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 真空不空、有也非有
普雅倏然抬目,又在這時重又垂下雙眸。
她暫時無從回答法度的問題,這樣順著法度的字句思量下來已經覺的頭腦發昏、發痛的厲害了!
法度卻不願再給普雅過度的留白,他頷首,持著穩穩的聲息繼續:“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在兩個世界交疊之時誕生出的全新世界裏,我們彼此為對方投下了彼此的影子。”喉嚨微動,他又覺的這樣講所傳達出的並不是自己心中的意思,反倒有點兒像旁門左道的野狐禪了!他真實的意思不完全是這樣,可他又說不出來,當真是不可說的。
又是須臾停頓,法度頷首將那紛踏的思緒整理了一下,即而抬目繼續:“置身虛幻,唯念是實、念也亦是虛!在種種假象之中所謂‘真實’而用心的活著,不過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一場修行、一步步接近真正智慧的‘果’。”看穿堪破、放下自在,欣然回家、自我救贖。
除此之外全都是空,什麽都沒有!
靜謐的夜隨著法度聲音一落,而顯得愈發沉靜若死。
普雅緩緩的啟口:“若是我就甘願一味沉迷,我就是樂得苦海作舟不為渡到彼岸、隻為苦中作樂呢?”
法度搖頭微微,目光堅定:“即便一味沉迷在這一處處自己編織出的世界裏,明知是假而隻為歡喜便把假象刻意當真,也做不得永久的享樂與欺騙,最終結果隻能竹籃打水大夢醒、一場荒唐一場空!”
外不著相、內不動心,此為禪定。一任外界幻象浮動兜轉變幻萬千,我自心柔念淨虛空知無。卻又一切無有障礙、智慧自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是為所該奉行的宗旨與追求的境界。
普雅是何等剔透晶瑩的心思,她順著法度方才的闡述、以同等意味的字句反問他:“既然都是假的,你度化的又是誰?”
法度穩聲:“‘我’本是‘你’業力的化現,我度化的是你,我度化的其實是‘我’自己!”並無你我,隻有自己,隻有一體。
普雅覺的法度是被自己給繞暈了,可她自己其實又未嚐不暈呢?她一時不言語,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一來二去的說了這麽多卻根本就是什麽都不明白。
“橫豎做好自己的功課,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法度打破了普雅無言的糾葛,“行善度人、救苦救世,既然思量不明白、既然智慧還不夠,便但行好事、莫問前途與因由。”不止是針對普雅,這亦是他一直都在告誡自己的話,是他的心裏話。
普雅斂眸又抬,口吻因且思且言而有些發輕:“若將這一切都看出其本來麵貌同來自‘虛空’,故而將這一切都算作是自己,那麽這一切其實為的不過就是自己,行善修行為的是完成自己修為的試煉,譬如明知苦是假、痛是假、惡是假……一切都是空,卻還欣欣然有求必應、盡自己所能而救苦救世。”她將思緒收整,“為的是對自我的考量、與自我福德的聚集。就譬如種下種子,來年便得花開,種如是因、收如是果,其間大智慧便是在於此?”
“阿彌陀佛。”法度知道普雅是在自己揣摸,不給她任何回複。
普雅目波一凜:“豈不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自己,還是自私?”
法度搖頭:“女王陛下,你又著相了。”察覺她隱隱的陷入了歧途,“本沒有自己、又或者說自己即也是全部。雲集自身福報,在自己的世界裏救贖了自己,便是救贖了整個世界、一切歸空一切成就。何來自私?”
普雅蹙眉:“那麽……眾生芸芸沉迷苦海看不明白,其實是因自己不能全部放下、看不明白。救贖眾生,其實也是在救贖自己。”她似問詢、又似自語,“當有一日自己真正看明白了,一切世間便也跟著全部都看明白了,全部都放下了。”
法度靜靜聽著。
普雅順著字裏行間的碰觸,繼續將那思緒深刻而去:“講經給信眾聽,其實是在講給另一個自己聽;救贖‘別人’,其實是在救贖自己。而佛,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於此時,法度方頷首:“眾生回歸、一切世間回歸,方是對這一個整體的救贖。重歸於‘空’之本來麵貌,再也不分散、再也無苦痛亦也無憂怖無一切!”旋即又道,“真空不空、有也非有。”
法度在修行中沉澱了許多自己的參悟,他有著一顆委實大誌的心,他將這世間一切的一切全都看成了一個整體,因為這一切都來自於“無”、來自於“空”,誰與誰都沒有分別,故而本無你、我、他,一切皆是自己!
救人度人其實是在救度自己,沒有什麽可邀功頌德的,這便是救度眾生亦是救度自己。
往小裏說,這是對自己不會放任、不會不管的一種負責任;這種負責任無限放大來看,便是無私大愛了!
法度向普雅講述這些,無非是讓她看明白離別非離別、相守也非相守,看明白一切無有分別,一切皆是自己、一切也皆是業力,故而何來離別?故而放下這情愛的執念、故而放下全部。
但是,依照普雅此時此刻、或者說這陣子一直以來糾葛不堪的心境,法度這些本就需要細細品味、稍有不慎就被繞了進去走不出來的道理,興許不適合講給普雅聽。
普雅勾唇微哂,麵上一陣清漠:“我明白了……不過就是分裂了無數個自己,來陪自己玩兒,來使自己著相。沉醉的也是自己的歡喜,痛苦的也是自己的痛苦。”於此略略的停頓了一下,唇角訕笑漸收,人也因起了深重的思量而變得委實肅穆,“救贖一人,心歡喜,理應歡喜。因為不該有分別心,放下這分別心,這是又有一個‘自己’得以堪破、得以利益、得以回歸。”旋即又一頓,她竭力尋到一個凡人眼裏有形的比喻,來闡述這個有些共通的道理,即便並非完全就貼切,“便如收整碎了一地的陶像碎片,將它們片片重新粘連成原本時的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