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答案*
第95章 答案*
許林風之前的評價很準。
大二下結束的暑假, 秦朗投遞簡曆的那些投行,最後基本上都向他發出了offer。
秦朗家有一套房子就在金融街附近,留在B市實習不用通勤,相當方便。
但他權衡了一番, 最後卻選擇了S市的外資投行總部。
作出這個決定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 外資投行的暑期實習工資高得驚人;再比如,半年沒見顧凝, 他也有些想她了。
但除此之外, 其實還有一個非常隱秘的原因。
——許林風也在S市工作。
秦朗當然並不打算去找許林風, 真去找他就像網友奔現似的,未免也太奇怪了。
他隻是, 知道許林風在S市之後, 就格外想再去S市。
有時,人們會因為一個人, 對一個城市產生某種莫名的親切感。
在此之前, 秦朗對S市的親切感完全來自於顧凝。
而現在,也有幾分來自於許林風……
在入職投行之前, 秦朗纏著顧凝去她的團隊裏先當了幾天實習生。
金融和法律雖然有所交叉, 但畢竟是兩個領域,專業內容相差很大。
秦朗之前對法律沒什麽想法,可在知道許林風也是一名律師之後,他卻開始莫名地對這個專業好奇起來。
在顧凝身邊跟了不過幾天,他越發明白律師這份職業光鮮外表下的忙碌和辛苦。
一線律所的工作強度名不虛傳,團隊裏的所有人都像上了馬達的陀螺, 很少停歇。
而在親身體驗過之後, 秦朗甚至都有些心疼顧凝和許林風了。
當然, 這種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
基本上在他入職投行後就迅速消失了。
因為秦朗很快就發現, 投行的工作強度和他們在律所幾乎不相上下。
大家都是忙得昏天黑地的打工人,他被資本主義壓榨地疲憊不堪,也顧不上其他了……
那個暑假,秦朗過得繁忙卻也充實。
投行的實習結束之後,他用不菲的工資給很多人買了禮物。
父母、顧凝、宋延、舍友們,當然,還有許林風。
實習工資將近小十萬,但買完所有的禮物,秦朗一算,居然隻剩下了四塊錢。
他於是去麥當勞用這四塊錢買了一個圓筒冰淇淋,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這個圓筒就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了。
這麽想著,秦朗頓時覺得手中的冰淇淋奶香味更濃了。
啊,對了,許林風的禮物現在還不能郵,得帶回B市之後再郵過來。
他啃著蛋筒,忽然又想到了什麽。
——畢竟,許林風一直以為他是在B市的投行實習。
他完全不知道,過去的幾個月裏,他們其實在同一個城市,甚至在同一片金融中心裏。
他們之間的距離,曾經前所未有過得近。
***
T大經管學院的本科生大三基本上都會出國交換。
秦朗因為科研項目和比賽的原因,選擇了明年春季學期交換。
而這個秋季學期,他隻需要按計劃把該修的學分修好就行,任務不算太重。
但是,生活偏偏總朝著無法預料的方向策馬狂奔。
秦朗沒有想到,這個本應平平淡淡的大三上學期,反而成為了他思考人生最頻繁、思想最動蕩的一段日子。
事情還要從他與一個高中好友的聊天說起。
對方是秦朗高中三年最好的朋友之一。
兩人雖然不在同一個班級,但都是籃球的狂熱愛好者,經常約著一起看NBA、打籃球,關係相當鐵。
那個朋友的理想院校一直都是B市的R大。
以他的水平本來應該也很穩的,但可惜他最後高考發揮失常,距離錄取線差了幾分。
最後,他沒有選擇國內的其他高校,用高考成績申請了新加坡的大學,直接出國留學了。
當時秦朗為那個朋友遺憾了好久,但幸好對方心態還不錯,去新加坡之後對當地的氣候、文化和社會環境都很適應,他也就逐漸地放下心來。
二人偶爾在網上聊聊天,每個假期對方回國都約著吃飯、打籃球,關係倒也沒怎麽生疏。
有一天,朋友在微信裏給他發了一張與父母的合照。
一家三口看上去心情不錯,喜氣洋洋的。
秦朗回了一個點讚的表情包,順便問了句,
【叔叔阿姨這是去新加坡看你了嗎?】
【不是專門來看我的。】
對麵回得很快。
【正要跟你說這個事呢】
【秦朗,我們家決定移居到新加坡了。】
……移居?
看到這兩個字時,秦朗足足愣了好幾秒。
【我挺喜歡新加坡的,將來畢業之後就打算直接在這兒找工作了。】
【所以我跟我爸媽聊了聊,他們覺得也行,於是就幹脆一起過來了。】
朋友跟他簡單解釋了一下,但秦朗還是很懵,
【可是移民不需要綠卡什麽的嗎?】
【當然需要了。新加坡的永久居民不叫綠卡,叫PR。我在這邊讀書,將來申請很容易。我爸媽可以走投資移民或者是創業移民。】
看著對麵發來的長長的回複,秦朗眨了眨眼。
【那你們以後都不回國了嗎?】
他忍不住問道。
【可能不怎麽回了吧。】
對方答複得很直接。
【不過我們家在B市的房子還留著呢,算是投資了,將來估計得為了這個房子跑幾趟。】
“……”秦朗又盯著回複看了幾秒,然後才艱難地接受了這個突然的消息,
【那很好啊,新生活新開始,祝你們一家在新加坡順順利利!】
他的臉上沒有笑意,卻認真地打下了祝福的話。
【借你吉言啦。】朋友開心地回複道。
【以後有時間來新加坡啊,食宿全包,還有我這個專屬地陪帶你好好玩個遍!】
【嗯呐,就這麽說定了。】
二人之間的對話看起來仍然自然親近。
但秦朗知道,他們從此身在異國,之後的生活很少會再出現交集了。
這麽想著,他的心上便像蒙上了一層晦暗的雲……
秦朗是一個幸運的人,長到20歲仍沒有經曆過親友的離開。
家人都健康平安,好朋友也大多還在身邊。
因此,當他第一次意識到曾經形影不離的好友已與他漸行漸遠後,他便難以避免地陷入了對生活的思考。
秦朗帶著審視的思維重新複盤自己身邊的人際關係,最後卻不得不承認,出現在他身邊的大部分人,其實都隻是人生中的匆匆過客。
曾經一起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同學們,如今早已身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國家。
暑期時一起熬過夜加過班的實習生同事們,離職之後就再無聯係。
甚至如今朝夕相處的舍友們,畢業之後也要各奔前程。
每次一想到這些,他都會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人生而孤獨”的無力和無奈……
但好在秦朗並不是一個愛鑽牛角尖的人。
在認清生活本質而悲觀低落了幾天之後,他逐漸地學會了開解自己。
——既然有些人注定是他人生的過客,那在同行之時,就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
享受當下的陪伴,珍惜眼前的朋友。
這樣的話,即使將來分別,也能帶著釋然和祝福吧。
大男孩少有的多愁善感被自我排解掉後,心情也由原本的自閉變得想開了。
隻是,那份想開的情緒裏,仍然有一個例外。
——每當想到許林風可能也隻是他人生中的匆匆過客,秦朗都覺得,曾經那股奇怪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
經過將近兩年的相處,許林風對他而言太過特殊。
他是他的雅思英語陪練、商務英語語伴、互聯網“筆友”、簡曆指導、模擬麵試官……
秦朗習慣了向他分享生活的點點滴滴,也習慣了許林風在他迷茫困惑時幫他指點迷津。
他根本無法想象,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們之間再也不會隨意而放鬆地聊天,而他叫了無數次大佬的許林風,逐漸變成他微信通訊錄裏一個沉默的名字。
每一次,隻要秦朗試圖稍微設想一下那樣的將來,他都感覺胸口像鬱結了一股濁氣,讓他變得莫名地煩躁而抗拒。
對於這種奇怪的身心反應,秦朗實在是困惑而不解。
究竟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他可以釋然地接受其他朋友隻是他生命裏的過客,唯獨許林風不行?
秦朗反複思索,卻偏偏找不到答案。
他隱約覺得,曾經那團模糊的迷霧,再一次將他籠罩住了……
***
大概是思考人生的後遺症吧。
照例和許林風視頻聊天的時候,秦朗難得地不太精神。
二人和往常一樣先練商務英語,討論了一下最近某個大型互聯網公司即將重返港股的熱點事件。
也許是秦朗異常的狀態實在明顯,他們用英文聊了不過十幾分鍾,許林風便忍不住中斷了討論,直接問道,“你今天怎麽了?”
男人的眉心微皺,神色疑惑而關切。
秦朗看在眼裏,卻隻覺得心情更加奇怪、複雜。
猶豫片刻,他把那個朋友全家移民新加坡的事情告訴了許林風。
聽完秦朗描述事情的經過以及由此引發的思考,男人很快便明白了他的心情。
許林風在心底不禁有些感慨:因為和曾經的好友漸行漸遠而心生遺憾、思索人生,這一看就是年輕人才會有的煩惱。
像他這種在社會中反複錘煉、在人情世故裏徹底浸透的人,這麽多年過去,身邊的同事、朋友從來都是來來走走。
相處得再好又如何?到了岔路口還是果斷地分道揚鑣。
冷情而淡漠,他都早就習慣了,甚至是麻木了。
可看著秦朗因此而困惑、糾結,許林風卻絲毫不覺得他幼稚可笑。
他的煩惱也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少年意氣,真摯且坦誠。
男人想了想,語氣平和地開解,“其實這種事情很正常的。我們身邊的絕大多數人,走著走著就會走散,但沒必要太過遺憾,凡事向前看,我們還會遇到更多新的人。”
“……”秦朗的神色仍然糾結,沒有吭聲。
許林風於是繼續寬慰道,“也許你以後就會習慣這些。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無法強求,和熟悉的人走散,然後又遇見新的同伴,在這個過程裏,你的人生其實也進入了新的階段。”
男人的勸解認真而懇切,但卻並沒有勸到秦朗真正困惑的問題之上。
秦朗看著屏幕裏斯文矜貴的許林風,心情越發煩躁而複雜。
你說的那些我早就想通了。
現在讓我這麽困惑糾結的,隻有一件事。
——“那我們將來也會走散嗎?”
終於,秦朗聽見自己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男人完全沒有想到會被這樣反問,不禁驀地一怔。
片刻之後,他稍微反應過來。
“當然啊。”許林風淡淡地答道。
“……”
秦朗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突然使勁捏住了,又酸又脹,還餘著一絲疼痛。
而男人卻渾然未覺,平靜地繼續說道,“也許等到你下學期出國交換、畢業留學或者正式工作之後,你會變得很忙,沒有時間、也不再需要這種練習了。”
“到時候你也不需要糾結,和我說一聲就可以,這沒什麽可顧慮的。”
他又平和地補充了一句。
是啊,這不就是他們之間正常的走向嗎?
秦朗在心裏附和著。
當任何一方不再需要練習口語的時候,直接結束就可以了。
幹脆又利落,沒有任何牽扯。
秦朗明明無比清楚這一點,但聽著許林風的回答,卻又覺得男人每說一個字,那個捏住他心髒的手都更用力一分。
心頭酸脹至極,還帶著越發強烈的痛感。
與此同時,他的周身還圍繞著那團困惑糾結的迷霧,許林風的聲音響在耳邊,清晰又模糊,無數的思緒在他的大腦中閃過,卻都快得讓他抓不住……
有那麽一瞬間,秦朗覺得自己要徹底混亂了,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身心折磨。
然而,就在他覺得幾乎無法承受的下一秒,一切好像又瞬間恢複了正常。
那隻捏在他心上的手鬆開了,籠罩在他身邊的迷霧也逐漸消散,那些閃得飛快的思緒全都停在了半空之中,秦朗終於能把它們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答案,他終於找到了。
許林風手上的那枚尾戒,自己這段時間的困惑、煩躁與糾結,還有剛剛那如折磨般的身心反應……所有的一切,他全部都找到了答案。
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平靜卻也暢快,驚奇卻也堅定。
秦朗看向屏幕,直視著男人的眼眸,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許林風,但我不想和你走散。”
“……!”
這是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回答,對麵的男人驀地呆住了。
隱約感覺到對麵的秦朗神色和氣場都發生了改變,這次輪到他變得困惑而不解。
“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我剛剛說過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無法強求。該走散的人,一旦你不再需要,就沒有必要挽留。”許林風勉強鎮定心神地回複道。
“我沒有強求。”但找到了答案的秦朗卻比他更加鎮定。
“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走散,親人之間就不會,還有一種關係,也不會。”
“……”
一時間,許林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
秦朗的話裏帶著直白而巧妙的暗示,他雖然立刻聽懂了,卻又忍不住懷疑它的真實。
那是他在最放肆的夢裏也不敢奢望的事情。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注定孑然一生的人。
可那一刻,那個在他孤寂的人生裏添上幾筆熱鬧的大男孩,透過屏幕坦蕩地直視著他。
……還有一種關係,也不會走散麽?
沉默良久,許林風聽見自己仍然難以平靜的喑啞嗓音。
“秦朗,你真的知道你現在在說些什麽嗎?”
男人的眸光深邃而幽深,像是兩團旋渦,難以捉摸,甚至暗含危險。
但秦朗卻毫不在意地對上他的眼眸。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
“許林風,我可從來都沒有這麽清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