方麵的記憶。可是我能確信,醒來後的一個月內並沒有接觸過繡花針,為什麽我的腦海裏會忽然分外鮮明地出現了一根繡花針的印象呢?想到這裏,我又點了點頭。
“到底是會還是不會?”顧明鳶被我搞得迷糊了,可是看著我迷茫的大眼睛,她不再問我,隻對我說了句“在這等著。”就沒有了人影。
我勾著頭看著顧明鳶離去的方向,無聊地坐在了台階上。我抬起頭四處打量著寺院,發現屋子後麵站著兩個女人,為首的那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她發現我看到了她,便由丫鬟攙扶著,向我這邊走來。她服飾華貴,麵色卻顯疲倦,雖然年紀有點大了,依舊能從她的眼角看出年輕時的美麗。
她聲音溫和,讓人有一種親切感:“剛才可曾受到驚嚇?”
我搖了搖頭,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好人。想到這裏,就衝著她一笑。
她似乎因為我這一笑放下了拘謹,走了過來,拉住了我的手:“我的兩個女兒也像小師傅你這般大了,看到你,我就覺得親切。你家是哪裏的?”
她握著我的手很溫暖,讓人無法拒絕。我略思索了下,對她說:“貧尼家就是禹陽城外的。近來剛進城,不知夫人是何許人?”
她身旁的丫鬟說道:“這是當今丞相府的誥命夫人。你算是走運了。”我聽了心下不悅,繃住了臉,連忙施禮,卻改了說辭:“原來施主貴為誥命,貧尼失禮了。”
她嗔怪了丫鬟一眼:“露安。”還於我一禮:“小師傅不必如此多禮,丫鬟不懂規矩,還請小師傅多多體諒。不知小師傅如何稱呼?”
“貧尼法號無塵。施主,若是沒有什麽事情,無塵就先去掃地了。”我不打算再和她交談下去,達官貴人和我是不需要有任何交集的。我從來沒想過要攀龍附鳳,隻要顧明鳶幫我找到真凶,報了仇,我便打算像她那樣浪跡天涯。懷揣著偉大的理想,我拿起儲藏間的掃帚,開始打掃起庭院。
誥命夫人看著我的背影,喃喃道:“無塵…無塵…”
這正是在大殿裏求普修大師為她剃度的那位婦人。她乃是當朝丞相陸七季的夫人。
打發走趙家,普修大師發現不見了陸氏的蹤影,便一路尋了來。
看著誥命喃喃自語的背影,普修走上來問道:“施主怎麽到這裏來了。”
陸氏轉過身,笑了笑:“沒什麽,隻是覺得這位小師傅讓我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所以就跟過來瞧瞧。大師,既然時機未到,我不強求了。也許這一世,我注定要承受這些折磨,償還前世的罪孽吧。”她眉間的痛楚讓人見了心疼。
普修大師緊鎖著眉,歎了口氣,轉起了手裏的念珠:“阿彌陀佛……”陸氏見此,歎了一口氣,帶著丫鬟露安走了。她的身影有些搖晃,露安牢牢扶住主子的身體,生怕她摔倒。“夫人,您可千萬要振作。大小姐的喪事,還有望您去張羅呢。”
陸氏淒慘地扯了扯嘴角,“露安,你說,身為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成了這副局麵,是不是最大的罪過?”露安知道夫人並沒有聽到自己的問題,隻是搖了搖頭,寬慰道:“夫人,等老爺從宮裏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露安攙扶著陸氏上了陸府的轎子,這對主仆根本不可能想到,貴為一朝宰相的陸七季已經在宣政殿裏跪了徹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