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浮沉愛恨皆造化
法度覺的自己這身子變的混混沌沌的,整個人都有如陷入泥潭一般持不起半點兒的氣力!似乎周身這骨肉都是酥軟的,整個人萬般皆放一般陷入一種徹底的放鬆中。
黑暗裏他還有一絲理性尚存著拿捏他整個人,依稀記得他需要照顧女王、他不能就此熟睡過去。可那雙眼的眼皮就是那樣不受他控製的一點點往下沉!就這樣他與自己做著莫名的抗爭,到最後似乎還是淪陷給了困倦,他頭腦變的沉悶而木頓!
……
晨曦時的微光溶溶然輝灑而入,這城郊山野的空氣中夾雜著一脈尤其明顯的草木的幽香,絲絲嫋嫋漫溯入鼻息時便扯的綿長而稀薄,很有些提神醒腦的功效。
法度整個人依舊昏昏然的,就這麽似睡非睡間,忽而覺的有涼涼的東西在觸及自己的麵額,一下下的很是舒服……就此時,那停滯的心緒也很快便做了個回籠!他陡一清醒,緩緩的睜開眼睛,須臾後這情景又令他覺的是那樣恍惚而不真切的很了!
晨霞曳曳、微光如金中,法度瞧見那熟稔的女子倩影,見原本還在榻上昏昏然睡著的普雅此刻正拈著手帕為他擦拭額頭。她的麵色依舊很蒼白,但那雙善睞的眉目間流轉著熠熠的晨光,又加之一段自身的靈性,這使她整個人看起來顯得那樣鮮活美麗、靈秀無雙,看起來她的精神委實是不錯的。
可是,普雅不是自身病的昏沉麽?怎麽此刻倒可以拈著帕子照顧自己了?法度心中一定,慢慢的抬起了手臂,下意識揉了揉眼睛,他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可這時,普雅纖瘦的柔荑卻輕輕握上了法度的手腕,即而略一傾身,明眸彎彎、徐徐然對著他笑起來:“怎麽,國師懷疑是自己在做夢啊?”聲音泠泠的,雖然依舊虛弱且底氣不足,但其中俏皮之感微微染就。
這一下,法度那半混的意識可謂唆然一下便清明起來!他下意識將上身自床榻上抬起,也在這同時惶然的驚覺,原來自己昨晚上居然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可真是,照顧人都能這樣不小心,卻還能做什麽真是!
思緒陡至,法度起了個後覺的怨怪,抬目間又對上普雅這一張笑意盈盈的麵孔,倏然便有些莫名的尷尬與心虛:“我……”轉而又一激靈,那蕪雜的念頭便全都化為了彌深的喜悅,“女王,你什麽時候醒來的?感覺怎麽樣?”普雅已經清醒了,且可以拈著帕子為自己擦拭額頭沁出的薄汗,這委實是一個驚喜!一個十分大的驚喜啊!
麵見著眼前法度因為自己醒轉而激動,普雅的心中隱隱湧出些許的抱愧。她權且未答法度的問題,隻頷首凝眸徐徐的關切道:“你為了照顧我,都累的睡著了。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現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字字句句全都是真摯的關切和感念,普雅的纖心隱隱有觸動。
法度尚未抑製住內心的喜悅和激動,那無邊的動容在他胸腔裏攪湧的一浪浪的濃鬱!他搖搖頭,隻熱切的關注於普雅的麵貌:“貧僧慚愧。”他的心情此刻真的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了!那些抑製不住的感情潮水一般衝開了心閘,“貧僧……”才要說什麽,被普雅一縷蘭花指擋在唇前,法度便隻好止住。
普雅眸光瀲灩,聲息因虛弱而顯得徐徐的,但是整個人看起來是喜悅的,且精神不錯:“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她頷首,“我沒事,我感覺很好。有你在,我怎麽會不好?”聲音不高,又半肅半俏皮。旋即抿唇一笑,依舊是淺淺的聲色,“那麽,換我來說,好不好?”如霧如風。
法度可以那樣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聲,普雅好起來便比什麽都重要,麵著眼前神跡般的場景,他卻又有什麽說“不”的權利?事實上法度整個人似乎還有些發木,他有一種大夢未醒的恍惚感,又似乎自己一直都身處在一場醒不來的大夢裏,故而眼前這些真真實實的,又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他點點頭。
普雅斂睫緩緩,啟口前幽幽的歎了一聲:“當我還在一片死海般的黑暗裏沉睡時,我便在心中隱隱的根植了這樣一重願力……我告訴自己,我要見到你,當我可以蘇醒過來、睜開眼睛時,我要我的第一眼便看到你。”
法度靜靜聽她闡述自己的心曲,心中的動容已然不消言語。他想啟口接話,但是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因為喉嚨已經下意識哽咽,因為雙眼已經濡染了淡淡的濕潤。
普雅默默看著他,唇畔溫潤的弧度不見變卻,她自顧自繼續:“我雖病的昏昏沉沉,但是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於此一頓,即而瀲了一下眸波又徐徐如風道,“你為我做的事情,我也感知的清清楚楚。”她的心潮是起伏如狂的,她想表達出自己更深的激動,想告訴法度自己更深的歡喜!
她是那麽的渴求見到他,渴求可以見到他,睡裏夢裏都是……可當她見到他了,他就在她的眼前,她可以真真切切的見到他的時候,這千言萬語、這如許沉澱的心緒一起翻湧著堵在心裏、喉嚨裏,她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半點兒都說不出來了!
如此,便到這裏吧!就這樣便好了。
最真摯的感情是不需要說出來的,因為也委實是說不出來的,難道不是麽?
二人隔過斑斑的晨光靜靜看向彼此,法度心中有如曼陀羅花次第開放,既覺的釋然、又有些莫衷一是。他抿抿唇畔,抬手下意識的撫了一把頭頂,又轉目錯開普雅的目光。
這麽一副忽而湧上的小情態是近乎靦腆的,一下子逗的普雅“噗哧”一笑!雖然她整個人依舊很虛弱,但這一笑間自有明媚的笑顏流轉在麵盤。
法度又不能自已的重將麵目轉了過來,再一次與普雅梅朵目光相對。見她美麗的眼底積蓄了一抹晶瑩的淚波,在陽光底下熠熠的很是瀲灩。
這麽看著看著,法度自己的眼底深處也免不得起了一痕淚光,他覺的自己的眼瞼有點兒濕潤。就這樣不加掩飾、也沒了心緒掩飾,他與普雅二人兩兩相望,相望間相視一笑,含著淚、便也隔著迷迷的霧。
窗外有晨起的鳥兒展開了啁啾的歌喉,停落在樹枝間、飛翔在晶天上,一路作弄出泠泠的韻致。
二人便回了回神。
普雅轉眸看向法度,徐徐的對他道:“扶我出去走走吧!這些日子這麽躺著,我,這一副身子骨乏的厲害。”氣息明顯不調。
法度原本不忍心拂逆普雅的請求,可看她這副模樣,怎麽都是放不下心的!他便有些犯難,心中輾轉著道:“不急於這一時,待女王身體再恢複一些,出外散步也不遲。”
普雅果真便沒有再執著,含笑對法度莞爾“好。”果然是虛弱的厲害,說話間都平添一抹嬌喘。她眸光微蕩,“那到時候,國師要陪著我。”順勢一句,帶著些淺淺的嬌憨。
這臥病中的女王,忽然變的有點兒像一個覺可憐人的孩子。看在法度眼裏,心中便是一陣柔軟:“出家人……”
“不打誑語!”普雅壓著他話尾搶先言出來。
法度便定了定,即而與普雅雙雙笑起來。
那貼身宮娥說的委實沒有錯,普雅患的當真是心病!這病若要好起來,也就是一晝夜的事情;而若說不好,則當真是藥石罔顧。而這好與不好,取決於的還是法度。
時今法度回來了,女王的病,又怎麽會不見起色呢?
普雅已經有了些氣力,卻依舊是遊絲般的一點兒,神誌清醒後的她還是可以靠著軟枕同法度說說話的。
這般重逢的情景委實與設想中的任何一場都不相同,不說這情這景委實變化巨大,且連這心境都平和的波瀾不起,似乎這一切原本就是宿命裏的事情,原本就是那樣的自然而然!
法度簡單的為普雅講述了自己為什麽會回來,講述了是那貼身的宮娥不遠迢迢的追上了他、告知了他臨昌的變故,也講述了幾位忠心的大臣涉險將她救出帝宮、安置於此。
當然,他忽略了這之中自己的心思,他不會告訴她其實他一直都在尋覓一個理由,苦苦的尋找一個可以令自己回轉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普雅那雙軟眸裏漸漸沉澱了一痕光彩,身邊這些人為她所做的一切,她一定會記在心裏麵,牢牢的、全部都記住的。
當然,觸及這段回憶的同時,不能避免會提起的人,便是蕭淨鸞。即便法度了然著普雅的心結,刻意淡化了淨鸞、一帶而過;可是普雅那蒼白的麵目間浮現的一抹神色,依舊是那樣的複雜,有哀傷、有失望、有落寞……
換做是誰易地而處,心情都會是這樣的紛雜難受。對此,縱然法度可有無邊智慧,卻也明白,該經曆的事情、該走的路,他代替不了普雅。
波光微微中,法度頷首淺淺,不忍心去看普雅麵上那層落寞與諸多複雜的神色。緩緩的於心中詠念了一段《心經》,將普雅的心事、連同他自己的紛雜,就此一並深深的埋葬進虛空的塵土裏,避而不提,靜靜等待春動之時,開出無聲的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