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無心碰麵、誤會加深
那沉沉的月色繚亂了淨鸞的眼睛,也使得他那顆蕪雜而浮動的心有了一個漸次的沉澱。
他發泄了這好一會子,時今整個人感覺舒服了許多,也是沒意思的很,便轉身折步往普雅的寢宮那邊兒繼續回來。
這好一通發泄之後,雖然令淨鸞整個人都有了些舒坦,可內心深處那鬱鬱的結卻依舊不得真正的消解……他甚至倏然就十分絕望,覺的自己這輩子走到這裏已是過的何其失敗!那無助與迷茫感很快便填充了他整個人、整顆心,偏生他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方式來消解這絕望,他委實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辦、還能怎麽辦了!
院落裏侍奉的宮娥見了淨鸞便點頭行禮,淨鸞克製住那心緒,恢複了些淡淡的理性,才想問問普雅現在怎麽樣了,在轉目的時候卻陡地一下又定住,雙目頓然便有如被什麽給刺灼了一下一樣,生生的!
就著這朗朗的月色與微微的遊雲剪影,他自那二層宮樓一道進深口處,看到了身如青鬆、雅步慵慵的國師法度……
這委實得慨歎一聲造化作弄!這麽個時候又是這麽個當口看到法度,若是淨鸞與普雅一般對法度敬重、亦或者淨鸞自身本就是敬愛法度敬愛佛的,這便也沒事兒;可偏生淨鸞這陣子以來與普雅之間的隔閡,雖然起因看似是那天晚上普雅對淨鸞無心的一句詰問、讓淨鸞以為普雅不信任他,可淨鸞自己卻清楚的很,這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淨鸞他看出了普雅與法度之間走的委實近,他嗅到了那幾分隱隱的不同尋常!
所以,又是這麽個月黑風高的時候,在女王的寢宮看到法度這個男人!是,他是和尚不假,可他也是男人啊,一男一女這麽晚了還共處一室,這讓看在眼裏的女王的愛人會怎麽想……他心中本就幾乎認定了普雅懷著的孩子是法度的,時今看到法度出來,則更令他這念頭執意的加重了大幾分!
就在這一瞬、這一下子,淨鸞那好不容易才壓製了些的心頭火,便登地一下重又躥起來!
法度亦在抬目間看到了風塵仆仆往寢宮走的淨鸞,他並不能知道淨鸞此刻懷著的心思,隻一心覺的這個就要做父親的男人在知道女王有孕後,一定會非常歡喜!法度心情煞是清越,足步輕盈的向他走過去,頷首為淨鸞道賀:“恭喜蕭施主了!”微停後笑笑,“女王陛下,有了身子。”字裏行間流露出的喜悅是昭著的。
可是,並未如法度料想中那樣迎來淨鸞如是的歡喜,卻見月色下的蕭淨鸞麵色煞是不好看。還不及法度轉念思量,淨鸞卻冷冷的哼笑一聲,側首徐徐:“該歡喜的是你吧!”聲息帶著譏誚。
在看到法度麵上流露出的真切歡喜後,淨鸞那心情便越是沉澱越是忿戾!法度和普雅每開心一分,便為他那心底的柔軟處又深深的插了一刀!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傷痕累累,拚著一口氣幻似苟延殘喘一般強撐在這裏!
“嗯?”這一句話委實無端,法度皺眉,不曾反應過來。即而那思緒又甫地一轉,似有恍然,麵上笑意綻放,“是啊,女王得子,舉國都該是歡喜的!”言罷合十雙手、淺淺禮讚。
“你不是一向淡看一切富貴榮辱、處變不驚無嗔無妄麽?”淨鸞的麵目並著心念都燃燒的灼灼,他再也看不下去、聽不下去法度的虛偽,終於不再壓製著心念,正麵對著他陡地便是一句。
法度又愣,斂目時整個人都訥訥的。
“嗬。”淨鸞看著他這副麵貌,忽而冷冷一笑,雙目噙著的譏誚與薄蔑委實不減,後邊兒這一番話陰陽怪氣,“女王得子委實是該歡喜,可惜啊,這歡喜跟我沒有什麽關係!”刻意用了風輕雲淡的語調,徐徐然一歎聲。
錚地一下頭腦嗡鳴!至此,法度才終於察覺到了蕭淨鸞字字句句間有心的針對,甫地轉目看定他,聲色冷睿:“你什麽意思?”眉宇聚攏。
忽地有一陣撩撥的夜風自幽遠處漱漱然而起,撲麵迂回時帶起料峭的寒涼。那緊繃的情勢被這一陣微冷的天風烘托的有若凍結,就這樣定定然、靜靜然,一任天風將這衣袍吹的汩汩的、灌入袖口貼著肌膚打下真切的顫抖。
這樣的緘默又持續了小一會子,終於,在這一股風兒即將落下去的時候,淨鸞陡地一側首,那鷹一樣陰霾銳利的眼睛死死的盯住法度,啟口接話,一個字一個字的:“你真是枉為出家人!”昭著的狠意就此襲來,字字都化為了利刃,似乎洞過法度的胸口要將他整個人刺穿刺破!
在丟下這一句在旁人聽來無由頭的話後,淨鸞冷冷一睥,即而拂袖擦著法度的身子徑自步入寢宮。
杳杳風勢、灑遝微寒裏,就著一縷天際冷月鋪展下的餘韻,法度立定在那銀白色的一道光輝間。
明滅的變幻為他這張亦是俊美的麵孔造勢的有些朦朧、有些綽約,依稀見他眉目間由最初的詫異漸漸轉變為昭著的了然。法度那紛遝的心念逐次往下沉澱,倏然間猛一下後覺也後怕,蕭淨鸞為何會對他與普雅女王如此誤解?
充斥在自己締結出的囹圄、不肯掙脫執念的人是可怕也可憐的,他們往往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說。
可這一切的因果又是從何說起?
法度想不明白,那心境時而覺的被什麽東西充斥的滿滿的、時而又虧空到發虛發寂……
他就這樣又在昏明不定的月影清波中立了好一會子,甫一下回了回神,隻覺索然。但有些事情是執著不得的,譬如淨鸞對他二人的誤解,難道要法度這個時候追上淨鸞、追到女王的寢宮裏向他解釋麽?就算是解釋了,淨鸞也未必會聽。況且這等子事情隻能私下裏說道,若是放在明麵兒鬧的大了,最沒臉的隻能是普雅女王!
看來淨鸞對他法度的介懷,已經在不知覺間順著一個莫名的趨勢漸漸變深了……法度心中有了個沉澱,思量著明日見到淨鸞再逐步跟他說明白。
頷首斂目,法度隻得踏著月色權且抬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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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泠泠的月光下,普雅正將那滿頭的釵環在宮娥的服侍中拆去,那雕花銅鏡平整的鏡麵兒上倒影出一個人。
普雅溫柔的目波倏然一亮,就此一喜,忙回身去顧。那是她心念的愛郎蕭淨鸞。
淨鸞已經大步快速的走過來,抬手溫柔的按落了欲要起身的普雅,即而遣退了那正在服侍的宮娥,親自為普雅將剩餘的釵環拆下來,後又抬手握了紅牙梳為普雅將那如瀑青絲梳理平順。
普雅靜靜的享受著愛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心境何其安詳、又何其幸福。這種幸福唯有淨鸞可以給她,時今她又有了他們的孩子,這樣的幸福便愈發顯得圓滿……普雅梅朵很知足,委實是知足了。
她把身子往淨鸞那邊兒又靠一靠,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倏然起了倦意,又有些薄醉:“方才你那麽急匆匆的出去,是去做甚了?”繾綣的口吻。
淨鸞那握著木梳的手指頓了一下,旋即接話:“我出去,平複了一下。”他不知道怎樣麵對普雅,可他又不得不麵對這個同床共枕的女人。他隻能盡量避諱提及那個問題,隻能強自壓著心緒、強迫自己忘記。即便不可能真的忘記,即便不可能永遠都不會被提及。
普雅聞話,心中卻是一陣暗喜,果然淨鸞是過於興奮,結果反倒顯得冷靜而木訥了!她抬手撫上了淨鸞的臂彎,將頭徐徐然的靠過去,闔了軟眸、聲色恬然:“淨鸞,真好,不是麽……”我們有了愛情的結晶,我們的愛情就要開花結果。一如那缺殘的弦月其實不是悲涼,而是預示著日後的圓滿一樣。
這兩個人分明懷著兩種迥然不同的心境,同人不同境,何其的無奈!
就在聽到普雅這一句分明溫馨的話時,淨鸞再也做不得強持中的一抹平靜。他的手指有些顫抖,可麵上是依舊的從容、別無異樣。
“早點兒睡吧!”喉嚨淺動,良久良久後,他言了這麽一句,邊擲了那木梳。
普雅太過於沉靜在自己的幸福中,心裏幸福了,眼中看這一切便都覺的那樣溫馨可愛。她全沒有覺的淨鸞又是哪裏不對,勾唇淺笑著點了點頭。
淨鸞心頭生就百味,卻沒有再說什麽,徑自前去沐浴。
他整個人都是無情無態的,因為內心那情態已經充斥的太過飽滿,故而反倒覺的白紙一般幹淨無垢了!待他不多時回來後,普雅已經安安穩穩的躺在榻上睡著了。
她委實太累,又加之懷有了身孕,整個人的精氣神兒自然不能與往日相同。
月光與微微的玄影下,她一張美麗的麵孔何其安詳,唇兮都隱隱的向上勾都,連睡著了都是笑著的。
這樣的普雅女王看在眼裏很美,又不止是美,在美麗之餘又添就了一份莊重,神聖的有如暗夜降臨凡塵的吉祥天,讓人忍不住肅然起敬、又不顧一切的想要對她愛憐與疼惜……
淨鸞看著眼前這一幅睡美人圖,內心漸起的糾葛是何其的澎湃洶湧!他不敢再繼續看下去,忙輕輕的上了床榻,在普雅為他留出的一方空位躺好。
靜靜的,看著那銀白色耀在麵上、身上的凜凜月光,他強迫自己闔目去睡,而那神誌卻繃緊的、清晰的厲害非常,怎麽都不能將整個人催眠了睡去!即便他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