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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悼玉魄·遊僧女王月參禪

  在花園簡易的靈堂之前,普雅嫋娜而行。


  她的突然出現讓法度眼前一亮,一時不知女王堪堪的過來是有什麽事情。


  普雅感知到他由眼及心的驚疑後,頷首笑一笑:“國師這樣有心,肯為一個宮人煞費心思的布陣超度,我豈有不心存感念之理?”又向法度身邊行了幾步,“自是與你一起祭拜,方不違背良心。”聲息柔柔的。


  法度心中一朗,隻覺普雅女王真個如普雅花、如格桑花一般的聖潔且可愛!他合十雙手對普雅一禮:“女王本是菩薩,阿彌陀佛。”


  夜幕已經降下來,徐徐的月華銀浪一般波及過寸寸土地、濡染了玉樹長身。似乎日月華光下、天光疏影間的遊僧法度總帶著無形的魅惑力,總能那樣輕而易舉的便使普雅身心迷醉、甚至隱有忘乎所以之勢。


  普雅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恍惚,即而轉眸“哧哧”一笑:“說什麽出家苦修,卻還不是六根不淨!”戲謔著一歎,笑盈盈掃了眼風荷的牌位,又搖搖首,緘默至此。


  倏然間法度便明白普雅是誤會了他!心念一動,忙不迭側首急急然道:“女王陛下,貧僧與風荷姑娘沒有其它!這話委實不知從何說起啊!”落言一歎,旋即轉了思緒複又補充道,“風荷姑娘念及曾經飲宴之上的舊恩,她心有感念,故而在危急關頭替貧僧擋下一刀。這是貧僧的德澤,更是風荷姑娘的恩德。”


  順著法度這話,普雅一路追思起來,依稀間想起了當日她留了法度在臨昌、強迫他赴宴並有意讓那兩個宮人給他灌酒夾肉一事。當時她是說過,若是法度不肯飲酒食肉便要殺了那兩個丫頭,卻不想就在這堪堪間無意的鑄成了一段予舍予得的緣份!


  這卻又是誰的功德,誰的業障?普雅心中好笑,唇畔一哂,麵目卻掛了一絲不置可否的玩味。


  法度見她靜默了言語,知她聽進了自己的話。轉目緩了口氣,又抬首望了眼頭頂天幕上被流雲遮迷後、又重新浮出麵靨的皎皎明月:“風荷姑娘善根彌深,來生必將升入天人界。”口吻不高,但篤定與堅韌並存。這不是一句祝福的話,委實像是某種冥冥中的傳達和授記。


  這無形的力量又如甘露水般潤澤過心,再一次很神奇的定格了普雅的浮躁亂思,她莫名覺的心口完滿又充實。


  二人便不再說話,雙雙不約而同的起身,立於靈位前,待法度默默然頷首詠完一段經文之後,普雅便與他一起點了長香拜了三拜。


  她還是頭一遭這樣祭拜一個人,且還是一個宮人。她是臨昌一國的女王,平素隻在莊嚴殊勝的大日子裏祭拜天地、先祖、與豐功偉績之前臣,旁人還不見誰有這個榮幸可以得她普雅女王親自祭拜!不過這一刻她卻並未覺的自己有多麽高尚,也沒有覺的得她祭奠的宮娥風荷有多麽蒙受殊榮。她的身心、甚至魂魄都是極其安詳的,這興許就是冥冥中如法加持的佛法的無形力量!


  待得這一遭禮儀周成,趁著天氣難得的晴好,二人便也沒有急於各自回去,雙雙擇了開闊的林地抱膝坐下來。


  這一瞬內心何其澄明,不知道是這夜色如水惹人歡欣,還是有法度這個修行者在身邊而莫名寧靜。普雅斂了斂軟款的水眸,心念順著繆轉的思緒不經意漫溯:“風荷的死去,令你哀傷麽?”不知怎麽就問出這一句。


  法度麵色與心境一轍的平靜,那一種秋風落葉各自棲息的靜美感使人陶陶然微醉:“她並未死去,她隻是回歸到了本心自性。”淡淡然一句,不會覺的很無情,隻是覺的很大智,醍醐灌頂、又說不清道不明。


  普雅緩緩氳了口氣,倏然那心情就有點兒落寞:“旁人無法看穿生死,為何你卻可以?”明眸微斂,有些好奇、也有些猜度。


  法度沉目:“一念無明生三細,境界為緣變六粗。”


  “什麽?”普雅不解,黛眉微微聚攏。


  法度轉首,目光定格在她探尋的雙眸間:“一切你眼見到的‘實’,其實都是虛假,是無明妄動的幻象。”緩緩一定,又道,“它其實隻是‘空’,也是無明!”


  “‘空’?”普雅轉了轉目波,半思量著徐徐然又道,“‘空’的概念我依稀是可以預想到的,嗯……但‘無明’又是什麽?”她眨了一下眼睛,神色蒙了些嬌憨。


  法度看在眼裏,眼前月夜下的女子純美且覺可憐愛。他牽唇笑了笑:“譬如‘一念無明’和‘無始無明’,一念無明為‘見’、‘欲’、‘色’、‘有’四種住地的煩惱。”他也不敢講的太過於深奧,盡量以一種不曾涉獵佛門典籍、不知釋家用語之人也仍能聽懂的思路淺顯一些的講解。


  果然普雅還是不懂的,那一雙寶石般璀璨晶耀的眼睛煞是無辜的看著他。


  法度頷首聚攏了一下眉峰,即而展顏又道:“所能維係世間種種所謂實相的根本力量,正是執取和貪嗔的根源!而生死流轉之根本惑體,便為無始無明。”這樣解釋。


  依稀的,普雅恍惚中似乎可以解過一些道理。


  法度便又繼續道:“平等法界之理不達,妄隔平等之理性。依此無明之間隔而生種種煩惱,造種種業,受種種果報。便是如此了!”


  可算是自這玄機昂揚的字句裏聽出了“因果”一詞。普雅微微展眉:“造業、果報,便是為你們常常說起的‘因果’不虛?”問的也不確定。


  法度頷首:“謂‘凡一切有為法,乃因緣和合而生’。”目光沉澱,肯定了女王的參悟,“現世之果,由前世之因而生;前世之果,更由前前世之因而生……如是推究,故知無初始、無終結!”


  這字句間通順的道理,至此可謂是梳理了個明白了!道理也越來越簡單易懂了些。


  不過雖然字麵兒上的道理是解過了,可背後隱匿的深意又令普雅委實不明白:“不會吧?”她展顏又顰,看定著法度、目光期待,“怎麽也得有個頭呢不是?”這是她的理解,也是大多常人的理解。是啊,鴻蒙大荒、宇宙無極,若是沒有一個頭緒,那這之後千絲萬縷的後世因果、緣份和合,卻又是如何平地而起?法不孤起、仗緣方生,若是沒有這個木之根、水之源,那這前緣又是仗何而生?


  法度心中對此自有一番定論,諸如整個世界是圓的,這一點兒有些互通於道家的“陰陽魚”,首尾相扣、起始亦是終結,所以無始無終。緣份與時間、與宇宙中的種種也都是這個道理。


  但他不能這樣說,因為這不可說、說不出的茫茫天道凡人自是解不過的。他有須臾的停頓,定神後穩穩道:“若以為有初始,即是無因生之外道,而非佛法。”穩妥的一句,中庸的道來。


  法度身上似乎蘊含著彌深的玄機、承載著萬頃的天道,隨便一點、任意一條拿來都足以令普雅陶醉、令她狂熱的想要去探尋與追隨。


  從前她很是不理解母親,不知道她為什麽放著好好兒的日子、穩妥的榮華與權勢不過不享,偏生要去追尋那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一路過來的苦行的僧者?

  但在遇到法度之後,久而久之的,她便漸漸明白了母後……


  這是一種不由人的吸引,這莫名的吸引似乎是冥冥中無形的念力,它指引著你、它驅馳著你,就這樣一路自然而然的,自然而然的走向佛法的普照之處、走向你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尊度苦救難的佛!

  普雅有些癡癡的,可她一時又著實分不清了,分不清這樣無上的吸引力到底是來自法度自身、還是他的佛與他的法?


  風兒幽幽、月色清清,普雅頷首枕著玉臂,徐徐然輕飄飄的一句:“那我們的相遇,又是怎樣的因果?”泠泠句調有若夢寐,那份輕盈與那份莫名的憧憬,又似乎是連夢寐也都含及不到的地方。


  這聲音清幽的如蚊蠅細語,恍惚中顯得妖、而且細。像是一根柔弦漫溯過心,撩撥的法度心中一動。抬目時,這景致便倏然的看不清了,猶如置身璀璨琉璃的七寶蓮台。


  法度:“……”


  對著普雅梅朵,他忽而陷入沉默。緘了萬語千聲,隻這樣四目相對、靜靜然凝目注視著彼此。


  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總在凝神斂眸、屏息定思的時候,變得那樣可感可觸、又止步不前。時間與空間的錯落、離合,本就是虛空間一場大幻象,人心與業力作弄出的東西,總歸當不得真。故而當那一場慰籍人心的領悟、與穿透魂魄的感念驟然襲來時,這界限自然也就變得一擊破碎、消散無形!

  月夜靜好、天氣晴好,二人的目光都是那樣的虔誠,真摯純淨的似淨水、似天際流動的雲。


  他的沉默不是因為他無法回答普雅的問題,而是這一眼交錯、目光含及時,普雅的神情令他心中莫名一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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