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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舊事提·遊僧欲言大秘密

  曙色濃鬱時,法度來見女王。


  這一路上涼風灌袖,法度心境時而繁複、時而糾葛,最終又不知不覺重新落回了潭水般澄澈清明的境地。


  他來見普雅,一麵是受到了夢的啟發,同時也想問一問昨日聖地的事情可有個著落沒有?蕭淨鸞已經得了授意前去查理,又可有一個頭緒?

  法度最關切的問題就是,那夥戴著麵具的異人究竟是不是如自己心中所想那般,是衝著自己來的。


  如果不是,那這之中又會有著怎樣的陰謀?這是臨昌古國自身本就有著的心機,還是因他的到來而攪亂了某些原本祥和的東西?

  如果是,那他這一遭過來委實是來對了!因為他便必須盡早的將這其中一切都告訴普雅女王,好與她共同商榷一個具體的應對措施。


  可是,普雅梅朵是不是完全值得信任?顧不了那麽多了,時今這樣迫切的情勢、這頻繁發作的怪事,法度他已經沒有選擇,他隻能相信普雅,相信普雅必定會與她的母親、當年賢明的先王後一樣,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佛說,戒疑。


  同時,他也是願意相信她的……


  宮娥已經習慣了國師時不時來同女王聊天講法、垂詢事物,對法度便越來越客氣,行禮後便轉身向裏邊兒稟報。


  這一刻立在女王二層的寢宮前院裏,天風過袖時夾著一脈青澀的涼意,法度周身打了個顫,那心境倏然便飄忽起來。這樣熟稔的情景令他想起了風荷,若是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還在,那又該是怎樣一道美麗鮮活的風景啊!

  念及此,心境不免寥寥的。


  當然,即便風荷的死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都跟法度脫不得幹係,但法度心中的愧疚不會長駐。有時候,過度的自責和放不下,也是一種執念。他早已可以做到淡看生死。眼下所感懷的,隻是這一抹對舊時事物、遠去故人所滋生出的殊勝的感念。


  正細細咀嚼、品味這一段其實美好的夙緣時,那前去通報的宮娥已經來接法度進去。


  法度向她頷一頷首,定了一下心緒,便抬步行入進深、上了盤曲的台階。


  二樓內殿門口那一道簾幕被宮娥掀開,法度才要繼續往裏走時,卻見那宮娥麵上掛著一抹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心中驚疑,以目光問詢。


  宮娥便抿抿唇兮,徐徐然緩緩兒的喟他:“女王陛下,今兒這心情不大好。”


  法度心念微緊,眉心淺聚,心中有了個底兒。邊忖度著女王今兒這心情怎麽個不好法、為什麽就不好了,便抬步一路繼續往裏走。


  果然,遠遠兒就見那藤織的躺椅上,普雅倚著身子慵懶而臥,麵色隱約泛白,目光呆滯,整個人都顯得僵僵的,對他的到來也並沒有如平素一樣熱情洋溢、興致勃勃。


  宮娥斂眸,抬手悄悄牽動了一下法度的衣角,待法度側目看向她時,方低低道:“女王昨晚跟蕭公子發生了點兒爭執……可巧國師過來了,便勸勸女王吧!”於此一頓,聲息囁嚅起來,“奴婢真的怕……”


  法度擺手打斷了她,向她點頭示意她安心,即而便退了這宮人。


  殿內很靜默,依稀間那穿堂風灌溉入室,簾幕在地表擦了綽約的韻致,“簌簌”的響聲潛入耳膜,連同著心口都似被無形的力量撫摸過去,帶起一抹異樣的悸動,又憧憬、又沉醉,讓人下意識不忍打破這沉默。


  法度頓了頓,即而向普雅那邊兒穩步走過去。


  普雅終於僵僵的轉了轉首,抬眸靜靜然看了法度一眼。


  法度才展的眉峰不覺又皺起來,眼前的女王活像一朵漸趨失水的玫瑰,似乎這身子骨已是十分羸弱、形容漸趨枯槁,似乎隻要稍稍一個力道的觸碰便能令她頃刻便整個人都散了架!


  他心中一緊,依稀念著是為了蕭淨鸞,這世俗裏凡人的情愛果然是如此的苦心與如此的麻煩!三千煩惱絲不淨,又哪兒能輕易便破紅塵萬丈的幻象,最終得一超然?


  法度淺淺的搖搖頭,心中一歎,即而向普雅頷一頷首算是行禮:“怎麽了?”順口問了句。


  興許是這室內的氣氛已經靜默了太久,驀然聽到溫厚的人聲,普雅蕪雜的心境便有了些填充的安然感。她繼續恍恍然的抬起頭,微光裏法度這才看清了這雙眼睛已被淚漬灼的通紅。


  她目光與法度相對之後,遲鈍了須臾,忽而那身子就勢一傾,一把抱緊了法度,伏倒在他懷裏哭了出來!

  這個主動的擁抱來的何其出乎意料!跟著那久蓄心底、壓抑彌深的淚水便接踵而至。


  普雅靠在法度的懷抱裏,絲毫不加避諱的把自己心中那些委屈、那些悶鬱、那些哀傷、那一切的一切盡數做了發泄。隨著淚波的翻湧奔騰,整個身子便越來越輕盈、心境倒是覺的沒那麽難受了。她有如膜拜、跪倒佛前的最虔誠的信徒一樣,倏然便尋到了一種心與魂的雙重寄托,整個人被一種無形的歡喜氣場牽引著,莫名間倏然便覺的好生安然,那樣安然……這,一定是佛力的加持!普雅在心中這樣想著。


  女王的投懷送抱在常人看來是多麽香豔、又多麽浪漫的一件事情,但是法度隻有一瞬間的詫異,即而並沒有避諱、也沒有將她推開、當然那內心也依舊平靜如鏡波瀾未起。他抬臂,自然而然的摟著女王,自她背脊處緩緩的加以撫慰,一如撫慰無所依托的眾生芸芸沒有差別。


  眼前這個女人、這個翻轉在輪回苦海裏不得解脫的性靈她正脆弱著,正迫切的需要一個人、一個懷抱來幫助她承載那份厚重的感情,法度自然會幫助她、會安撫她。這其實是一種無邊的大愛,這大愛無關風月。


  不過,普雅倒在法度懷裏的同時,自己卻意識到了這不羈的行為興許是有些出格。可她自法度綿綿的撫慰中窺到了一種安然的示意,見法度並未將自己排斥,便幹脆大著膽子把身子又伏貼了好一陣子。


  她在哭泣時,法度隻是默默的撫她脊背,並未說一句勸慰的話、也並未發出一個字的問詢。但就是很奇怪的,對普雅很有效果。或者說這個遊僧身上那種氣場、那份無形的念力,每一次都無一不使普雅隻在莫名間便安然了心魂。


  漸有平複後,她曼身出離了法度懷抱的匡扶,那一瞬間忽而有點兒貪戀他懷心的溫度,恍惚有幻似不舍的感情冷不丁撥弄了一下她的心弦。這猝不及防的感情令普雅心念一緊,下意識錯開眸子、即而又看回來:“謝謝你。”聲息軟糯依舊,哭腔未退。


  法度搖了搖頭,眉心漸漸舒展:“既然哭出來了,可不可以告訴貧僧,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情?”問的自然而然。


  普雅點點頭,頷首時又氳出一口徐徐的氣。她的心境已經漸漸平整,便以淡然且簡練的字句,將昨晚上發生的事情簡明扼要的告知了法度。


  果然是因為淨鸞,無疑的……


  而那事態傳述了清楚,普雅自己又陷入到了當時的那份心境中去。她有些無措、有些迷蒙的轉了目光,蹙眉勾唇訕訕然苦笑:“我當時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動了一下那樣的念頭,還那樣發脾氣的跟淨鸞說話,難怪他會生氣!”這已經不是在跟法度說話,而是自顧自的沉浸在追悔與無邊的後怕之中,“我怎麽可以這樣,怎麽能夠這樣……淨鸞他會覺的我待他從未真心,他會生我的氣……”那心念又是一緊,她下意識甫一抬目,“國師,你說他會不會這麽一直跟我生氣?他會麽?”對著眼前的法度急急然的一陣發問。


  普雅的心境此刻已經被亂思拂的零散,她一時半會子沒有辦法重新收整的穩妥。


  麵對著眼前神緒有些錯亂的女王,法度那顆心、那層念一直一直往下沉。普雅麵上的神情每深濃一分,他便會覺自己身負的罪惡跟著又加重一分!

  是他的錯,委實……


  心裏一動,法度不願再承受這樣的負重,單手負後、側了側身:“我才是惡人啊!”這似歎非歎的一句話,微揚首時夾著一縷蒼緩、夾著斑駁的無奈,順著嘴邊兒滑了出來。


  普雅一定!整個人猛地一個牽神。


  法度沒有給她提出疑惑的時間,正了身子沉目過去,溫熱的目光定定然看向女王,口吻比方才壓低了許多,似乎在傾吐一個久蓄於心、背負良久的大秘密:“我本不想說的。時今看來,我是不得不說了!”


  普雅依舊不明所以,不過法度這樣的神色有點兒讓她害怕。她眨了眨眼睛,一言未發。


  法度又把心念定了一定,遲疑須臾後,抬步自普雅身邊的繡墩坐下來。


  普雅的目光下意識追尋著法度看過去。


  法度側目,神色與口吻未變:“我懷疑那些人是衝著我來的……或者說,是衝著師父當年留下的藏經洞來的!”落言一沉,有什麽雋永在泛黃記憶裏的秘密,倏然一下被暈染的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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