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 一切皆空。凡事,戒執迷。
出了那昏黑的地下暗道再度返回臨昌後,那光鮮的藍天與流動的白雲、那遠處連綿的沙丘與近處疏離的樹影,一切一切都是那樣生動光鮮充滿希望!
隻有在曆經過真正的生死之後,在充分的識得“死”之幻象所帶來的悲哀、深切、苦楚、無奈之後,才能更為深刻的領悟那一份“生”之幻象隨之而來的幸福、珍惜、不易、歡樂!
當然這是僅對於無法遁世的凡人,智者與得造化的修行之人已然四大皆空,不起心亦不動念,不被外界種種幻象所幹擾,那是真正的離苦得樂一念清淨。
法度扶著普雅默默然的自地道口鑽出身子來,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麵上的神色亦是一轍的徐白且肅穆。
他們無論是身還是心,此刻都已大不複先前聞知密道時的激動,更何曾有歡喜?
王後的寢宮小院中,景深一切如常。但是因為這裏不再住人,看在眼裏還是免不得感慨一聲物是人非!
法度小心的將那暗道口封住,普雅卻在一旁幽幽一歎。
即便這是蚊蠅一般細不可聞的歎,還是被法度盡數的聽了清楚。潛入耳膜的須臾心中便一牽動,法度淨琉璃一般的本心倒是不曾亂卻,不過神思先晃:“生死如幻,一切皆空。”他轉過了蓮花台,且向普雅頷首輕言,“凡事,戒執迷。”一句落定,即而又看了看這封住的入口,確定已經恢複如初之後,便行步至普雅身邊。
普雅緩緩的抬目,看著陽光下法度這張麵孔被鍍了溶溶的金,暖暖的感覺蕩滌在她心扉深處。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看著她的目光不知道是被陽光熏染的、還是本就如此,起了一痕春波般的漣漪。普雅心念一牽,那沉睡在她骨子裏的俗世欲望在這一刻被陽光喚醒,她麵上神色未變、口吻亦無情態:“如果是我取代淨鸞葬身於地下暗道,你是否也會如此刻一般淡然而豁達?”尾音微揚,問的直言不諱。
即便她是明白法度的,即便她是信賴佛的,即便她也知道生與死不過就是凡人眼裏的自苦囚牢、是虛空中編織出的大幻象,但是她畢竟也是一個凡人,是凡人便一定會有起心動念的時候,便會有“著相”的時候。同時她也知道,法度此刻亦是凡人,那麽凡人該有的情態他應該也會有,隻是因為修行的緣故而被他壓製、而漸漸淡化。這一切全賴於身處的虛空幻境它是“娑婆世界”,這遺憾世間裏最本質的特點便是有“情識”,這是有情世間裏行走、生存的有情眾生所不能避免也不能否認的!
凡人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普雅便一定要知道、非得要知道,法度那少有的幾次起心動念是不是因為她,有沒有因為她的時候。
法度沒有馬上回答,權且先是一默。
這很不該的,因為諸如這樣的問題其實是淺薄且無知的,法度合該很快便回答出來的!
不會,不能,因為他早已知道這一切皆幻,生死亦是幻,那麽他又如何會著相、會沉淪、會為了什麽悲傷而悲傷喜悅而喜悅?
但是這一刻他卻沉默了,不是因為自己的答案會令普雅難過而他不忍。其實是因為,因為法度當真開始思考起這個問題,他將淨鸞生死永隔之時的那副場景下意識往普雅身上想像,他也想知道自己會不會……但是他卻惶然一下起了驚怖!
因為就是那麽一個下意識的,他發現,他卻發現,若當時那暗道裏拚死阻住敵方的人是普雅,那麽即便知道一切皆幻,法度卻也免不得在那一時被業障住。免不得著相了!
若是那樣,他會悲傷不能自持,任何深諳的道理與恢恢的真諦在那一刻妄念襲來時,都會被很快的便衝擊渙散,很快的令他心覺不能自持、無法自持!
一念是佛、一念是魔,本無佛魔,行佛事為佛、魔事便是魔。而在這同時,對方是魔是佛也取決於自己的這一念!
如果普雅的犧牲令法度感其至善、直麵至美,真摯坦誠的為她超度,那麽普雅委實是佛;而若普雅的犧牲令法度失了清明、蒙了自性,茫然無措幻象蒙目,那麽普雅便會是他的魔障!
念頭一起,法度忙頷首歎了口氣,他不能,不能害累普雅、害累每一個人造下地獄業。他必須不斷的修持自己、不敢怠慢的精盡修持,隻有這樣才能度化與他有緣的一切世間,隻有這樣才會使得眾生芸芸少受一份苦楚!
法度的輾轉糾葛,普雅不能全部明白。但他此刻的沉默令她生就出或多或少的誤會,她以為是自己的問題使他起了猶豫,當然這猶豫不該是對她是否動了凡心,因為她知道他是那樣理性且得大智慧的人,她知道他不會對她動凡心;故而普雅認為,法度的猶豫是在猶豫著要不要、該不該告訴她他的真實答案,因為那個答案普雅自己也可以預見,因為他是那樣善良的一個人,他不忍心傷害她。
陽光熠熠,周遭灌木間起了一層繆轉的浮霧,普雅神思一牽:“好了。”在法度抬起眼瞼的當口猝地先揚唇啟口,急急然的止住。
法度穩頓。
普雅有些慌亂的錯開了看向他的眸光,聲息徐徐然的無力:“不要說了。”旋即一抬目,“請給我,多少留些做夢的權利。”
法度心中微微波動,知道是普雅誤會了他的想法。這一刻麵對她孱弱的麵孔、哀傷又含著點點自嘲的眼睛,其實他是有一瞬起了一脈衝動,衝動的想要將自己方才的真實所想告訴她!管她什麽佛魔什麽著相,他隻要換得她此刻一瞬的歡喜!
那些熾熱的異樣感情已經隨著千絲萬縷的情話一並堵在喉嚨裏了!但是法度一個理性的全部收住。
他知道他不能說,因為他任何一個字眼不經意的吐露都很可能將她帶入歧途、引入萬劫不複……
所以他沉默,隻是沉默。抿緊唇畔輾轉著隱忍了經久經久後,頷首沉澱了雙目、不能言語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