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暗跟蹤·淨鸞聖地遇法度
入暮後的綠洲籠罩了一層薄紗似的輕煙,大風起落時這輕煙便又被渙散到了各處去,天地間形成一種迷離恍惚的影綽感。
一排排宮廊小頂隨著深墨色暗夜的來臨,而次第湮沒、迷失於看不清的玄青死寂裏,值夜的宮娥素手托著燭盞逶迤足步行路輕緩。一切一切安然靜謐的惹人沉悶,同時又總覺哪裏透著詭異!
月光一晃,整個身子被隱在流動的暗色雲巒間,銀白的光影刺穿這肆夜的雲牆。斑斑點點篩灑下來,星星的為大地鋪陳了一地碎金。
這時,一個詭異的身影順著交疊的暗影、穿過婉轉的回廊,在暗夜最有力的庇護之下,鬼魅黑貓一樣狡黠靈敏的輕盈盈來到那素來守衛森嚴、上至國王下至臣民皆不得隨意闖入的聖地。
他駐足,遙望遠方隱沒在滾滾暗瀾裏、依稀可辨一圈兒綿延輪廓的屑格木神山,抬首凝了凝雙目,心念既澎湃、又焦慮。這最有可能的目的地就在眼前,整整十年的苦苦尋覓時今看似要塵埃落定,但看著觸手可及、偏又那麽莫能兩可無法既定……
這個人,是法度。
因為聖地這一代守衛森嚴,再往前走興許就會遇到看守聖地的值夜兵卒,故而法度不敢冒然繼續。正凝神細細的思度,猝地一下隻覺肩頭一沉、肩胛骨被人鉗住!
法度閃身一躲,順勢回首後借著粼粼夜色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他皺眉一驚詫:“淨鸞?”聲息急迫,又輕輕的似在探尋。
麵見著眼前之人真的是法度和尚,蕭淨鸞似乎也頗為詫異。心念一晃間他皺眉側首:“原來你功夫不弱,那你當初怎麽會被士兵抓起來充入流民的隊伍?”他向法度這邊兒走近幾步,又似乎有心掩護他,引他行向一旁愈發隱蔽的草木暗叢裏。
法度頷首一歎:“貧僧不會刻意避諱該有的劫數,順勢而為亦是修行,故而為什麽要反抗?”旋即皺眉,看向淨鸞的目光依舊關切又驚疑,“看來這陣子的休養,施主的身體已經恢複的委實不錯。”即而展顏,“你是怎麽過來的,女王知道麽?”
“嗬。”話聽到這裏,淨鸞勾唇戲謔,“你好像很關心我們家普雅……”聲息一徐,目光刻意玩味。
這始料未及的一句話令法度頓然尷尬,他張了張口,才要做些怎樣的解釋來緩解這尷尬,淨鸞已經趕在他之前繼續問出了口。
“國師,你在做什麽?”這一回淨鸞不再兜轉,開門見山、直切要害。
法度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行蹤會被淨鸞跟隨,他心中微微一亂,即便金科戒律一向恪守,他還是不得不便宜行事的扯了幌子:“熟悉一下,臨昌皇宮的地勢。”頷首一頓。
這樣的說詞淨鸞自然是不屑一聽的,他搖了搖頭:“國師啊。”一歎後看定法度,近乎一字一句,“出家人,可是不打誑語的。”
淨鸞的聲音雖然不高、不重,可自帶一種無形的逼仄,又加之法度本就心虛並著尷尬,故而這陣仗令他麵上一燙、莫名的壓力使得他陷入沉默。
法度這樣的反應其實是在無形中肯定了蕭淨鸞的猜測,淨鸞心中篤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來自遙遠故國的遊僧身上背負著一個秘密、藏匿著某些深意。
法度不再言語,淨鸞也不急在這一時:“我想,我們有必要談談!”落言一歎,他思緒變化百端,即而轉身走向林叢更深處。
法度抬目,遲疑了一下,便也跟上去。
足步踏在鋪陳厚實的草場上,便滋生出“咯吱咯吱”的冗冗的響,這一路上被這成陣成陣的響聲攪擾的心緒愈發煩躁。不多時,二人擇一岩石堆疊出的假山小景處停步。
這是林叢極密集的地方,可頭頂那輪時隱時現的明月還是透過斑駁的樹冠一縷縷的灑進波光。微影娑婆、暗夜闌珊,二人長身玉立、恍若臨凡神祗。
靜美的氛圍中,法度定了定神,默看著淨鸞轉身對他投來一抹篤誠的目光。
“國師。”他喚法度,即而頷首蹙眉,“我的身世、我所背負的那一段過往,從不曾對你隱瞞。”喉結微動,“我在你麵前已是一個純粹的人,可以見光的東西便決計不把它作為秘密。你呢?”展顏挑眉,徐徐一聲反問。
法度頷首,已經聲色不動。
淨鸞搖頭緩歎,那似要刺穿一切的目光又定格在法度眉目間。倏然一抬袖,對著法度著重了力道的一指:“你不真誠!”聲音陡揚,堅韌銳利。
法度沉如淨水的麵孔終於被淨鸞作弄的有了變化:“阿彌陀佛。”心念微緊,他歎息一聲、誦了一句佛號,“我很抱歉。”即而抬目迎上淨鸞的目光,抬步主動向他走過去、拉近了他們之間的一段距離,“但是請你相信貧僧,貧僧絕對不會做出傷害臨昌的任何事情!”尾音落定,滿滿的都是動輒不移。
密林深處的風沙不似外邊兒那樣凜冽,風勢與沙塵被林木阻隔了陣仗,故而隻能聽到成陣成陣繆繆兜轉的風聲在周遭作弄出冗長的頎鳴,襲來麵上、身上就已經減弱了許多。
衣袖徐徐飄曳、發絲迷亂視野,密林微光中,淨鸞定看著法度的眼睛、法度亦定看著淨鸞的眼睛。二人的眼底同樣堅韌而灼灼,都是那般澄澈透明有如水晶。在那之中,似乎看不出半點兒浮華世道間滋生出的虛妄、假意。
夜靜風細,月涼心定。一陣沉默之後,淨鸞終於慢慢的點了點頭:“好吧。”他做了妥協,斂目回來、側首微微,“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強迫。”
法度亦斂了雙目眨眨眼睛緩解酸澀,淨鸞的妥協終於令他鬆了一口提著的氣。
“但是我要告訴你。”這時淨鸞複一補充,口吻不凜冽,是善意的提醒,“這聖地你是進不去的。”又一頓,“即便你成功避開了值夜的侍衛。”補充道。
法度心中一恍惚。其實這也是他一早便料到的,臨昌的聖地既然一向被奉為天國淨土,那其中又怎會不設立更縝密、更安全的屏障?
果然蕭淨鸞穩穩的提起後話,邊負手繞著法度踱了一圈步:“這之中設有種種法陣、機關,那些都是遠古以來便留存下來的,曆朝曆代沒誰可以破解,擅闖者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便隻能一死。”於此聲息停止,立定身子在法度身側後,淨鸞勾唇一哂,變換了戲謔口吻,輕輕的,“當然你想進去也不是沒有辦法。”微有嘲諷的傾向,嗬聲繼續,“你是國師,你可以去騙女王,說你要在聖地深處、屑格木神山的祭台那邊兒登台做法占卜國運,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去。不過當然,你還是無法破解機關秘陣,故而你進去也是徒勞無功!”
即便淨鸞這話含了很多玩笑的成份,並不能當真。但是法度還是字字句句聽進了心裏去。
聖地之中有陣法與機關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隻能想法子破譯,一如十三年前那位遠來的遊僧不也破解了陣法、即而才平安沿著屑格木神山踽踽獨去?
對了,若是這陣法曾被破解過,那麽是不是此時陣法已經不在、可以隨意進入?
心思默動,法度也不確定。
所以這不確定的因素權且擱置,其實尋一個理由避開守衛、光明正大的進入聖地才是關鍵!
但他是出家人,怎能隨意扯幌子欺瞞?況且這停留在臨昌不長不短的一段時間,法度目染著、曆經著周遭的人事兒,越是停滯久長便越是那樣清晰的感知到女王的良善、女王那一種散發在骨子裏的單純……普雅梅朵,他賦予了“格桑”為字的臨昌女王、這大漠的精靈,他著實不忍欺騙她、傷害她!
倏倏然一陣幽風撞了麵門,法度陡一激靈。茫然間抬目回神兒,早不見了蕭淨鸞的身影。
他心覺恍恍然,一倏然那靜如湖麵的心卻有了紛擾萬念。
倒不是因為糾結於要不要欺瞞女王,他有他的原則,不該做的事情便永遠不會去做;而是因為心底那一種看似咫尺、又忽覺天涯的遊離感,這種感覺,令他時而覺的很是虧空、時而又填滿……
。
淨鸞輕輕的將熟睡的普雅抱在了懷裏,暗影微光中細細的看著那陀醉的睡顏,心中便一動。
這陣子以來為了照顧自己,這樣一朵嬌豔的玫瑰染就了枯槁的迷離,委實辛苦了她、也憔悴了她。
懷抱被她軟款的身子填滿,他的心海便何其平靜。可惝恍的思緒在這時起了兜轉,繆繆的構思起那個龐大的計劃、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才他不是有心趁著普雅累到昏昏然睡去而偷溜出去的,他是委實覺的身子微僵、想要出去走走,又見她睡去而不忍驚醒她,故而才悄悄出去的。看到法度,當真隻是一個意外!
“淨鸞……”迷迷的一聲喚,普雅睡夢裏依稀感知到這一片溫暖,下意識往前靠了一靠。
軟款的嗓音惹得淨鸞牽神回來,頷首見她夢寐未醒、模樣嬌憨、絕可憐愛。心念一展,神兮魂兮都跟著軟款下來。
靜夜微寒,他抱緊了懷裏的溫香暖玉,任由她曖昧又溫熱的身子與他貼燙一處、安眠一處。相擁相綿,繾綣了寂寥又蒼茫的這一片大漠亙古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