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十二】
峨眉山中古木撐天，白雲縹緲，霞光垂落石上有紫霞流動閃爍，氤氳元氣如露一般晶瑩草木，青翠欲滴，流水飛瀑，雲霧蒙蒙，將整個峨眉山襯托得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金頂之處，更是一處一菩提，霞光鋪地，禪音浩蕩，煌煌之處，有雷音飄渺，彷彿來到了靈山極樂之地，穿過氤氳霞光霧氣之地，道濟和尚一步一叩首，終於在金頂下，雲靄邊，青松旁再次見到了法海。
法海穿著素白的僧袍，鬚髮皆去，面目晶瑩圓潤，有若美玉一般，眼眸之中閃爍智慧光芒，雙手合十，盤膝而坐，看見道濟和尚步步走來，在他面前肅然一拜，就拈花而笑，問：「師兄，為何拜我？」
「我拜的不是你，我拜的是我佛，是這天下蒼生。師弟，你以身代蒼生，此乃大功德，大仁義，此乃如佛手段，我不能不拜。」
道濟和尚正色開口，說著又對著法海叩首三拜。
法海也就不去扶他了，只是微微一笑，安然一笑，受過道濟和尚三拜之後，才微微頜首，閉上眼，坦然自若，從容不迫，彷彿不是去赴死，而是去那靈山極樂之處，去他心中的理想國，聲音淡淡，空渺回蕩雲霧之中，「有勞師兄了。」
話音未落，法海身軀寸寸燃燒如火，晶瑩霞光升起，佛光璀璨，佛音浩蕩，天地之間，彷彿有諸佛菩薩一起出現，在為法海今日的捨身之舉而唱著讚歌，天地之間一片神聖煌煌。
道濟和尚神色複雜，目光閃爍，看著法海焚燒殘軀，捨身赴死，忍不住嘆息一聲，哪怕知道法海此番赴死，不但是法海自己的選擇，也是靈山佛門最好的應對之法，但心中總有些不忍之處。
雖然他從慈航道人那裡知道了這件事情，到現在親眼看見法海赴死，從頭到尾都沒有真的問過法海是不是真的自願，但他知道當慈航道人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法海定然是沒有半點遲疑的。
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避趨之。
為了這天下蒼生，法海是願意的。這一點，他不及，誰也不及，哪怕不管此刻的法海，還是未來的法海或許永遠在修為境界上都比不上他，但道濟和尚知道，此刻的法海已然近佛，連這樣的法海都不是佛，還有什麼人能夠是佛？
「阿彌陀佛，只希望法海師弟此番赴死，可以真的擊敗林凡的陰謀，挽救這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如此，才不枉法海師弟這一場輪迴。」
道濟和尚低聲喃喃，盤膝坐地，看著法海焚燒殘軀，從容赴死，眼中的悲傷抹去，化作堅毅，低眉垂首，念誦度人經，口燦蓮花，朵朵巴掌大的金蓮漫天墜落，灑在法海焚燒的殘軀之上，寸寸包裹。
等到道濟和尚一篇度人經誦完，面前的法海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一枚金燦燦，圓滾滾的舍利子翻滾在霞光之中，道濟和尚嘆息一聲，伸手護住那舍利子，抬起頭，對著金頂上，雲霞里沉默不語的慈航道人微微頜首，伸手一劃。嗚嗚嗚！
大氣嘶鳴起來，整個峨眉山就好像瞬間變了顏色，一邊神聖無比，霞光鋪地，佛音浩蕩，肅穆煌煌，而另一邊卻是死氣翻滾，陰寒之力猶如實質一般捲起青黑色的氣流如刀，切割天地，所過之處，可以聽見無數亡靈咆哮浩蕩。
惡毒詛咒，凄厲咆哮，盡在其中，青黑氣流翻滾之中，摩擦起幽幽冥火燃燒於白骨之上，組成一座讓人望而生畏的門戶。
在那門戶的深處，一條渾濁不堪的黃色河流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向何處而去，沒有起源，沒有盡頭，彷彿橫亘了整個深邃漆黑星空一般，在那黃色河流的彼岸之地，一尊金色琉璃的大佛若隱若現，伸手之處，彷彿要托起那黃色的河流，又像是要托起整個星空。
「冥土地府已開，道濟，你且送法海輪迴轉生去吧。」
慈航道人緩緩開口，目光漠漠，無悲無喜，望向那黃色河流彼岸處的金色琉璃大佛，一次對視，立刻之間，原本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好像飄蕩在無盡星空中的黃色河流上就忽然亮起了一盞又一盞的燈。
那燈如星光一般，一開始還極為微弱，但漸漸就匯聚鼎盛起來，如同一條星光之路，指引著道濟和尚越過那黃色河流，直達彼岸大佛之處。
「一步一點燈，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師弟，我再送你最後一程。」
道濟和尚一隻腳在那若隱若現，彷彿由幽幽冥火與白骨組成的門前，低頭看了眼手中法海的舍利子，忽然大笑一聲，一甩衣袖，大步走了進去。
一步一點燈，那燈火如星，搖曳神聖，便是何等的魑魅魍魎也不可靠近，便是此方世界冥土地府里那些節制於死亡神主的地府冥將也遠遠退避，目光閃爍，望著大步走向黃色河流，要前往彼岸大佛處的道濟和尚。
亡者之地，不容生者徘徊，自從死亡神主證道成功之後，浩瀚冥土便成了生者的禁區，再無遠古時候，隨意一個修士就能干涉生死輪迴的事情發生。
但就算是如此，此刻這些地府冥將們，也只能默然遠觀，沒有出手阻攔道濟和尚，這不是因為阿彌陀是這個紀元里最有可能證道成功的無上強者，而是因為那黃色河流彼岸的金色琉璃大佛。
地藏王佛，號稱靈山佛門阿彌陀之下第一強者，在林凡的記憶里，這位靈山佛門的至強者之一，從崛起，到隕落，都一直坐鎮冥土之中，要渡盡天下亡靈，發下大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在地府冥土中的影響力，可以說除了死亡神主，再無他人可以比擬。甚至據說死亡神主都敬佩地藏王佛的宏願氣魄，甚至願意分享自己的大道權柄與地藏王佛，便可想而知地藏王佛在冥土地府中的地位。
所以當此刻道濟和尚護送著法海走過這冥土地府的最後一程，送其輪迴轉世，不但沒有冥土中的亡者攔截阻止，反而不少冥將出手，遠遠護送了道濟和尚，以表達對地藏王佛的敬重。因為死亡神主可以給予這冥土亡靈以秩序，但地藏王佛的道，卻可以賦予這些冥土亡魂們以安寧祥和。
一步之後又一步，道濟和尚在燈火如星的指引下，漸漸接近了那不知從何處來，又要去往何處的黃色河流。
滔滔大河之中，渾濁不堪，充斥人世間的所有戾氣，一切有情眾生所擁有的種種七情六慾盡在其中，只是望上一眼，就又讓人永墜幽冥，永世不得超脫之感。
「黃泉到了。」
道濟和尚神色變得肅然而凝重，諸天萬界有著數不盡的河流，甚至有的世界里，沒有山，沒有大地，只有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整個世界就是一條大河組成，擁有不可思議的偉力。
但古往今來，諸天宇宙，卻從來沒有一條河流能夠比眼前這條渾濁不堪的黃色河流更加有名，更加讓無盡生靈畏之，懼之。
黃泉河，起於虛空不知處，終於虛空不知處，便是神主都不知道這黃泉河究竟從何而來，又將去往何處。
修行界中一致的看法是這黃泉河並不是真實的河流存在，而是人世間一切有情眾生的污濁心靈顯化，沾染了人世間的所有戾氣，所有不詳，便是大羅金仙落入，也要蒙昧了心靈，污濁了大道，不得解脫。
是一切生靈的最後歸宿，是苦海，是盡頭，是終點。修行上所謂的超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完全可以說成是不墜黃泉。
而此刻，道濟和尚就要護送著法海的舍利子渡過這黃泉，去往那彼岸處的地藏王佛化身所在，這段路，很危險。
但危險不是來自黃泉河中，而是來於那無窮高處的天外之地。
所以道濟和尚抬起了頭，看向了灰濛濛的天空，他知道如果真有慈航道人說的劫難，真有想要倒行逆施，逆天妄為，妄圖阻止法海轉世輪迴的劫難，那麼現在就應該出現了。
所以道濟和尚抬起了頭，然後就看到一道劍光，忽然之間，破開了灰濛濛的天空，劍光如龍，如天河，彷彿由無盡的星光組成，璀璨無比，彷彿在灰濛濛的天空中劈出了一個太陽，驟然而落，不期而至。
「林凡！」
道濟和尚緩緩吐出兩字，然後又是更加浩蕩如雷一般的聲音響起，「林凡！」
恐怖雷音浩蕩，震懾整個蒼穹，如光似電，有鎮壓一切的力量，片刻而止，又是一聲浩蕩之音，「林凡！」
三聲林凡，從嘆息，到驚喜，到憤怒，三種情緒，不分前後，幾乎是異口同聲而起，響過之後，那灰濛濛的天空裂出，一道白衣飄飄的身影，就這麼一步踏了進來，踩在如天河一般的劍光之上，彷彿從無窮高處落下，目光漠漠，如同俯瞰人間的神祗。
然後那一直盤坐在黃泉彼岸，金色琉璃閉眼沉默的大佛就猛然睜開了眼睛，目光深邃，彷彿囊括了整個星空，抬頭看著天空裂出落下的白衣身影，輕聲一嘆，「你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