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想你
第116章 想你
晚風吹過, 吹動路燈照耀下的一片婆娑樹影,枝葉也隨風沙沙作響。
而在樹影旁邊,是一對靜靜相擁著的男女。
雖然喝得並不多,但宋延畢竟是喝了酒的, 再加上他一直在旁邊照顧醉得厲害的侯凱亮, 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幾分酒氣。
顧凝本身很少喝酒。
她不喜歡自己身上有熏人的酒味,對別人身上的酒味同樣也不喜歡。
但宋延的酒氣被他身上特有的雪鬆木的清香中和、掩蓋, 變得若隱若現, 時有時無。
顧凝於是便有點討厭不起來。
又是一陣晚風吹過, 初冬的風裏已經帶上了幾分凜冽,毫不留情地襲來。
但被男人暖融融的體溫環繞著, 她完全感受不到夜風的寒冷。
“還沒抱夠嗎?我們趕緊回去吧。”
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比顧凝想象得長很多。
深陷在男人懷抱裏許久, 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後背,溫聲提醒道。
“……沒抱夠。”
宋延低低的聲音從她的頸窩處傳來。
不僅如此, 他一邊說著, 一邊輕輕地搖了搖頭。
男人柔軟的發絲劃過她脖頸和臉頰的皮膚,帶起了一小片癢意。
“再抱一會兒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軟很輕, 像是在撒嬌一樣, 討價還價般地請求著。
“剛剛在燒烤店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樣抱住你了。”
“……”顧凝的心頓時都要化了。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雖然沒有像侯凱亮似的喝了那麽多,但宋延今晚也是破天荒地喝了兩瓶啤酒。
他恐怕,或多或少還是有點醉了吧。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念頭,宋延又在她耳邊喃喃道, “顧凝, 辛苦你來接我們了, 我真的特別特別開心。本來我還以為, 要等回家之後才能見到你呢。”
他低低地輕笑一聲,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而有磁性,語氣裏卻透著心滿意足。
好像小孩子終於吃到了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糖果。
“但你開車來接我們,我現在就可以抱著你了……真好,我舍不得鬆開。”
陷在他的懷抱裏,顧凝的唇角無聲地揚起,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宋延喝醉之後居然會是這樣的狀態。
純真而又懵懂,依戀而又直白。
這也未免太可愛、太奶了吧……
“那就不鬆開吧,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麵對這樣的宋延,顧凝真的是一丁點兒抵抗力都沒有。
“謝謝……”
得到她的首肯,他的手上帶了點力氣,更深地將她擁進懷裏。
“……”顧凝不禁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感慨。
禮貌顯然已經刻進了他的行為模式裏,於是宋延就連喝醉了都不會忘記道謝。
晚風中,樹影輕輕地搖擺著,枝葉也仍在沙沙作響。
而他們在車前靜靜地相擁。
“你記不記得?我們有整整十二天沒能見到麵了。”
再次開口時,男人的頭蹭了蹭她的脖頸,語氣裏多了幾分真情實感的委屈,
“這十二天真的很難捱,我每一天都會想你。”
“……”
真是要命,宋延喝醉了怎麽會這麽可愛!
顧凝聽著他毫無保留的思念,心裏軟得無以複加。
但甜蜜和感動湧上心頭的同時,幾分頑意也湧了上來。
“哦,真的嗎?那你每天都想我多少次啊?”
她忍不住要逗逗難得喝醉了的他。
“我想想……”宋延頓了頓,竟是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每天要想兩次或者三次。”
顧凝微微一愣。
這麽精確的答案,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反正也是開玩笑,她還以為他會說成百上千次,或者是無時無刻都在想她呢。
於是她繼續故意逗他,“居然隻想兩三次呀,那看來也不是很想我啊。”
“是很想的!”
宋延把她的玩笑當了真,立刻急切地說道,
“但這些天的工作實在太多了。我每天從早忙到晚,顧不上別的事,更沒有什麽時間和精力可以留給自己。”
他認真地解釋著之前兩次或三次的回答。
“所以,我一般早上醒來,睜開眼的時候會想你;晚上醞釀睡意,閉上眼的時候會想你;如果中午沒有手術,我們就會視頻,但每次視頻結束之後,我會格外地想你……”
那些出離忙碌的日子裏,我的時間被工作塞滿。
我的工作又要求我專心致誌,全神貫注。
而那點僅剩的、可以屬於我自己的時間裏,我全部都用來想你。
“……”顧凝聽懂了他的潛台詞。
她抿了抿嘴角,眼眸中閃過心疼、也閃過感動。
她當然知道宋延有多忙了。
在早先還沒有住在醫院的日子裏,他每天淩晨到家,六點多就要出門。
在他們無法見麵的十幾天裏,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失聯,他們的微信聊天也變成了留言。
而這一切,在回醫院前宋延就已經預料到了。
總有人要承擔這些。
為了受到傷醫事件影響的患者和家屬,為了其他辛苦的同事們,他主動地接手了一切。
即使是現在,宋延的言語裏也沒有對之前選擇的絲毫後悔、半分怨言。
他隻是在告訴她,他非常、非常地想她……
“宋延,你辛苦了。”
越是了解他,顧凝的心便越是軟得一塌糊塗。
她微微偏頭,輕吻了一下男人的側臉。
柔軟的唇瓣離開他的臉頰,又轉而來到他的耳邊。
“好像忘了告訴你,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她明亮的眸子裏透著笑意,輕輕地對他說道。
……
信號燈上紅燈亮起,車子在白線前穩穩地停住。
這個路口的等待時間一向很長,顧凝的食指無聲地敲了幾下方向盤。
偏頭看去,副駕駛上的宋延還在睡著。
他確實是累極了。
連著忙碌了兩周,晚上陪人喝了酒,還要全程照顧醉得厲害的同事。
無論是誰,恐怕都會精疲力竭。
因此,上車沒多久,他就悄悄地睡著了。
顧凝保持著偏頭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宋延入睡的側顏。
那雙清亮而沉靜的眼眸,此刻正悄然合著。
濃密纖長的眼睫像一片鴉羽,透過它們,隱約能看到眼下頗深的青色。
雖然難掩倦容,但他似乎睡得很踏實,姿態放鬆,呼吸綿長。
卻又偏偏讓人生出一種無端的保護欲來。
顧凝忽然間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很滿。
宋延在她旁邊安靜地睡著,而她開著車,載著他回家。
明天就是休息日,他們應該可以膩在一起。
吃飯、閑逛、看電影、拚樂高,他們終於可以度過一個久違的、悠閑的周末。
隻是這樣想著,她的心中便充盈著一種恬靜的、憧憬的滿足……
車裏靜謐無聲,深夜的路口,來往車輛也稀疏。
顧凝回過頭時,前方紅燈的剩餘時間已經開始倒數了。
她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
終於,綠燈亮起,車子平穩地啟動。
***
熬過最艱難的日子之後,附屬醫院心內科逐漸迎來了一些好消息。
比如,檢察院依法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對馬富海提起公訴。
再比如,鄭劼的身體恢複得很好,已經從ICU轉入了普通病房,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居家療養了。
“咚咚——”
病房的門雖然敞開著,但宋延還是禮貌地敲了敲。
正靠坐在病床上看書的鄭劼應聲抬頭,
“你來了,快進來。”
他放下手中的書連忙招呼道。
“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呢?吃午餐了嗎?”
宋延一邊問著,一邊走到病床旁,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早就吃完午飯了。”鄭劼自然地回道,
“小鵬下午有數學輔導班,吃飯完之後你嫂子就送他去上課了。”
宋延了然地點點頭。
自從鄭劼轉入普通病房之後,宋延已經來看望過他好幾次了。
親眼看著鄭劼逐漸痊愈,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一次比一次好,他也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對了宋延,我打算這周出院了。”
鄭劼把書一合,隨手放到病床邊的櫃子上。
“你嫂子一直跟我念叨,說出院之後想請你去家裏吃頓飯。不過我聽說你這段時間還是挺忙的,也不知道你周末有沒有時間。”
宋延沒怎麽糾結,“有時間,這幾天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
雖然直接答應下來,他卻又揚眉反問道,“不過,可以帶家屬嗎?”
一聽到家屬二字,鄭劼便立刻回想起了幾個月前震驚整個附屬醫院、甚至引發了一陣集體失戀狂潮的消息。
於是他向來少有笑容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幾分笑意。
“當然可以了,之前沒去消化內科湊熱鬧,這次終於有機會見到大名鼎鼎的顧律師了。”
宋延勾唇一笑,“那就說好了,這周末我和她一起上門蹭飯。”
病床邊的櫃子上有一個拚了大半的玩具模型。
是航空飛機的形狀,不過有一隻機翼沒有拚好,還剩下十幾個零部件散落在旁邊。
“那個是小鵬新買的玩具,小孩兒粗心,拚到後麵把說明書給弄丟了,剩下的拚不上還占地方,估計最後都得扔了。”
注意到他的目光,鄭劼隨之解釋著。
宋延認真觀察了片刻,開口問道,“能讓我試試嗎?”
“行啊,不過沒有說明書挺難拚的,我們家三個人輪番上陣也沒拚好。”
得到鄭劼的同意,宋延拿起模型和零件,仔細研究起來。
房間裏一時間陷入了安靜。
鄭劼是個內斂的性子,雖然在宋延麵前話能多一些,但骨子裏還是悶的。
這段時間有不少人來病房看望,親友、同事、媒體、院裏的領導……
說句實話,比起強打著精神接受訪客們的關心,像這樣靜靜地看著宋延拚模型,反倒讓鄭劼更放鬆、更自在一點。
午休剛剛過去一半,還沒到下午的上班時間。
而鄭劼的妻子還沒有回來,宋延便打算再多待一會兒。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即使被曾經救治過的病人刺傷,極為凶險地在生死關頭走了一遭,鄭劼仍然放心不下他之前負責的那些患者們。
宋延於是又在他的詢問下,挨個介紹了每位患者現在的治療情況。
“前天院長和書記又來看我了。”
聊完了病人,鄭劼忽然話題一轉。
“我受傷之後,院裏一直都挺關心我的。院長前天最後跟我說,如果修養好之後我不想回心內科工作,院裏可以把我調到其他非一線科室。”
“……”宋延原本正在研究模型的動作瞬間頓住了。
調到非一線科室,那就基本上等於不再從事臨床工作了。
當然,也不會再接觸病人、不會再安排手術。
忽然聽到這個消息,他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那你還想回科裏嗎?”宋延抬眸問道。
鄭劼沉默了片刻。
“你嫂子特別希望我能換科室,但我現在……我還沒有完全想好。”
“……”短暫的心情複雜過後,宋延重歸理智、平靜。
院裏的提議自然有特殊的考量。
作為馬富海傷醫事件的受害者,鄭劼在接診時毫不設防地被費心救治過的病人一刀刺向脖頸,血流如注,險些喪命……
遭受了這樣一場凶險而可怕的劫難,誰都無法確定,他對手術、對接診,有沒有留下什麽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而在這種情況下,讓鄭劼遠離心內科和臨床工作,未嚐不是一種更安全、更穩妥的選擇。
“反正也要再修養一段時間,你可以好好考慮考慮。”
宋延的聲音裏透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語氣真誠。
“科裏和院裏的意思肯定是一致的,無論你回不回來,我們都支持你的決定。”
“……”鄭劼一下子怔住了。
他早就聽說過,之前宋延連傷都沒有好全,就被叫回心內科挑起大梁。
鄭劼於是以為,宋延肯定也會勸他不要換科室。
然而,病床邊的男人神色真摯而坦誠。
不是接受,也不是尊重,他用了支持這兩個字。
他說,無論你回不回來,我們都支持你的決定。
“……”鄭劼一時間感慨萬千。
他甚至隱隱有種衝動,索性將那個憋在心裏,壓在他胸口的疑問一起說了出來。
“可是宋延,”鄭劼的嗓音很沉,語氣裏透著糾結,“如果我不回科裏的話,不就辜負了你冒險救我,辜負了大家的關心了嗎……”
宋延的眉心頓時皺了起來。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他少有地如此堅決地反對別人。“要是按你這麽說,即使是在保家衛國的戰爭裏,隻要戰士受了傷就不能算英雄了,是嗎?”
“……當然不是。”
鄭劼被宋延的反問問愣了,“受了傷的戰士肯定也是英雄啊。”
宋延看著他,聲音沉靜,“那這兩者不是一樣的道理嗎?”
“如果說現在仍然嚴峻的醫患矛盾是一場戰爭,那我們每一位臨床一線醫生都是前線的戰士,鄭劼,你是因為這場艱難的戰爭才受了傷,無論你要不要重新回到這片戰場,你都永遠是我們的英雄。”
“……!”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落在鄭劼耳中,一字一句卻重若千鈞。
“所以你隻需要自己決定回不回科裏,無論什麽選擇,都絕對沒有辜負這一說。”
“……”
聽到宋延的回答,鄭劼陷入了沉默。
他在腦海裏,把宋延的話反複回放,反複琢磨。
漸漸地,鄭劼的心中閃過感動、閃過釋然,又多了幾分被理解與支持的底氣。
那塊這幾天壓在胸口上的石頭,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悄然搬開……
明亮的病房裏,沒有人再說話,空氣逐漸安靜下來。
隻是偶爾響起細微的、拆卸零件的聲音。
宋延在仔細觀察中找到了模型拚不上的原因。
其實是之前有幾個零件拚錯了地方,再加上沒有說明書糾正,自然就怎麽拚也不對。
隻要把拚錯的零件拆下來,其餘的便很好弄了。
果然,兩三分鍾後,“嗒”的一聲,宋延把最後一小塊部件拚了上去。
原本殘缺的機翼被重新拚好。
雖然隻是一架飛機模型,但拚完之後卻相當氣派、漂亮。
“你看——”
宋延把拚好的航空飛機放到了鄭劼手上。
鄭劼這才從思緒裏回過神來。“你居然拚好了?”
他不禁麵露驚訝。
不過下一秒,鄭劼又覺得沒有什麽可驚訝的。
畢竟是宋延,能做到旁人無法做到的事情,似乎也並不奇怪。
畢竟,是宋延啊……
鄭劼看著手中拚好的航空飛機,臉上難得地再次露出了幾分笑容。
“這下小鵬回來該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