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們很般配
何措隻覺得頭疼得厲害。這種針刺般的痛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她摔到林騫之的懷裏被一堆記者猛拍的時候，也許她被林騫之刻意壓低帽簷，緊緊摟著走進大廳，又吸引了一堆好奇目光的時候，又或者，從她穿上禮服被他拉著出門的時候就開始了。
林騫之選擇的到場時間剛剛好，等林騫之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坐在宴會廳的白椅上時，訂婚典禮的序曲剛剛響起。
她抬頭，看著那扇華貴的大門緩緩被打開。
莫錦穿著紫色的長禮服，化著精致的妝容，唇角漾著淺淺的微笑，她挽著一身黑色西裝的蘇辰，完美得好似女神。
何措恍惚地想起來，那天莫錦也是穿著一條紫色的裙子，出現在她麵前如女神一般地笑著，告訴她蘇辰想見她，想跟她談談。已經半個月沒見過蘇辰的她竟然輕易地相信了莫錦的話，然後，便是那個地獄一般的下午。
是莫錦的手段？還是蘇辰和她共同謀劃後的結果？
在火場的時候她在想這個問題，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她在想這個問題，在病房中的時候她在想這個問題，就算在睡夢中，她也時時夢到這個問題。
剛開始時，林騫之在的時候，她很安靜，林騫之不在的時候，她抓著自己的頭發想著這個問題。每當說服自己是第一種可能性的時候，她低低地不斷笑出聲，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是蘇辰和莫錦共同謀劃除掉她時，她卻忍不住全身顫抖，嘶聲尖叫。每當這時，李大夫不得不給她注射鎮定劑才能讓她安靜下來。
所以這兩天，她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偶爾醒來，腦中也一片空白。她漸漸正常的樣子讓李大夫放了心，可是現在，再次見到他和莫錦，那種歇斯底裏洶湧出來的情感，似乎又快將她吞沒。
她克製住自己逐漸急促的呼吸，視線再次落到一身筆挺禮服的蘇辰身上。
相較於身側莫錦的含羞帶笑，蘇辰的唇微抿，表情像隻是在股東大會上做一次報告。
他總是這樣淡漠。何措一直都知道。
那天她跪在落地窗前，拚命地捶著玻璃，用力地叫著他的名字，可落地窗外的他，揮手叫來人往落地窗上澆上汽油時，表情也和現在一樣。
何措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像是回到了那一天，火紅的焰苗，灼人的溫度，她捶著玻璃，哭著喊著蘇辰的名字，蘇辰卻冰冷地轉身離去。
即使抹上了豔麗的唇彩，可依舊掩蓋不了她突然煞白的臉色。
林騫之坐在她的身側，用手撐著下巴，隻是看著她。
他帶她來，就是為了讓動搖的她記起蘇辰對她的傷害。效果似乎達到了，可他，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
儀式依舊在繼續。
身旁的賓客交耳稱讚。何措並不奇怪。眉目冷峻的青年，巧笑嫣然的佳人，他們一直很般配，從來都是。
何措坐在那裏，頭疼得愈發厲害。她伸手想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卻發現自己的手指涼的嚇人。
“雖然我討厭你的哥哥，但不得不說，他的訂婚典禮布置的真不錯。”林騫之側頭湊到何措的耳邊，低聲笑道。
這一曖昧的舉動，引得同桌的其他嘉賓頻頻側目。林騫之一笑，伸手將何措的帽簷壓了壓。
何措一驚。林騫之的話雖然帶著嘲諷，但卻成功將何措從那噩夢一般的回憶中拉了出來。她短促地喘了一口氣，像是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一般，微微蜷縮下身子。
莫錦挽著蘇辰，已然走到台前，笑得愈發燦爛幸福。何措的角度看過去，卻隻能看到蘇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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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總是喜歡走在我的身後？”二十二歲的蘇辰皺皺眉，停住腳步，轉身看著跟在身後的她，“走在我身旁不好麽？”
她的腳步頓了一下。沉默兩秒，她突然仰臉，氣勢巨足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踩著你的影子走，比較有快感。”
蘇辰默默地甩了個鄙視的眼神給她，轉身繼續往前走。她跟在身後，笑得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
蘇辰的背其實有些單薄，可她走在他的身後，卻有說不出來的安全感。她也喜歡蘇辰的身側，可她想等到自己成長到有足夠力量來保護他時，再站在他的身側。
十七歲的她，如此默默在心中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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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辰的身影依舊瘦削。她看著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抬起了自己的手。如果現在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夢醒了，他沒有親手弄傷她的臉，他沒有將她鎖在屋內，親手叫人潑上汽油，她還在他的身後，能夠伸手觸碰那個身影，該有多好？
可是，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手術後尚未恢複的舊痕，她因過量吸入濃煙而損傷的聲帶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她和他，已經隔得這麽遠，怎麽可能觸碰得到？
然而蘇辰卻像是感應到什麽一樣，突然轉過了頭，望向了她這個方向。
她心跳一滯，腦中短暫的空白後卻突兀地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如果他就這樣發現了自己，這個訂婚典禮，還會繼續下去嗎？既然如此……
然而未等她的念頭轉完，林騫之已適時地側過身子，擋在了她的麵前，極其溫柔地伸手撥了撥她垂落下來的額發。隻是，眼鏡後的那雙漂亮的黑色眼睛，並無溫度。
“你現在是何措。”聲音低得宛如情人間的低喃，可是卻如一盆冷水將她從頭澆到尾。
蘇辰的目光在林騫之的背影上一頓，隨即淡淡看向了場內其他地方。
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針刺般的頭痛也越來越明顯。
“我去趟洗手間。”她皺著眉，輕輕看著林騫之道。
林騫之默了兩秒，抬手壓了壓她的帽簷後，彎唇篤定一笑：“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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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了洗手池上的水龍頭，何措怔怔地看著鏡子中濕嗒嗒的自己。麵色蒼白，唇膏的顏色也在自己掬水的過程中褪了去，那些手術修複的地方與自己的皮膚依舊有著顏色差異，在洗手間的強光照耀下，斑駁著，倒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她在期待什麽？她在失望什麽？他和別人訂婚這件事，整整十四年，她不是一直都在說服自己這個早晚都要麵對的現實麽？劃傷她的臉的人是他，把她扔在火場中不管不顧的人是他，至今從未找過她的人也是他！她拚著命活下來，甚至把自己低到塵土裏，求著林騫之幫她，讓她變成何措。沒錯，她不再是那個追在蘇辰身後的蘇阮，她是何措，是要拿回自己一切的何措。
太陽穴再次泛起針刺般的疼痛。她扶著額頭，有些踉蹌地推開了洗手間的門。洗手間的門打開的那一刻，她險些與麵前的人撞上。
看清來人的容貌後，她不由得倒退一步。
是莫錚。
今天的莫錚也穿上了修身的棕色西裝，與以往吊兒郎當的形象比起來，整個人看起來豐俊挺拔許多。隻是現在的他臉色漲紅，眼神有些迷離，看起來像是喝醉了。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撞上何措後不僅沒道歉，反而順手扯住何措的胳膊。何措不得不伸手扶住他，才使得他勉強能夠站穩住。
“你怎麽喝成這樣？”何措皺眉看著他，下意識地開口。
莫錚的目光終於落到了何措的臉上。
他呆滯了兩秒，隨即像是不相信似的用力搖了搖頭。
正當何措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有些懊悔會被認出時，莫錚已經伸出手，沒有絲毫猶豫地抱住了她。
她一下子呆在原地。
“小阮，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莫錚的聲音似有哽咽，“我多希望在夢裏你能來找我，沒想到你今天真的來了。就算是夢，我也很開心。”
何措有些無語地扶著他。敢情他喝高了，真以為自己在做夢是吧。
“蘇辰說你死了，那時的我不信啊，我當時跟著他去火場，找到了燒焦的遺體時我也不信那是你，可是……我在屍體的手腕上看到了你之前從來不離手的玉鐲，我就知道…..我該接受一些現實了。”莫錚將頭埋在何措的頸中，何措能感受到微微的濕意。
“我好後悔…..如果那天我能堅持跟著你去，不跟你吵架，是不是……是不是你就不會死呢？”莫錚抓著何措胳膊的手越來越用力。何措疼的眉頭緊皺，可她並沒有推開他。
“蘇辰那個混蛋……你那麽喜歡他，從小就喜歡，可他卻在你死掉的一周後就答應跟我姐訂婚……”莫錚抬起頭看著何措，眼裏怒意再明顯不過，“我當時就衝到他辦公室打了他，可那個混蛋不僅不反抗，甚至連解釋也沒有一句，簡直太混蛋了！”
何措木然地沉默著。
“如果……如果我能保護你，那……現在會不會就不一樣了？”莫錚鬆開何措，搖搖晃晃地挽起自己的衣袖，看著胳膊上那兩道淡淡的牙印，又抬頭看著何措，眼睛紅紅的，像極了一個迷茫的孩子。
何措的心隱隱地鈍痛。
她在第一次見麵時咬了莫錚，本應是結下了梁子，可莫錚卻在之後的日子裏時時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他和她一起逃學，他說她是他的小弟，他總是喜歡毒舌吐槽她，他知道她對蘇辰的一切感情卻默默保守著這個秘密。她以為這個世界上已經再沒人需要她，可此時此刻，她卻真切地感受到了莫錚的痛心和不舍。
她想伸手摸摸莫錚的頭發，告訴他自己還沒死，卻在抬手的那一刻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抓住了胳膊。腳下一晃，她被扯到了一個人懷中。驚愕地抬頭，她看到了林騫之熟悉的笑容。
“已經開始的計劃，你這樣隨便破壞掉有意思嗎？”林騫之唇角微彎，可是漆黑的眼裏殊無笑意。
像是被他的話語牽引一般，頭疼越來越厲害，她努力張嘴，想反駁他，卻還是抗拒不了潮水般的痛楚湧來後的那片黑暗。她搖晃了一下，倒在了林騫之的懷中。
林騫之似乎也沒料到何措會這樣暈倒。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後，他皺緊了眉，抱起了她，看了眼跌坐在牆邊迷迷糊糊的莫錚，轉身離去。
林騫之離去不到一分鍾，蘇辰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長廊的拐角處。
他緩步走到莫錚麵前，半蹲下來，拍了拍莫錚的臉，微微蹙眉道：“你喝了多少？剛剛在宴席上找不到你。”
莫錚迷迷糊糊地睜眼，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蘇辰，愣了兩三秒後撐著額頭笑了起來：“原來是睡著了，我就說我怎麽會看到她……”頓了一下，他的笑容開始苦澀，“蘇辰，我剛剛夢到小阮了。”
蘇辰怔了怔。
他沉默了一會兒，也側了身，坐在了莫錚的身邊。抬頭看著裝潢華麗的天花板，他的聲音空落落的：“那會兒在宴會上，我覺得我也似乎見到她了……”
“從她出事到現在，那麽多日日夜夜，她從未在夢中找過我。”停了幾秒，他低下頭，一向清冷的唇角多了一絲苦笑，“她一定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