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這道無極大劫,我想,我找到了
法度抬目又斂目,心境跟著一緊密、旋即卻又舒展。這種感覺很奇怪,不受他自己的控製。
他不經意的看著眼前笑意柔軟的她,頷了頷首,不語不言。
普雅的心緒隔過眼前的景致,倏然間飄飛而起,順著回憶的河流,念起她第一次與法度初見時的情景。
具體麵貌、那幅畫卷已經永遠的留在了她的心裏,無需繼續用語言多加闡述了!但是她尤其記得他對她說過的一句話,當時她隻將那話當作等閑視之,眼下卻忽而覺的怎麽會是那樣哀傷、那樣不能承受之重……卻又好像是一早注定的天機,由不得人不去看穿、不去堪破的一段宿命!
普雅微微把身子側了一側,隔過一層淡淡的陽光微影,那張麵目像化為了一灘水,她款款道:“那時你說過,你會一直走,不會停。為尋找生命中的最後一道劫,無極大劫。”
過往的神秘麵紗就這樣被普雅揭開,有些淡淡的、微微的苦澀的味道繆轉其間,又似乎喉嚨裏被什麽東西橫著梗在那裏,上不來下不去的很作弄!法度抿唇徐徐,思緒亦順著這話鋒飄忽起來。
普雅側目苦笑:“當日你所說的那道大劫,一定不好闖。”轉了眸波看向他,字裏行間流轉著別樣意味,隱約意有所指。
法度明白了普雅的意思,即便他的理性告訴他不該這樣做答複,可是他欺瞞不得自己的心:“實闖不過。”淡淡回複,隻這四個字,卻帶著一脈濃烈的情愫,這感情欲說還休、欲罷卻不能!
說實在的,普雅沒想到法度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在聽得法度如此回複後,她心中便是一震!然而很快的,她便又起了如織的動容,那動容如浪濤一般綿綿的將她整個人灌溉,使她有若醍醐,又心甘情願將時光永遠的停留在眼前這一刻、再也自拔不出……
克製著翻湧的心潮,普雅無聲飲泣,旋又淺淺問他:“那為何,不避反找?”既然知道是劫,既然知道是一道大劫,既然早已預知到這一切,又為何還要來、為何不避開、為何要回來?
法度抬目,這目光裏閃爍著一脈堅韌,如蒼鬆、如勁柳:“因為避不過。”又是淡淡的五個字,似乎不加情態、又似乎情態自成。
普雅聽在耳裏,那心境何其蕪雜,她忽而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那該怎麽辦……可該怎麽辦呢!”顰眉徐徐歎息,這字句不像是在問法度,而是在自問。
該怎麽辦?可怎麽辦啊!這劫闖不過也避不過,但又注定不得不去闖,不得不麵對那最終注定的分離……
法度有著他加身的責任,有著他的路要走;而普雅亦有著她的曆經,有著她合該遇到的人和事。或許當真是她太過於執著,但這萬丈軟紅、娑婆俗世,執著者又何其之多?有情眾生苦,故而明知道一些事情是注定的求不得、注定的會失去、甚至連真正的開始都不能有,但就是依舊自苦的使自己陷入囹圄,使自己苦苦熬著、耗著,遁形不出、也掙脫不得!
目染著普雅麵上這一層紛亂,法度心境是何其的平和,這份平和起源於他對命裏注定的事物一種特有的堅定感知。他看定普雅的目光沒有離開,頷首一字一句:“闖不過,無法成佛。”俗世塵緣自有因果,花報果報俱是緣法,若是了結不幹淨、若是就此牽絆住,便無法成佛,無法回家……可是該了斷的不去了斷、該經曆的不去經曆,曼陀羅花揚灑而下時那花瓣便依舊還是會粘身,便是往去淨土,又如何做到真正的無牽無掛、永恒自由?
普雅心中一動,斂了一下眸子,又定定問:“得多久?”這蚊蠅般的發問很是撩撥,撩撥的心下酸酸澀澀的。
卻也不知道問的是得多久能闖過這劫,還是得多久才能成佛,亦或者是得多久才能結束……還是,其它一些別的什麽?
這一刻,法度看著普雅被陽光染就的一張芙蓉麵,那是比掛著露珠的玫瑰花還要嬌豔欲滴的一張麵孔!他的心倏然一動,就在這一瞬間,有這麽一瞬間,他覺的自己已經淪陷,且他甘願淪陷!心甘情願就此牽絆在如織的幻象裏,永墮阿鼻、萬劫不複!
循著心中不可壓製的一脈動容,法度目光裏有磷火浮動昭著:“永遠。”唇畔開合,兩個字眼背後隱匿著太多厚冗的欲說還休!
永遠,永遠闖不過,永遠無法將她放下,永遠沉淪在這一道生命中最後的大劫裏、無極大劫裏,耗盡累世修為一身報!再也掙脫不出了麽……
這卻又該是一段什麽樣的因果?這樣牽絆住一尊淨土的佛,又該身受怎樣不能承受之報應呢?一定是會遭報應的吧!
普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不敢相信法度會有這一刻幾近失心失態的動容!即便她知道過不多時候,這動容便會消失不見,他還會是那個淡然出塵的法度和尚、大誌大愛的修行法師:“永遠不成佛?”側首徐徐,普雅聲息如朝霧。
法度的神誌被一陣風撲向麵目的勢頭,引的回了一回。他神誌半醒半醉,他覺的自己淪陷在善道與惡道的邊緣!糾葛難平之際,法度默詠了一段心經,抬目時眼中肅穆:“自有天數。”
普雅張了張口,隻是無聲。旋即又將那眸子錯了一錯,心中萬念紛遝,又不知自己是被浸泡在一種怎樣的情緒中:“那你現在,找到了麽?”慌亂裏就口又問。
那道無極大劫,你,找到了麽?
那道無極大劫是在這大漠綠洲之上的滄古疆域麽?是……我麽?
終究還是會怕這一切的一切本是自己自作多情,但普雅問的又怕又期待。她期待著自己心中的臆想不是臆想而是真實,時今她已不再苛求法度會一直陪伴著她、或者帶她走;但她仍然想要保留做夢的權利,即便她知道這是一種苦海的沉淪。可是,她放不下!她唯願苦中作樂長醉不願醒啊!
她承認自己是陷入執念了,陷入執念的人是被業障蒙住了自性的,一任那淨土佛國再美麗再極樂,她都隻願如此苦海翻騰,守著夢與欲望貪婪的渡過著苟延殘喘的歲月,因為她不願意真正的對他放開手……這茫茫的苦海性靈苦煎熬啊盼救贖!
唯,盼救贖!
法度看定著普雅的目光一直都不曾移開,淡淡的金色光波裏,趁的他眉目如畫、眼中翩躚著睿智的金波,一切一切看起來俱是那樣不可抗拒的生動與光鮮:“我想,我找到了!”定定然一落聲,字句珠璣,有如落地生根、頃刻後綻出一簇超凡入聖的曼陀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