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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冰釋前嫌、情人斷腸

  法度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去處,即便他知道自己已在普雅麵前失了顏麵、也沒臉繼續入見,可對這位女王還是有所牽掛。


  拋開女王的身份不說,一個普通女人受了這樣大的打擊,隻怕一時半會子極難平複。加之普雅梅朵性情剛烈又癡情執著,萬一陷入執念的囹圄而不得解脫,即而做出什麽傻事,便又是一大孽業!

  該曆經的便是躲不掉的,中途自殺便等同於逃避自己所該受的果報與福德,又如何能不了了之?那不是真正的解脫,那是因一時的愚昧而生就出更深的業障,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這之後不知又會落到怎樣一個更為苦海深沉的境地裏去了!

  法度所擔心的正是如此,他不能讓普雅有事。


  況且當前這一切的一切其實細細思量、追究起來,種下那“因”的人不止是淨鸞一個,他法度亦有責任。若是法度不曾機緣巧合下來到這片美麗的綠洲古城,不曾誤入帝宮邂逅普雅與淨鸞,那麽就不會有淨鸞對普雅的猜忌,不會有這之後諸多的事情發展……


  該來的躲不掉,但該承擔的更應勇敢承擔。由此看出,這一切的因與果亦是法度的因與果,有他所該經曆與領受的,故而他更因竭力將這因果傷害減免到最小。


  一路穩穩的行至了寢宮之前,那宮人瞧出了是法度,卻並未將他阻攔,而是請他徑自上樓。


  法度心中微疑,淺聚眉彎問道:“女菩薩,不需先去通報女王一聲麽?”


  那宮娥搖首謙然:“女王陛下早有命令,若是國師與蕭公子前來,便不需通報、徑自入見便是。”又一淺頓,“若是旁人,則一概不見。”於此將身子做了個“讓”的姿勢,即而領走於前,引著法度上樓入見。


  法度心中隱隱了然,普雅是知道他與淨鸞必定還會回來看她。肯見他們便說明還不至於徹底怨憤、徹底排斥他們。


  這樣想著,法度心中漫起一脈感動,為女王的包容,同時又覺的自己先前諸多擔憂其實不必要,普雅善根深種、與佛有緣,該明白的道理她自己也會想的明白!

  才上了幾段台階,便嗅到空氣裏一陣陣濃鬱的藥湯味道。法度皺了皺眉,心裏明白普雅時今受挫不小,病倒是必然的,這藥石又不知道得用幾副!

  不多時上了二樓,宮娥將過道口阻著的一道簾幕撩起來,旋即對法度頷首簡單的一禮:“國師請便,奴婢就不進去了。”


  法度回神,向她點點頭,即而行步進去。


  內室裏已經被遣退了侍立的宮人,法度踏在鋪著染紅的天鵝絨地毯上向裏走,每一步都覺是落在心上。


  綽約的簾幕之後,遠遠兒便瞧見普雅那一道分外憔悴的人影兒。她整個人安靜的躺在那裏,婀娜的身姿水分漸退,不過一夜之間,整個人隱要瘦成一把骨頭,似乎隻要輕輕的一個觸碰,便會全身散架一般!

  法度心念沉澱了一下,在中途停了一停後又穩步向前,在恰到好處的距離時喚了一聲:“女王陛下?”


  榻上的普雅睡得昏沉,渾渾噩噩中聽到了法度的這一聲喚,她心知是法度過來了,煞是費力的抬手,隔過簾子對他搖了一搖,示意他過來。


  看到那抹纖纖的手腕在簾幕間映出一道烏沉色的影子,法度不由起了一抹憐惜,他下意識加快了足步一路過去,在隔著簾幕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即而也不再管顧諸多束縛的禮儀,抬手掀起簾子。


  微光流轉,眼前的女王似醒非醒,嬌豔的玫瑰愈發失了水潤,形容枯槁的躺在那裏,一眼看去就是說不出的心疼,甚至是幾近心碎!

  “阿彌陀佛。”似乎那雙眼睛不由自己的濕潮了些,法度下意識頷首詠念了一句佛號。


  榻上的普雅麵目動了一動,徐白的唇畔勾起一道虛弱的笑顏:“真好……阿彌陀佛,這個時候聞得這一句佛號,這心裏頭,是說不出的快慰。”那是霧一般的聲音,徐徐的、幽幽的。雖然細微,直觸心底。


  法度抬目,他想對普雅說些飽含大智慧的鼓舞的話,他想盡力寬慰普雅、使她盡快從痛苦的深淵中解脫出來,可是良久良久,他都隻能喉結滾動、一言難發!


  時今的他在普雅麵前已經愧對,女王不怪他那是女王的包容,他卻又有何顏麵沒事兒人般的勸阻?

  那輾轉了經久,一任心湖何其的平靜也做不到漣漪不起。法度抿唇斂緒,終於出口了一句話,卻隻有三個字:“對不起!”落言一定,聲音卻微微的。


  可,興許是該欣慰與禮讚的。於凡人的眼光來看,此刻普雅該對法度有所嗔怪,但是普雅卻沒有。她隻是淡淡的搖了搖頭,唇畔笑意漸斂,微微睜開若兮的雙目,虛脫的麵孔變得莊嚴、著重:“國師啊。”她喚他,又因虛弱的緣故而不得不先籲了一口氣,即而目視法度將她扶起來。


  法度沒有多話,小心的扶住普雅的身子,為她墊高了軟枕,讓她可以靠在枕頭上和自己說話。


  普雅穩穩的調整了氣澤,即而認真的看著法度,神光隔著一層霧:“我不管最初如何,我知道,那之後你是心甘情願留下來、留在我身邊的……對不對?”虛弱的語氣流轉在幹枯的唇畔,不是疑問和懷疑,這句子含著篤定。


  法度心中一動,她是了解他的,他忽而動容,眼底的濕潤愈發著重。他含笑,定定的:“……對。”亦是極輕的一落。


  輕輕的一個字眼,契合了普雅心中的那些認定。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也不會看錯人。


  這個世界已經何其無奈,這一條娑婆塵世的路走的注定會何其艱難,中途會有這樣那樣的選擇、這樣那樣的羈絆,橫豎都是一場修行歸家的曆經。而認定一個人、一件事,從來都不是聽誰親口去說、甚至你的眼睛你看到的都會蒙蔽你,而是認真的去感悟、去品味……心中感悟到的、體會到的,才是真實的。既然明白,那便順著感覺走,不要再懷疑!隻有這是值得認定的,其它的一切都是虛空中的虛空、假象中的假象,於自身毫無任何價值,除了自苦!


  普雅不覺含了淚波,晶耀的淚水如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淨瓶中滴落的甘霖。


  法度亦不覺含淚。


  兩兩對望中,彼此隻覺的欣慰!

  病體孱弱,那是靈魂與軀殼最不穩當的時刻,靈魂因為支離的病體而一半遊離在外、一半還牽掛在體內。故而,這個時候的人似乎更能夠與自然通靈,也變得更為敏感。普雅愈發深切的感知到自己對法度的渴望,這樣的渴望分明是令她害怕的,卻又那麽控製不得、欲罷不能!

  特別是眼前微光中的他,美的不可方物、無與倫比!帶著最幹淨無垢的琉璃般的心與靈魂,這個遠來的遊僧一步步來到這綠洲的臨昌,持著那不知幾世幾劫之前遺落的緣法一段,宿命般的與她相遇、邂逅在這美麗又神秘的土地……帶來智慧,帶來福澤,帶來感悟,帶來真、善、與美,帶來大誌與大愛,帶來救贖!


  她內心對法度的渴望是那樣彌深,並非凡世男女之間純粹的欲望與肌體的歡愉,而是一種彌深刻骨的大欲望,與他的大愛與大誌一樣,她渴望可以同他在一起,永遠的在一起,在佛國,在虛空裏!在未央的極樂裏!


  普雅心念跌浮、喉嚨哽咽,那不自禁的欲望令她下意識傾身一覆、一把抱住了法度。


  法度身子未動,任由普雅抱著自己,自然與愛相互合一的感覺,就此莫名的在他平和的心湖裏打了個回旋。


  這一時,普雅忽而無比的委屈,這樣的委屈帶著點兒沒道理的任性。


  她倏然便理解了淨鸞……


  她了解淨鸞,她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不,或者說是就感情一事最了解她的人。她知道淨鸞是癡愛她的,忽而便對淨鸞付諸在她身上的感情感同身受。


  那種分明真切的渴望,卻害怕自己得不到、卻忍不住患得患失的作弄……她有多麽癡迷法度,淨鸞便有多麽癡迷她!那求之不得的對法度的感情傷害她有多深,她便傷害淨鸞有多深。


  可是這些話、這些心思,她不能說,委實不能說……


  孱弱的氣澤流轉的唇齒,普雅的身子忽而失了力量,亂紛紛的便向一側滑落。


  法度心念一牽,忽地收了懷抱一把抱緊了普雅!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主動的去抱一個女人……就在這一瞬間,不經意的,法度的心口忽而動了一下。


  普雅心念亦一波動,那劇烈的歡喜感是由衷的!這是驚喜,委實是驚喜,她陶醉在佛陀的懷抱裏,她貪戀著綿綿的救贖、這不解的溫暖!哪怕隻有一次,哪怕,隻是一瞬……


  二人就此冰釋前嫌。


  而這同時,就在那阻隔進深的一道飄曳簾幕之後,映出淨鸞一張憔悴的麵孔。他雙目赤紅,室內二人的舉止言行他默默然不動聲色的看得一清二楚!

  可此時此刻,淨鸞自身已沒有了過重的戾氣,那占據了心房、填充在內外的,是一抹真切的哀傷,還有悲涼……


  “情與無情,同圓種智。”無論是有情眾生還是無情眾生,所看到、曆經、感知的一切一切都有一個共同的根源——皆是由心自虛空中化現出來的。


  一切唯心造,但這一座明明知道卻依舊沉淪的牢籠,若要衝破,需要何等的機緣與何其的堅守?


  有情眾生苦,修行苦,苦苦苦……何日可了脫生死證菩薩道,得一無塵無垢無諸多煩惱苦楚的自在大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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