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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法度勸阻、女王疑猜

  這樣的普雅讓法度害怕!對他而言,沒什麽是比眼看著一件純白幹淨的事物染就了虛妄的塵垢、良善的精靈轉變為蒙了心誌的嗜血的魔,更惶惶然怖意彌生、心覺戚戚的事情了!

  借著灌窗的寒風他沉澱了心緒,他的麵目神情依舊堅韌,那是對世間真理、宇宙天道的一份篤定:“生命理當敬畏與禮讚,沒有誰是該死的。”展顏頷首,邊又以為君之道這樣補充,“況且圖迦大人一眾,他們也都是臨昌的肱骨。”


  卻不想,普雅的心情此時正焦躁著,法度這樣的勸阻不僅對她起不到一星半點兒的作用,反倒令她倏然一下隻覺偽善及愚蠢:“你們佛教不是說,救度一城人跟救度一個人是一樣的功德?”她就是執念彌深,對情人的執念早在她心裏根深蒂固,隻是她感覺不到,但是她不容許拂逆,“這還是曾經一位如你一樣的遊僧告訴我的。”於此勾唇,汀口起了一道譏誚,“嗬,現在卻來說他們是肱骨……怎麽,因為淨鸞是我奴隸出身的情人、是你們口中的男寵,所以他不配麽!”原本尚算婉約的語氣到了最後,越來越刺兒意直白。普雅並不避諱淨鸞的出身,心之所至,一倏然就勾起了心頭的脾氣。


  法度知道普雅不能理解他的真正意思,這般的模樣完全是會錯了他話裏的意!他也不執著,頷首想了想,嚐試著從另一個角度出發、將普雅勸阻:“女王想讓淨鸞背負一個佞臣禍國的惡名麽?”淡淡然一句,落言時聲息微挑。


  普雅錚地一定!

  果然這樣的出發點是最能切中滿心滿腦都是淨鸞的女王的心的!可一個不好的念頭就這麽湧了來,法度的話突然讓她有一種淨鸞故意為之,隻為使她由賢王轉為暴君、大失民心即而一步步親手使臨昌走向覆滅的感覺……


  但她很快否定,或者說她不願承認、她怕承認……不,淨鸞陪在她身邊已經兩年了,兩年的時間他對她已經有了感情有了愛。兩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難道還衝不淡他心裏那點兒對於亡國之仇、破家之恨的執念麽?他怎麽可能還會懷有殷切的報複之心、怎麽可能會忍心算計他?不會,不會的……


  驟然間,普雅便失了神。


  而一旁的法度到底不是她與蕭淨鸞之間那段故事的參與者,他不能完全解過普雅的心思。麵著倏忽變了神色的女王,他隻以為她是在猶豫,在為怎樣處置自己的感情、辦理針對自己情人的大臣而起了躊躇之心。


  這時有璀璨的金光灌了窗子一個猛子撲進來,那是大漠真正的日出在這一刻喚醒了沉睡的綠洲。金光如粼、視野如洗,法度心境跟著一寬:“貧僧言盡於此。”也不滯留,起身便要向外走。


  “站住!”身後普雅厲聲一喚。


  法度定住。


  一陣袖袂擦著桌沿撩撥起的瑟瑟聲,普雅一點點將身子站了起來,碎步嫋嫋的向著法度走過去,不緩不急。待得立身在他一側時,她揚首,這張嬌豔的麵孔此刻如盛開的芙蓉花一般明澈且清朗:“那個貧僧……”聲音恢複了平素的柔和,因為急切而一時忘記了該怎樣對他稱呼,“別走,再陪我一陣子吧!”一頓後又接口,聲音柔軟而委屈,綿綿的像一縷盈動的花香。


  法度愣了須臾,即而反應過來“那個貧僧”是在喊他!同時就在這一瞬,理解了女王的心境。


  普雅那般凜冽的態度、鋒芒的陣仗並非她的本質內在,真實的她隻是一個軟款的女人,擁有著水一般素性、水一樣明澈的美麗嬌娜的女人。可她是大漠臨昌的王,她領導著整個臨昌、必須絕對的掌控她的大臣與她的朝堂。有些時候,她往往需要獨當一麵,所以她必須學會堅強的偽裝。而久而久之,這樣的偽裝就成了一種習慣,總會在她不經意間心裏一急、情緒一焦便湧動出來!


  法度明白,此時此刻的女王是需要一個人陪在身邊無聲撫慰的。蕭淨鸞可能動著什麽樣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在愛人與朝臣之間選擇也委實是艱難的,她有些支撐不住,她很是疲憊……


  法度記不得自己已經是第幾次被這位荒野的精靈、綠洲的玫瑰所觸動,這樣的觸動放在旁人那裏興許會覺的很是莫名,但放在他這裏就是那樣的不容掌控、也掌控不得!


  他堅定的心念有了一個迂回的妥協,即而整個身子都似乎軟了下來。神緒一柔,他回身頷首,並不急於過早的辭了女王留她一人獨自承擔這躊躇。


  溫軟的天光凝固了晨曦的寒露,燦然的金色躍入眼簾便顯出微薄的暖意。空氣裏周匝著陽光的味道,深情一嗅便莫名愜意。


  普雅的身子軟綿綿沒有力氣,而閃動的心思卻維係著堅韌的理性:“難道這一切,都是淨鸞做的?”她似問非問,後邊兒這些話是落在心裏的,“包括對我施行蠱咒?”


  法度不置可否,頷首默聲。


  心念轉動,普雅又一次否定了這個不忍的想法,抬眸看著法度徐徐又問:“那是從什麽時候起,淨鸞懂得這樣嫻熟的術法、或者結交到這麽些個精於此道的人……我卻不知啊!”落言一歎似薄風。


  在普雅心思轉動的這個間隙,法度內裏的心思也沒有停止過忖量。對於普雅的猜測,其實他不完全認同。他搖頭,目光微微沉澱:“我倒覺的蕭施主並未施苦肉計,畢竟恨他之人幾多女王也是知道的。”即便他也懷疑過,可一來二去間他又改變了想法,“他那日來找我,說自己罪孽深重,被打是活該。那般的神色與口吻,不像是在施什麽苦肉計。”且回憶且思度著又道,“若是刻意,那也是將計就計、順勢嫁禍!”聲音微凜。


  普雅有些不能解意:“怎麽個將計就計、刻意嫁禍?”


  “間接逼死原大祭司,連帶著得罪一幹人,故而被打成重傷,所以他才會說自己造孽罪有應得。”法度的分析不無道理,他停了停,“而這些異術,並不是他做的。”


  最後那一句話倒不像是猜測,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已不是。倒像是已然明了在心的一個念頭、一種動輒不移的堅韌篤定。


  這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篤定,使得普雅愈發詫異:“你為什麽這樣確定?”內心疑惑。


  法度不語。


  陽光的剪影再一次分出了明暗的格局,將法度輝映出半明半暗、半燦然半寂滅,一如他表麵的所現與內裏的暗心!

  他當然確定。


  因為這些術法、這些人、這些莫名其妙突忽湧現的許多異事,是衝他而來的……這些心懷叵測的人他們最先擾亂臨昌古城的安寧,意欲讓法度顧及臨昌、措手不及。在惶惶然陣勢大亂時,尋到一個極好的切入點,然後做了劫撲進來,達成他們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早在女王被施行巫蠱時這一切便不同尋常……起先法度還在觀望,但眼下淨鸞又出了事情,似乎那個極可能的真相已經一點一點浮出水麵,日後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情!

  當佛法的救度已在潛移默化間變成了對無辜的牽累,即便是舍身取義,這樣莫名的犧牲也到底煞是可悲!或許法度自己的修為還不足以使他過分剛毅,這一瞬他忽然有了妥協,看來自己,還是早些離開才好!


  “不管是誰,膽敢在我臨昌皇宮裏行凶、還動的是我身邊的人我的心頭好,我一定不會允許他活的逍遙!”驟地一下,靜默良久、陷入內心糾葛與思潮的普雅梅朵倏然啟口。


  法度下意識回目去顧,微光中女王的麵目滿滿的浮起一脈堅定,這般的剛毅與這突忽而現的一通凜冽,好似這世上一抹最灼亮直白的光暈,倏倏然一下子便掠過了法度的心房!

  萬念俱默,法度心口一定!恍惚間驟覺那心境被這光亮輝映的熠熠流彩、生鮮活色……


  。


  淨鸞還在熟睡,身體巨大的虧空大傷了他的元氣,看來這幾日他都得這樣嗜睡了!

  普雅遣退了留在內室照顧淨鸞的宮人,徑自落座在床榻默默然看著他的情郎。


  她瀲灩生波的善睞明眸裏噙滿了寵溺與愛意,微光如粼、光影遊動,這之中映的她的愛人似被溶溶鍍了一層華麗的金箔。


  他是那樣神聖而莊嚴,縱然麵上的腫脹與觸目驚心的傷口還沒有消解,可這仍然影響不了他天成的氣韻,那是有如神祗一般使她芳心怦然的大魔力,倏然一下便魅惑了天下蒼生。


  “不要,不要辜負我……”普雅就這麽看著他,忽然起了彌深的想念,即便是看著他也還是會想他,不覺間軟眸蒙了霧靄、淚波跟著涓涓流淌,“也不要離開我。”她傾身微微,把額頭放在他胸膛間蹭了蹭。


  感知著內裏一顆心平實的跳動,普雅忽然覺的很是踏實。


  這時淨鸞微微蹙眉,想是哪一處牽痛了傷口。


  她忙離開他,抬手探過去,一點點慢慢撫平他眉間的一縷惆悵,看來夢裏的他依舊還是那麽哀傷、亦或者心思繁重……


  涼絲絲的指尖貼上那灼熱的額,恍如冰雪貼近陽光後心甘情願的消融。就這時,普雅內心倏忽湧動起巨大的悲意,又似乎不太是悲意,而是對圓滿的渴望、對陰霾的惘悵……她哭了,泠泠淚波如清泉流淌。她不想,可她抑製不住,這不在她的掌控,她沒有辦法!

  身後簾幕微動,穿堂風曖昧的撩起那墜著珍珠玳瑁的簾幕一角,同時顯出那抹僧袍加身、毫不染塵的挺拔身形亦如玉樹。


  簾幕之後的法度默默然入眼這一幕,舒展的眉心不經意緩緩聚攏,即而終又平複。他轉身緩離、行步輕輕,口誦佛號時心口滑過微微淡淡的一抹歎息。


  似釋然,似為這蒼生芸芸、娑婆眾眾的諸多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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