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暗殺至·宮娥風荷香消損
普雅梅朵行事一向幹練利落,她答應的事情隻要是發乎內心的真正答應,便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精準高效的安排。
在普雅女王的安排之下,法度和尚作為國師進入聖地,登上那連綿巍峨的屑格木神山前高高矗立的、蓮形纏蛇的神壇,接受臨昌一眾文武朝臣的祝福,算是完成一種正式交接的儀式。
普雅能幫法度的,也僅局限於此了!
她為法度提供了一個光明正大進入聖地的理由,而山脈之後、聖地深處那些古老而莫測的陣法卻沒有人能夠破譯。並且僅此一次的進入聖地,顯然不能滿足法度心中探尋的欲望。看來日後還得多想些法子來這聖地……
不過有這一次的機會也終歸比沒有好,便是一次,法度也可以得著這個機變對這聖地做一個簡單大致的了解。
可直到著了袈裟法服、一路被簇擁愛戴的乘軟轎來到聖地後,法度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委實是錯了!這無比莊嚴肅穆的鄭重場合,這一排排林立下首、行禮膜拜的朝臣與信眾,自己卻又要如何做到拋下他們、脫身前去探尋?
事已至此,法度也隻能先把這所謂的祭司與國師之職的交接禮儀、這一過場好好兒的走下來,剩下的事情就得全憑機變了!
神聖的儀式即將開始,法度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自金盤中取出薄荷梗,再以薄荷梗沾水後向那繪了臨昌特有圖騰的紅綾子上揮灑,之後詠念一段他親自遴選的經文,即而接過女官虔誠遞來的金絲瓔珞法冠戴上頭頂。這一切也就結束。
祭台上法度頷首,以肅穆莊重的眼光對著台下眾人梭巡了一眼。各種麵貌盡收眼底,虔誠者有之,怯怕者有之,但明顯心有不服、麵目不屑者亦有之……
這是意料之中的,法度本就是一個外來的和尚,且加之先前普雅是撤了原先被奉為神族後裔的祭司、新立了法度這個所謂國師,可謂一下子不僅廢了人、還更迭了古來便傳承的“祭司”一職而換成了莫名其妙的“國師”,這個明顯有些漢化的稱呼自然又令許多人不能接受。這還不算,並且那大祭司之死或多或少跟這更迭換人之事有關,即便沒有關係旁人也會覺的有那麽些關係……綜上種種,故而朝臣們對法度的映象便就不好。更有耿介之士公然不服、頗具微詞。
“國師啊!”
正當法度自金盤中持了薄荷梗、欲要去沾聖水時,那林立朝賀的班底中忽有一位大臣出列喚他一聲。
應聲回身,法度謙謙然頷了頷首。
那大臣倒也不小氣,向他拱手還了個禮:“我請教你一個問題!”聲息渾厚而高揚。
法度內心平靜從容:“大人請講。”權且先停了手頭的動作,定了身子靜候他問詢。
一旁盛裝的普雅與一側的淨鸞皆把目光向這邊兒看過來,注意力凝聚在法度身上,不動聲色的靜觀這局麵。
大臣雙手負後,在眾臣子的列隊前不長不短的踱步:“若是前方有一大坑,那坑足有百千尺深,人一旦跳進去跌入坑底,可有什麽妙法能夠重新出來?”語盡停止了他的踱步,戲謔的看向法度。
這大臣是打心眼兒裏,要給這位新任的漢人國師一個下馬威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卻也算是給那些憤憤然憋著一口氣、不服又不敢表現公然的臣子們出了口惡氣!
普雅蹙眉,下意識與淨鸞對視一眼。
淨鸞的目光中亦有猜度。他與普雅一樣,一時被這大人的問題給作弄住,反複輾轉著猜度在這看似平淡無奇的字句背後,可是隱含著怎樣的深意?或者這之後有什麽刻意侮辱、亦或譏諷的味道?
但無論怎樣,就是參悟不透這煞是無端的字句間周匝了怎樣的別樣味道!淨鸞與普雅不約而同的為法度和尚捏了把汗,心道連這字句背後的寓意都不能解意,更談何針鋒相對的給予回擊?
眾人的注意力全都齊聚在祭台間法度的身上,隻見那殷紅墜碎玉袈裟著體、姿容體態鎮定從容的和尚在天風裏緩緩定神,即而頷首向那大膽且乖張的臣子淺淺一笑:“若當真跳入深坑,可否給貧僧一根繡花針呢?”聲息亦是穩穩的,這等氣度煞是超然,即便是被眾人所逼、毫無心之所向的情況下,他都最是淡泊從容、安然處事。
“可以啊!”那大臣不解其意,哈哈的笑著言了一句,揣著一抹不屑的態度,倒要看看這和尚會怎樣回答。
“好。”法度唇畔朗朗笑意如風澄澈,他於神台間單手負後、踱步微微,“便用繡花針在腦門兒上刺一個小洞,把頭腦裏積攢的水全部都放出來,讓那水波流淌充斥、填滿深坑,人自然也就可以借助浮力浮遊上來了!”語盡時足步剛好又停定在了祭台正中,分明該是玩笑的回答,卻分明正色的頷首含笑定定看那大臣。
這回在場眾人不免又陷入一陣深思,轉而開始忖度法度和尚話裏充斥著怎樣的玄機了!
普雅心中微動,那頻頻對法度施加壓力的大臣她是了解的,這人素性耿介、倒也淳樸良善。可這人根本就是個粗人,他的話裏又能真正有什麽別樣的意味?
這一點淨鸞也識得,所以這一刻淨鸞也不免詫異。他原本以為那大臣就是信口扯了話題虛張聲勢,不想法度還真個就跟他一唱一和的對答了起來!莫非法度對那問題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或者法度也是信口開河陪他練嘴皮子玩味?
“哼!”這大臣並沒想到太多,全憑下意識的哼了一聲瞥了法度一眼,滿是不屑,“人的頭腦裏哪裏有那麽多水麽!”
“哦?”法度踩著話尾巴緊緊臨著就是一句,“要是頭腦裏沒有那麽多的水,為什麽好好兒要往深坑裏頭跳呢?”神色款款、口吻單純而無辜。
這果然是夠坑的!話音才落,在場眾人也顧不得端著的架子,頓然一陣哈哈大笑。
這大臣明明是想在法度的交接禮上戲弄法度一番,不想卻反倒被法度給戲弄成這個樣子,損他腦子進了水!短暫的僵滯後,他頓然反應了過來,那張臉“唰”一下憋紅的像煮熟的豬肝!
普雅掩唇笑的抑製不住,妙眸便見那大臣在當地裏又羞又惱,憤憤然隻能幹瞪著眼兒在當地裏直跺腳!
淨鸞也忍俊不禁的勾唇笑歎……突然他溫朗的目色裏晃過一抹淩厲!一顆心陡然一懸:“小心!”他幾步過去擁著普雅將她身子一側、向後一護。
普雅下意識一個失驚,同時便見自這祭台一側陡然躥出一夥夜行裝束、戴青銅鬼麵獠牙麵具的人!
這氛圍頓然變得緊迫又肅穆!這變故來的委實突兀,好端端的神聖儀式上卻出現了闖入聖地的刺客,怎不驟生驚蟄?
“快,保護女王和國師!”淨鸞的反應委實迅速,一嗓子吼出那命令,同時已經“唰啦”地拔出了腰側的佩刀。
禁軍忙將普雅簇擁在中間圍護的緊密,淨鸞帶著另一小隊人馬便要衝上祭台護佑法度。
說時遲那時快,還不待淨鸞的隊列衝奔而上,那群異人卻直接繞過普雅女王、直對著祭台正中的法度國師便襲擊了去!這般強烈的目的性令普雅、淨鸞、並著一眾人全都吃了一驚!
法度心念一動,不想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交錯,忽有一抹藍色的身影漲滿了他的眼簾……鎮定平和的心脈陡起了一痕驚蟄,法度心中暗道一聲“不好”,而那抹藍色的身影已經擋在了他的身前!緊接著便是皮肉被利器穿透、撕裂的蕭音大刺刺洞穿耳廓!
這一切全都來的太過於突兀,錯亂中法度定睛一看,見是那宮娥風荷撲了身子過來為他擋下這直抵抵的一刀!
一瞬間,忎是再鎮定與從容的心境都被攪的起了波瀾:“風荷!”法度隻覺氣血一陣不受控的衝頭,他歇斯底裏、半是吼叫的喊了她的名字一聲!旋即揮袖格擋過側麵逼來的一劍,即而幾步跨前的蹲下身子將風荷擁住。
那藍衣的柔媚宮娥此時已是氣若遊絲,徐徐然嬌喘間眯了眸子轉首深深看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能說出來,痛苦的緊蹙了眉彎,倏然間就此斃了氣息。
意想不到,危險驟襲的關鍵時刻,最先反應過來、並由不得半點兒思慮耽擱的撲身護在身前為他擋下一劍的人,卻是這隻有寥寥數麵之緣的宮人風荷!若不是那日機緣巧合下正逢她當值,甚至到她死時,法度都不能知道她的名字!
別樣的味道聚集在肺腑,法度心中感念,知道這位姑娘是念在他當日宴席上願意飲酒食肉、救得她一條性命。這份稀薄的恩情他早不記掛,可她卻一直念著……乃至無悔的為他擋下這一刀、還了他的這一恩情。
這真是一個癡癡的姑娘啊!
人活著時縱有高低貴賤,可死亡卻全無是類。法度抬手,懷著極虔誠的心境,緩緩的闔住了她迷離的眼睛,為她詠念佛號超度。
眼前的視野似乎變得昏沉迷離,一時有如水月鏡花看不真切。再轉頭時,感受著迎麵破空襲來的一道凜冽劍氣,法度凝神定定的看著那刺來暗刀的青麵獠牙之人,隻一瞬間,眼神蛻變的銳氣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